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尚合伙人

兩個當代雕塑家誤打誤撞開啟了以商業為名的藝術實驗，三年后卻成就了以質量取勝的中國奢侈品牌

今年圣誕節，英國商場哈羅德（Harrods）的櫥窗內將會迎來一件名為彩虹天使的藝術商品，傳統的西方形象卻有著東方面孔，肥胖的身軀端坐著，托著下巴，顯露出一絲荒誕和戲虐的意味。

這個吸引了頂級奢侈品百貨公司目光的天使屬于中國品牌稀奇（X+Q Art），創始人是中國當代藝術家夫婦：瞿廣慈和向京。彩虹天使是瞿廣慈改進后的藝術作品，原本鑄銅所帶來的粗糙感變成了各種彩色噴漆的精致，并發展出坐在高凳子上的姿勢以及男女不同的人物形象。

4月的意大利設計周，瞿廣慈受米蘭精品店ENTRATALIBERA之邀前去看展，無意認識了哈羅德的買手，在給對方看了天使系列作品之后，立即敲定了圣誕節的合作。屆時哈羅德將會辦一場盛大的產品銷售展覽，稀奇是唯一的中國品牌。當初兩個當代雕塑家誤打誤撞開啟了以商業為名的藝術實驗，三年后卻成就了以質量取勝的中國奢侈品牌。

起點

瞿廣慈和向京都畢業于中央美術學院雕塑系。瞿廣慈兩次獲得過全國美術作品展覽大獎，作為當時最年輕的全國美展大獎獲得者，他在當代雕塑語言、后政治化表現手法的探索實踐中引起了廣泛的關注，他的作品多呈現出人性和神性的自洽狀態，其中尤以“小胖人”系列最為著名。

他曾經做到上海師范大學美術學院院長助理，令眾人羨慕。“當時學校在市里蓋了四百平的工作室，我問校長這是美術學院的還是學校的，校長回答說是你的，我特別感動，正是因為知遇之恩，我得做出點事情來。”瞿廣慈說。但2007年，瞿廣慈還是因為感覺沒有未來而拋開了體制內的工作，他和向京成立了向京+廣慈雕塑工作室。在798藝術區租一個 10平米的小屋，只賣天使，名字就叫“天堂”。2010年又一同創辦“稀奇”品牌。

2010年瞿廣慈在香港成功舉辦了個人展覽，收錄其十年間重要作品四十七件。擁有十四種鮮麗顏色的天使系列作品被連卡佛買手羅斯·尤文（Ross Urwin）一眼相中。羅斯從事買手行業已經超過25年，她覺得天使系列透露著與當代嚴肅藝術不同的幽默感，獨特的設計背后好像在講述一個故事，相當吸引人。

相比于原作十多萬的拍賣價，小天使3800港幣的售價已經親民了不少，羅斯還是很擔心這個數字能否被世人接受。后來銷售結果出人意料的好。在連卡佛的幫助下，天使的元素被印在了英國老牌箱包品牌Globe Trotter的箱子上。

相比海外，內地生意的起點亦不低，瞿廣慈的第一家店鋪就開在了銀泰百貨。2010年底，銀泰集團老板娘張婉茹來瞿廣慈和向京的工作室做客，瞿廣慈說起了想開店的想法，張婉茹就讓下面的經理給瞿廣慈在銀泰安排個地方。頭一次選址瞿并不滿意，因為經理認為藝術家開店就是玩票，給了一個角落。最后，瞿廣慈不但爭取到星巴克對面的位置，還大肆裝修了一番：沙發就花費十幾萬，買的是法國知名設計師的東西，凳子也是從連卡佛一路拉回北京的。“現在想想，是自己把自己拱到那了。”瞿廣慈對記者說。

既然開店，就要有個名字，向京的弟弟向華取了二人的姓名縮寫，于是“稀奇”品牌也在這個跌跌撞撞的過程中成立了。玩票的說法一直沒斷過。不過在眾人的議論中，稀奇不斷擴大，店鋪也開到了798和朗園Vintage藝術區。好在瞿廣慈開始慢慢領悟商業規律，之后的裝修成本盡量控制在30萬以內。

