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種風度
那三個表針你追我趕,不舍晝夜。快的
像有點神經質的文森特·梵高
慢的。像得了老年癡呆癥的加西亞·馬爾克斯
不快不慢的,看上去像
一向都很從容淡定的亨利·戴維·梭羅
說是你追我趕,而事實是,他們
各跑各的。沒有一個
和另一個攜手并肩(另一個跌倒了
也不會有另一個馬上停下來
或是救死扶傷,或是問候一兩句,或哪怕只是
看個熱鬧)
可能他們都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吧
也可能他們根本就沒有這樣的習慣。總之
他們是各跑各的。我們也便不得不承認
這樣一個事實:它們當中
沒有冠軍、亞軍和季軍之類的說法
但一談起梵高,一談起馬爾克斯
一談起梭羅。都說是偉大的
從來不用快和慢來說明這個問題或那個問題
燕窩
燕窩是空的。那是一個
空空的燕窩。雖然里面有風聲。偶爾
還會有轟隆隆的雷聲。甚至
長劍一樣的閃電。那個燕窩
空了一年又一年
終于有一只鳥兒冒著槍林彈雨飛來了。燕窩
卻不敢收留。雖然很想收留
最終,燕窩還是被射穿了
從最接近太陽的地方,流著血
一下就掉了下來
那個射穿它的男人。從此
也便成了它的主人。眼看著,它就不再形似元寶
卻依然是名貴食品和稀世名藥
滋補著那個動不動就拉開槍栓的
比兇狠還要兇狠的男人
那條路很長
穿著公主的靴子。啪嗒啪嗒地
一直在走。走啊……可是。至今
也沒有走到遠方去
那只掌控它的手。自然理所當然地
時不時地就摁住它。仿佛摁住一頭小豬
教導它。仿佛教導一個罪犯
它表面上是屈服了
其實并沒有。它依然在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地
走啊。走啊。走在自己的路上
那條路很長。很長
至少比那只權力很大的手
伸得還要長
比那只手的主人的思路。還要長
祖傳習慣
河,在懸崖邊,一邊哭
一邊往下跳。后面的不知情況
就也跟著。一邊哭
一邊往下跳……沒有想到的是,下面
竟然有那么多的目光在穩穩地接著
河。也就再也不覺著是不幸了。再也不認為是悲劇
了
哭啊,跳啊,也便
成了它們祖傳的一種習慣
特別是詩人和畫家,據說都是去貢獻欣賞的
欣賞它們的習慣。并且
用自己手中的筆。弄得天花亂墜
埃菲爾鐵塔
1889年就從巴黎的戰神廣場上爬起來了
并且,站成了324米的高度
占地面積1萬平方米。比地主
還更像地主。它是被鏤空的,這是個事實
它是一個突出的標志,這也同樣
是個事實。還有個事實
就是它一直被眾多的腳步踩來踩去。比如
福樓拜的腳步,比如譚延桐的腳步
瞬間。我也曾感覺到它的反抗
它一反抗,那條
從塔尖到塔基的大曲線。就更加彎曲了
似乎有一支箭。馬上就要射出
一支嫵媚的箭
自從那支箭碰了血
之后,人們就再也不理她了。很顯然
是嫌她不吉利。她洗了個澡,重新嫁了一個男人之
后
那個男人便開始把她奉若至寶
最終,那個男人死于那支箭
是那個男人自己愿意的
那個男人最后一次把她緊緊地抱在自己懷里的時
候
一陣暈眩。暈眩之后
便徹底超脫了。像箭一樣飛去了
那束光是斜著劈過來的
那束光是斜著劈過來的。咔嚓一下,就
劈過來了。那束光撂倒了大暗,接著
又撂倒了咒語。那束光
很兇猛,就像一頭豹子,猝不及防,就撲過來了
就在它猛撲過來的那一瞬
我看見了百合。她還活著,只是身上受了點兒傷
那束光斜著劈過來的速度
絕對超過目光的速度(目光的平均速度
大概是世界上最緩慢的了)。也就是說
那束光顯然是有思量的。那束光
從來不敢貿然行事。那束光之所以在劈下來之前
猶豫了一下
又猶豫了一下。顯然是出于它的謹慎
這樣我就不能不說,它是一束謹慎的光
理性的光。你看,它奮不顧身的樣子啊,頓然
使它更亮了,只能說是。和它自己一樣亮
閃電,是它的真名,它沒有筆名
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弄個虛名什么的
那束光很豪邁,很大氣,說一不二是它一慣的脾氣
你可以不祝福它。但你不可能會忽略它
火把及火把的影子
比所有的夜行人都要明亮
溫暖。懂得黑夜里的秘密。敢于揭穿
躲在暗處的疑影。這樣的一支火把
握在神的手中。是再也合適不過了
你看,它不正像長在神身上的一只發光的手臂么。
也正是
這只手臂。拿走了我們的
寒冷和恐懼
跟上這支火把。也便等于
跟上了神。可是,腳下的坑坑洼洼,總是作祟
總是在我們快要接近神的那一剎那
和藤蔓一起
拽住我們,我是說拽住我們的力氣。是的
有一種東西,是無論如何也拽不住的。有一種東西
它就像空氣一樣
像空氣一樣的這種東西。誰拽住了。誰
就會被里面的電流和霹靂擊倒
那個人說。它就是坑坑洼洼
你踹了那種聲音一腳。它又說,他就是藤蔓
你又踹了那種聲音一腳。踹到
第三腳的時候,它就不再說話了。替它說話的
好像,是一種命運。你又狠狠地踹了命運一腳。你
知道
有一種命運是無論如何也經不住踹的
(你以前不干這事兒,說干就干了)
果然,你和火把之間的距離
就越來越短了,短得
就像是一個很短的詩句
可惜,沒人讀得懂這樣的詩句。就連你自己
也似懂非懂。你不知道
你和無數個你之間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
管它什么關系。你說
反正,我是注定了,做那支火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