從1980年開始,中國詩壇出現了一個新的詩派,它并沒有形成統一的組織形式,也未曾發表宣言,然而卻以各自獨立又呈現出共性的藝術主張和創作實績,構成一個“崛起的詩群”,被稱為“朦朧詩派”。它是中國漢語詩歌史上的一個奇跡,開啟了詩歌的多個方向,啟迪了當代漢語詩歌的多種可能性。朦朧派詩人是一群對光明世界有著強烈渴求的使者,他們善于通過一系列瑣碎的意象含蓄地表達出對社會陰暗面的不滿與鄙棄,開拓了現代意象詩的新天地、新空間。顧城是我國新時期朦朧詩派的代表人物,被稱為以一顆童心看世界的“童話詩人”。他的短詩《安慰》在充滿夢幻和童稚之中,流溢著淡淡的憂傷——
青青的野葡萄
淡黃的小月亮
媽媽發愁了
怎么做果醬
我說:
別加糖
在早晨的籬笆上
有一枚甜甜的
紅太陽
顧城,男,1956年9月24日生于北京。12歲時輟學放豬,“文革”中開始寫詩,1973年開始學畫,次年回京在廠橋街道做木工。1977年重新開始寫作,并成為朦朧詩派的主要代表詩人。1980年初開始過著漂游生活。1985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1987年應邀出訪歐美進行文化交流、講學活動。1988年赴新西蘭,講授中國古典文學,被聘為奧克蘭大學亞語系研究員。后辭職隱居激流島。1992年獲德國DAAD創作年金,在德國寫作。1993年10月8日在其新西蘭寓所辭世,留下大量詩、文、書法、繪畫等作品。
《安慰》一詩,寫于1980年10月。全詩只有9行,分為兩小節。第一小節,詩人以童稚的心理描述母親為生活發愁時的情景。那是一個物質十分貧乏的年代,柴米油鹽非常緊張,大人們總是在為生計發愁,吃了上頓要愁下頓,可小孩子偏偏是“不識愁滋味”,仍然對事物保持美好的感覺,眼睛里閃爍著“青青的野葡萄/淡黃的小月亮”。它們充實和照亮了孩子們的心靈,卻不能為大人們解決生活問題,所以,“媽媽發愁了/怎么做果醬”。詩人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一幅孩子眼中“冷月映青果,寒燈照愁顏”的清冷畫面。果醬是把水果、糖及酸度調節劑混合后,用超過100℃溫度熬制而成的凝膠物質,也叫果子醬。它是一種調味品,略帶甜味,可以調劑生活的苦澀,卻成了母親遙不可及的奢望。果醬做不成了,生活當然還是原來的苦味。
第二小節,詩人以一個懂事的孩子的口吻安慰著母親。一個寒冷的晚上,看著母親發愁的樣子,孩子天真的話語閃耀著一顆溫暖的童心:“我說/別加糖/在早晨的籬笆上/有一枚甜甜的/紅太陽”。野葡萄還沒有成熟,家里又無錢買糖,那就別加了,明天早上,就用籬笆上那枚紅太陽代替吧,因為它也是“甜甜的”。盡管生活艱辛苦澀,可是明天一定會更加美好,媽媽,你不要煩惱,不要發愁,明天一輪鮮紅的太陽會照耀我們的,會給我們帶來甜美的希望。最美的永遠是明天,詩人在散文《少年時代的陽光》中說,要“使人們相信美,相信明天的存在,相信東方會像太陽般光輝,相信一切美好的理想,最終都會實現”。這段話是詩人對《安慰》一詩的最好詮釋。
全詩音韻和諧,節奏流暢,意象單純。在表現手法上,一是運用對比,冷與暖、苦與甜、白天與黑夜、現實與希望、生活與夢幻構成了鮮明的對照,襯映出一個純美的童話世界;二是運用通感,“太陽”作用于視覺,可詩人用“甜甜的”味覺來表現,符合孩子對事物的感覺;三是運用隱喻,詩中除了“紅太陽”代表希望之外,“野葡萄”、“小月亮”、“果醬”也是艱難歲月的某種隱喻,它們是對塵世生活的一種美化和凈化處理。顧城“酷愛一種純凈的美,新生的美”。顧城的朋友文昕在《最后的顧城》一文中說:“他是那么遠離喧鬧,他干凈得像一條無人知曉的小溪,僅僅流淌在他自己遠離塵世的深山里。”他始終保持著一顆未被生活污染的童心,所以他的詩簡約明潔、自然純凈,充滿童稚和夢幻。
詩人以一種極端的方式離開了我們,帶著絕望和夢幻巡游天國去了;他的早去,成為中國詩壇的遺憾,可他的詩歌永遠留在了讀者的心里。“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愿天下所有的人都能在黑夜找到一線亮光,都能在內心升起一顆紅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