營銷專家葉茂是瞿的多年好友，評價瞿外表溫和，內心狂野。對于這位搞商業的藝術家朋友葉給了一條核心建議：不要脫離本行。稀奇品牌之下，瞿廣慈和向京的藝術衍生品是絕對主線，二人每年貢獻十個左右的新品，從雕塑原作進化而來，這樣不用為品牌進行全新設計還能牢牢掌握定價權。“如果我去開餐館，別人不會因為我是瞿廣慈而多付五塊錢，但如果是藝術衍生品，我就能比別人貴。”瞿廣慈 說。

生意做大，事情多了，瞿廣慈找到曾經在臺灣一家拍賣公司上班、有過五年記者經驗的李冬莉出任稀奇總經理，并跟他去了廣東找工廠做產品談合作。稀奇面臨更實際的問題，因為并不缺乏訂單，大工廠的新訂單都是至少3萬件起做，規模越大工廠成本就越低。但是藝術商品限量是很重要的策略，比如天使系列，一個顏色之下，至多有999件。稀奇的談判籌碼一是藝術家的名氣，二是一串大牌的合作伙伴。雖然訂單鐵定無法賺大錢，品牌意識越來越強的工廠也愿意和稀奇一起賭未來：如果稀奇能發展成國際奢侈品牌，就能給工廠帶來更多附加值。

重重困難還在后面。藝術家的生產畢竟趕不上專門的工藝品公司。李冬莉的計劃中，今年應該推出16個新品，現在8月份了，新品只完成了三個。最近的一款產品已經在工廠做了四個月，極慢的速度來自瞿廣慈對產品的完美追求，畢竟產品生產者不再是藝術家本身，而是由另一批工人把控，那么跟工人描述什么效果才是自己想要的以及什么材質能夠降低成本廣泛生產，瞿廣慈都要重新琢磨。曾經在開發一款絲絨材質的產品時候，瞿廣慈拿到100個成品里面滿意的只有17個，其他的不得不做次品處理，還要付一定費用給工廠。更麻煩的是，在培養了一批熟練工之后還容易面臨工人跳槽的窘境。

為此，稀奇開始撰寫一本《圣經》一樣厚的產品手冊，其中規定了白坯要修多少遍，晃漿多長時間，噴漆要用進口的，噴完之后表面的氣泡密度和大小之類的制作細節，還有模具不合要求、驗貨不合格等大概率發生事件的解決方案。

這種細致的要求亦延伸至包裝環節，因為藝術衍生品的另一項挑戰就是產品運輸。稀奇在國內賣得最好的是向京的《我看到了幸福》，作品為一個長著兔子耳朵的小女孩閉著眼睛嘟著嘴，仰起臉來感受幸福的樣子。女孩的兔耳朵連接較細，去年下半年，采用快遞公司時幾乎每個單品交易兔耳朵都會斷掉，產品損失之外，客戶滿意度也會降低。那段時間，上海地區即使運輸成本每個增加180塊錢，稀奇都堅持用自己人送貨。

解決方案是增加包裝盒的牢固程度，至少要從兩層樓上摔下來不會破。瞿廣慈說，“別看表面上沒什么，接縫處都粘著3M的膠條呢。”最難的是內膽要根據藝術品的形狀定制，這就意味著一件產品一個盒子，就連內膽的顏色也換了好幾次，遇到產品滯銷或者其他問題也要跟著積壓一批價格不菲的盒子。瞿廣慈毫不夸張地說包裝盒也是一個藝術品。

經驗的累積和磨合，讓瞿廣慈付出巨大的溝通成本。不過假以時日，這份不斷增厚的手冊將是品牌的安身立命之本。當資金雄厚的搶食者出現，仍能建立競爭壁壘。

合作

三里屯太古里北區，愛馬仕、IT等大牌巨型LOGO顯著，稀奇的旗艦店鋪色彩艷麗、藝術氣息濃郁亦十分奪人眼球。店內擺放一匹高兩米左右的馬匹雕塑，售價超過兩百萬，其他商品大小適中，多可以擺在桌子上做裝飾，價格區間為一千到八千元，另外還有一些首飾、皮包和絲巾。在這里，瞿廣慈一身休閑運動裝，接受了記者的采訪。稀奇在國內擁有四家直營店鋪，都在北京。上海新店已經開始裝修，深圳與人合作的專營店也在籌備。

