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抵銷權制度在存款保險賠付中的運用

摘 要：在存款保險制度中，存款賠付是否允許采用抵銷，世界上各個國家和地區做法不同。存款賠付中的抵銷權制度關系到對存款人賠付的金額、眾多債權人在清算中利益的分配，以及與本國現有的法律制度相協調等問題。本文在比較分析國外存款保險賠付中的抵銷權制度的基礎上，結合我國現有的抵銷權制度法律環境，指出我國存款保險制度采用抵銷權制度的重要意義，并對存款保險賠付中的抵銷權制度安排提出幾點建議。

關鍵詞：存款保險；賠付；抵銷

中圖分類號：F83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9031（2013）10-0071-04

我國在存款保險制度建立過程中，存款保險機構在計算給銀行存款人的賠付金額時，是否允許采用抵銷權制度，即先對存款人對銀行的債權債務予以扣減，再按扣減差額向存款人進行賠付，這將直接影響到對存款人賠付金額的多少，以及其后的銀行清算程序中包括存款保險機構在內的眾多債權人的分配利益。同時，如果存款賠付在扣減有關債務時不與我國現行的民法上的抵銷權制度、企業破產法上的抵銷權制度相協調，則可能出現制度失配，從而影響存款保險法律制度的價值，以及其與現行金融安全網法律制度的協調關系。

一、抵銷的概念和意義

（一）民法上的抵銷權制度

抵銷是債的重要消滅方式之一，是民法上交叉債權人的特有權利。抵銷權的主要意義，在于節省雙方當事人互為給付和互為受領的徒勞和費用，簡便清償程序，提高交易效益。按我國《合同法》規定，債的抵銷有著嚴格的構成要件：一是抵銷雙方必須互負債務；二是雙方所負的債務必須是同一種類的給付；三是雙方所負的債務均已屆至清償期；四是雙方所負的債務必須是在性質上或者是依法可以抵銷的。

（二）破產法上的抵銷權制度

我國《企業破產法》第40條規定：“債權人在破產申請受理前對債務人負有債務的，可以向管理人主張抵銷。”破產法上的抵銷權，是民法上的抵銷權在破產程序中的運用，是指債權人在破產申請受理前對債務人即破產人負有債務的，無論是否已到清償期限、標的是否相同，均可在破產財產最終分配確定前向管理人主張相互抵銷的權利。

在破產程序中，抵銷制度的價值除了簡便清償程序以外，還具有擔保機能和利益公平等重要意義。在破產程序中承認抵銷權的理由，“一是抵銷制度是為了擔負擔保性功能，通過行使抵銷權，而不根據破產手續就能優先得到清償；二是如果不允許抵銷，就會產生不公平的現象，即：自己欠破產財團的債務，被要求作出全面地履行；與此相對，自己擁有的債權則作為破產債權，只能受到按比例的平均的分配（清償）”[1]。在破產過程中，債務人喪失清償能力的情況下，債權人的債權有可能通過抵銷得到全額、優先清償，避免出現一方履行債務卻可能得不到相反履行的情況，從而實現一定程度內的個體公正。

（三）抵銷在存款保險制度中的運用

在存款保險制度中，當投保銀行出現存款保險事故時（比如不能支付存款，出現破產、被撤銷、被接管等市場退出情形），存款保險機構應當先向投保銀行的被保險存款人進行存款賠付。在存款保險機構賠付存款過程中，有些國家和地區允許先將存款人與銀行的債權債務相抵，凈額計算以后，再按扣減的差額向存款人予以賠付；有些國家和地區則禁止采用抵銷，不允許將存款人的債權債務相扣減。在允許采用抵銷的國家和地區，抵銷規則也不盡相同，這與一國的法律傳統、現有制度體系等密切相關。

一國在存款保險賠付中是否采用抵銷，將直接影響到對存款人的賠付額，以及存款保險基金的多少等問題；制度層面上則涉及到銀行清算中單個債權人與整體債權人的利益平衡，賠付過程中效率與公平的關系，以及與該國已經建立的法律制度（比如銀行破產法律制度）的相互協調等問題。

支持在存款保險中采取抵銷的觀點認為：第一，有利于提高存款賠付效率；第二，有利于保護債權人和債務人的利益，實現個體公正；第三，在已經規定破產抵銷權的國家，如果存款賠付在扣減有關債務時不與并行的破產法上的抵銷規則相協調，則可能出現賠付差額，從而影響到其他債權人在清算中的利益。

不支持的觀點認為：第一，存款保險制度的目標，至少包括保護存款人的流動性資產（存款），以及避免因銀行出現危機而引發擠兌，抵銷可能出現用流動性較高的資產（存款）扣減流動性較差的負債（如抵押）的“錯配”，從而削弱存款保險制度的價值。第二，容易引發道德風險，刺激存款人向銀行借債；第三，存款保險機構不是債權債務的當事人，似乎欠缺主張抵銷的資格，它只有在償付了存款人的存款以后，才取得了存款人對銀行的相應債權。

二、國外存款保險賠付中的抵銷

世界上建立存款保險制度的國家和地區，有不少在存款保險賠付中允許對存款人的債權債務先做抵銷。

（一）中國香港地區

《香港存款保險計劃》第27條規定，在償付時，存款人可獲補償的金額會依凈額計算，即將受保障存款金額減去存款人欠銀行的債務金額。

在《香港存款保險計劃》的實施過程中，由于將“用作抵押的存款”排除在受保障存款之外，多家銀行曾經要求香港金管局對此作出解釋，即用以作為貸款擔保的存款是否完全不受保障？或這類存款只會在有關貸款被動用時才不受保障？香港金管局的回復認為，用作擔保的存款可以劃入存款保險的范圍，因為所有償付均會在全面抵銷的基礎上作出。

按照香港存款保險計劃的做法，賠付中先將存款人在銀行的存款和貸款進行凈額計算即“存貸相抵”，扣減以后的差額再比照賠付最高限額予以賠付。凈額計算中能夠與受保險存款相抵銷的存款人的債務金額包括對銀行的透支、私人貸款拖欠額、有儲戶擔保并已到期支付的債務、根據合約條文已過期的賬款等。原則上用作抵銷的只是存款人對銀行已到期及過期的債務，不能要求存款人提前清償未到期的債務，例如存款人仍未到期的住宅按揭貸款，因為他們認為這樣會影響存款人對整個存款保險的信心。

（二）中國臺灣地區

臺灣地區《存款保險條例》第43、44條和《辦理現金賠付作業辦法》第5條對償付中的抵銷也做了規定：存款保險公司辦理賠付前，得就存款人在停業要保機構之債權，依下列債務及順序相互抵銷之：（1）以存款向停業機構辦理質借之債務；（2）已屆清償期或依契約約定視同屆期之債務；（3）其它依法令規定適于抵銷之債務。其中，第1項應以存款人設質之存款本息與質借本息相互抵銷；第2、3項應依存款人與停業機構之契約約定或法令規定辦理抵銷，無約定或規定者，先以存款人要保項目存款以外之債權抵銷之，不足者，再以要保項目存款抵銷之。存款保險公司對每一存款人之賠付金額，為依抵銷后之存款余額，但以最高保額為限。

從臺灣有關存款保險的法律來看，存款保險公司以清理人的身份來主張存款人和投保機構債權債務抵銷。可以抵銷的債務包括：（1）存款人以存款作為擔保的債務（與設定擔保的那部分存款相抵）；（2）已屆清償期或期限雖未屆滿但依存款人和投保機構約定屆滿的債務（抵銷順序為：先依約定或者法律規定抵銷，無約定或法定者，以投保存款以外的債權抵銷，不足部分再以投保存款相抵）；（3）其他依法可以抵銷的債務（抵銷順序同（2））。

（三）美國

《美國聯邦存款保險法》12（d）規定，如果存款人對投保機構負債，則聯邦存款保險公司可以保留或者不予償付被保險存款中的這部分存款，但并不代表存款人和投保機構的這部分債權債務相互抵銷了。也就是說，聯邦存款保險公司在賠付存款過程中可以扣除存款人對問題銀行的負債，只償付差額，但存款人仍保有這部分債權，當這部分債務不再存在時，存款人可以要求聯邦存款保險公司償付之前被扣除的這部分存款；或者可以待問題銀行財產破產清算時獲償。

（四）日本

日本的做法大體借鑒美國。日本《存款保險法》第58條規定，存款保險機構在賠付過程中，在存款人用存款作為擔保的對于投保機構的債務清償之前，可保留相應部分的存款的償付。日本《存款保險法施行令》第11條規定，當這部分被擔保的債權不再存在時，存款人可以要求存款保險機構償付之前保留的該部分存款。