如果說做雕塑衍生品是瞿廣慈得天獨厚的優勢，海外渠道的開發卻讓瞿費了一番心思。在英國的一次活動中，稀奇通過公關邀請到了維多利亞與艾爾伯特博物館（VA）的CEO 大衛·格林（David Green），對方提到很快會來中國北京參加某博覽會，古根漢姆博物館的人也會去這個會。博覽會那兩天，稀奇員工不但準備了中英雙語的材料，還分別用英式英語和美式英語跟兩方人員交流。古根漢姆一直覺得稀奇的東西貴，有要拒絕的意思，瞿廣慈堅持寄了三款產品去美國，表示博物館可以不用買，先擺著試賣，結果一個星期就賣了兩件，然后古根漢姆把第三件買走了，還寫了一封很長的信給瞿廣慈，講了這件事如何改變了他們對中國品牌的看法。

VA跟稀奇定了兩條古畫主題的絲巾，參加今年10月的倫敦中國古畫展。VA說他們找遍美國還未見過超過7種顏色的絲巾。顏色印刷環節，一次刷版只能上一種顏色，所以通常絲巾顏色不會超過七種。稀奇的絲巾顏色最多的一款產品卻有48種。

與國際品牌合作是擴大知名度的極佳方式，日本當代藝術家村上隆因為與LV的合作而被更多人熟知。稀奇的國際合作伙伴也越來越多，下半年在ELLE的介紹下，意大利著名的家具品牌Natuzzi將印上稀奇的圖案。

生活類的產品，本身亦是一種拓寬消費人群的渠道。瞿廣慈對目前的產品線這樣解釋：“要么有利傳播，要么能帶來收益。”稀奇現在大部分的購買者還是瞿廣慈和向京的忠實粉絲，雕塑衍生品就是為他們準備的。但是店鋪越來越多，勢必會迎來更多不那么癡迷雕塑或者不知道兩位藝術家的顧客，多樣性的產品才能把他們留在店里消費。

瞿廣慈和向京的合作更傾向于瞿廣慈承擔一切瑣碎的事情和可能面臨的挫折，而向京專心創作。2010年，向京的作品《一百個人演奏你？還是一個人》在北京以627.2萬元成交，創造了當時中國雕塑拍賣的紀錄。這位有才華的藝術家曾說她是幸運的，如果這些困難讓她自己承擔，可能早就夭折了。

稀奇定位于禮品市場，產品起名和設計都會考慮消費者在什么情況下會買這個產品，如何產生情感共鳴，雖然藝術衍生品仍然抽象，但是名字和顏色卻充滿了商業元素。這和向京以往的作品有很大不同，向京曾以身體為主要創作命題，《你的身體》展示了一位巨大的女性和事無巨細的袒露，坐姿呆板，分開雙腿，眼睛也過分睜大。

“我像在兩個頻道之間來回轉換。”向京這樣解釋。稀奇創立至今，向京也在探索到底什么樣的藝術作品才適合稀奇，好在過程還算有趣，公司團隊也有意不再讓她做別的工作。“我覺得大家都挺寵著我，具體的事物也都是廣慈和冬莉在管。”

不過，作品要被標準化生產還是讓向京很不適應。以前，藝術家的作品只用對自己負責，并且充滿偶然性，即使相同的作品再做一遍也不會完全一樣，這也正是藝術的魅力。如今，藝術家做的是一個模型，工廠要根據這個樣子倒模生產，為了讓每個產品保持一致，藝術家需要做出來一個可以量化的東西。“眉毛要用刻的，標注位置，我最受不了這個。還有顏色，一開始我跟工廠說用什么什么顏色，但是不行，然后我就調好顏色畫出來跟工廠溝通。”向京說。

這是向京特有支持瞿廣慈的方式。絲毫不了解商業的向京認定丈夫的成功有其水到渠成的因素，商業挫折瞿廣慈也極少跟向京抱怨。“他性格好，朋友多，可能帶來些運氣，而性格的形成又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這位藝術家非常欣賞丈夫樂觀的性格，“他沒心沒肺的，很少見他有什么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