（五）比較與分析

從上述幾個國家和地區的規定可以看出，在存款賠付中均采用“先抵銷再賠付”的方式，債權債務抵銷一般附有一定的限制性條件，比如抵銷范圍、特殊抵銷、抵銷順序等：

1.一般用于抵銷的債權限于存款人在銀行的存款，包括用作擔保的存款，個別經濟體（中國臺灣地區）不限于存款債權；

2.可用于抵銷的存款人的債務范圍各有不同，有的不限于存款人對銀行的貸款債務，有的限于存款人的貸款，有的僅限于與被保險存款有關聯的債務（如以存款擔保的貸款）；

3.可抵銷債務一般為已屆清償期的債務，不到期債務不予抵銷，有的國家則不論債務是否到期均可抵銷；

4.抵銷對象特定，比如只允許存款與貸款相抵，或者存款人以存款作為擔保的債務與設定擔保的那部分存款相抵。

5.在抵銷時對有將來請求權的債權予以保護，即先按抵銷償付差額，若存款人被抵銷的那部分債務不再存在時（比如存款人的債務被履行），存款人可以要求存款保險機構賠付之前保留的該部分存款或者參加破產銀行清算獲償，如美國和日本；

6.有些經濟體還根據債務的不同性質作出了不同的抵銷順序安排，比如臺灣，抵銷順序為：先依約定或者法律規定抵銷，無約定或法定者，以投保存款以外的債權抵銷，不足部分再以投保存款相抵。

三、我國存款保險制度采用抵銷權制度的意義

我國在建立存款保險制度過程中，應當允許在賠付存款過程中采用抵銷，其重要意義在于：

（一）有利于簡便存款賠付的程序，提高存款保險機構的賠付效率。

（二）有利于實現對存款人存款債權的最充分保護。在存款保險制度采用有限賠付的背景下，如果存款人的存款多于最高賠付限額，通過抵銷，存款人仍有可能得到全額、優先的存款賠付，避免出現超出最高額賠付的那部分存款須參加清算程序而可能無法得到全面履行，于此同時存款人仍需向銀行全面履行債務的不對等情況，從而實現一定程度內的個體公正。

（三）有利于與我國現有的抵銷權制度對接

如上所述，我國現有的抵銷權制度主要包括《民法通則》、《合同法》等規定的債的抵銷和《企業破產法》規定的破產抵銷。存款人在銀行存款，即與銀行之間形成債權債務關系，存款保險機構賠付存款人存款，是向存款人償付銀行債務，在存款人與銀行互負債務的情況下，這至少滿足了一般債權債務抵銷的條件，應當允許債務在對等額內相互抵銷。銀行破產總體上屬于企業破產，適用《企業破產法》規定的原則與程序，盡管因金融機構自身的特殊性，還不能完全依照《企業破產法》所有的條文來執行。因此，破產法上的抵銷權制度也適用于銀行破產。根據《企業破產法》規定，破產抵銷權的行使時間為“破產財產最終分配確定前”，存款保險制度建立以后，必然要與現有破產程序實現對接，上述破產抵銷權的行使時間段無疑涵蓋了存款保險機構向存款人賠付存款的時間（即在銀行出現破產事由后，先由存款保險機構向存款人賠付存款）。如果在存款賠付時不允許抵銷，存款保險制度將難以與現行企業破產法律制度相互銜接，從而可能出現制度失配，影響存款保險法律制度的價值，以及與現行金融安全網法律制度的協調關系。

（四）避免影響債權人在銀行清算中的利益

在銀行進入破產程序以后，如果存款賠付在扣減存款人的有關債務時不與并行的破產法上的抵銷規則相協調，將有可能使存款保險機構因賠付存款而取得相應債權的金額出現不同，存款人對破產銀行的負債金額也可能出現不同，這些都可能影響到存款保險機構及倒閉銀行的其他債權人在銀行清算中的分配利益，從而影響到公平清償原則的實現。

四、我國存款保險賠付中的抵銷權制度安排

根據我國現行立法，并借鑒國外存款保險立法經驗，我國在存款保險制度建立過程中，應當對存款保險賠付中的抵銷權予以明確，須對以下幾個重要問題做出合理的制度安排。

（一）抵銷的范圍

1.存款人可用于抵銷的債權

在存款保險機構向存款人賠付存款時，存款人可用于抵銷的債權應是存款人在投保銀行的被保險存款，非存款債權不包括在內。因為從存款保險法律關系上看，存款保險機構提供保險和償付的這部分債權針對的都只是存款人的存款，因此在賠付中用以抵銷的債權理應限于存款債權。當然，不影響非存款債權在后面的銀行市場退出程序中適用民法上的抵銷或破產法上的抵銷。

借鑒國外經驗，結合中國目前的情況，被保險的存款一般包括居民儲蓄存款和企業存款（含本外幣），不包括金融同業存款。因后者“大多數額較大，且銀行作為機構組織較之個人更容易獲取機構財務等方面信息，并深諳市場運作規律，加上銀行同業存款業務的復雜程度很高，因此，金融機構之間的存款往往是不被納入到存款保險范圍之內的”[2]。政府部門及相關機構的存款、投保銀行自身的董事、管理人員與股東在本機構的存款也一般被排除在保險范圍之外，以“有效地提高市場約束力，降低道德風險”。

從對應的存款賬戶來看，根據《個人存款賬戶實名制規定》、《外匯管理條例》、《人民幣銀行結算賬戶管理辦法》、《中國人民銀行關于進一步落實個人人民幣銀行存款賬戶實名制的通知》（銀發[2008]191號）等規定，個人人民幣銀行存款賬戶包括個人銀行結算賬戶、活期儲蓄賬戶、定期存款賬戶、通知存款賬戶以及其他形式的個人存款賬戶；個人外匯賬戶包括個人外匯結算賬戶、資本項目賬戶和外匯儲蓄賬戶。企業的人民幣銀行結算賬戶包括基本存款賬戶、一般存款賬戶、專用存款賬戶、臨時存款賬戶；企業外匯賬戶則包括經常項目外匯賬戶和資本項目外匯賬戶。

2.存款人可用于抵銷的債務

按照“存貸相抵”的抵銷規則，存款人可用于抵銷的債務為存款人向投保銀行的貸款，在我國包括信用貸款、擔保貸款、票據貼現等。在存款保險賠付中，先將存款人在銀行的存款和貸款進行凈額計算，扣減以后的差額再比照最高賠付限額予以賠付。

存款人用于抵銷的債務，應當是在存款保險事故發生以前對債務人負有的債務。比如投保銀行出現存款支付不能，因被勒令停業、被撤銷、宣布破產、宣布解散或宣布清算而停止營業，被剝奪或者停止投保成員資格，被接管或被實施財務救助等情況，發生上述保險事故以后，存款保險機構應及時向存款人賠付存款。如果允許存款人在已經知道投保銀行發生保險事故，為避免因有限賠付而造成存款損失，主動對銀行負債并主張抵銷，將對其他債權人很不公允。

此外，由于在破產案件中，在法院裁定受理破產案件時，所有的未到期的債權都視為已經到期，因此所有的債務在破產申請受理后均可以進行破產抵銷，為與現有破產制度相銜接，存款保險在賠付中采用抵銷時，存款貸款一般也都應視為已到期。

（二）特殊抵銷權的行使

在抵銷過程中，除了對存款人在銀行的一般存款與貸款差額計算以外，還可以將一些特殊的存款與貸款進行抵銷。

1.貸款保證人在銀行的存款與其提供保證的貸款相互抵銷

保證人為債務人向銀行的貸款提供連帶責任保證，而同時保證人在該貸款銀行有存款，在債務人的該筆貸款沒有被清償的情況下，在存款保險賠付時，可以將保證人在銀行的存款與其承擔保證責任的貸款進行抵銷，抵銷產生消滅連帶債務的法律效力。

2.設定擔保的存款與其擔保的貸款相互抵銷

存款人以其在銀行的存款作為擔保向該銀行貸款（存款與貸款相關聯），在存款保險賠付時，可以將以存款作為擔保的貸款與設定擔保的那部分存款相抵，這個抵銷規則已經被世界上許多國家和地區所采用。另外一種情況是，存款人以其在銀行的存款作為第三人債務的擔保，同時存款人向該銀行還有貸款（存款與貸款不相關聯），則存款人已經出質的這部分存款不能與存款人向銀行的貸款相互抵銷，因為根據物權優先于債權原則，第三人該筆存款上享有的質押權優先受償于銀行通過抵銷實現的債權。

（三）對抵銷權的限制

為防止抵銷權被當事人所濫用，損害公平原則及他人利益，各國對民法上的抵銷權以及破產抵銷權的行使均規定有禁止條款，在存款保險賠付的抵銷中也應同樣適用。

1.民法上禁止抵銷的情形主要有：

（1）因故意侵權行為負擔的債務；（2）罹于訴訟時效的債權，債權人不得主張；（3）禁止扣押的債權，債務人不得主張；（4）約定應向第三人為給付的債務，不得以其債務與他方當事人對于自己的債務為抵銷；（5）性質上不得抵銷的，等等。

2.我國《企業破產法》第40條對抵銷權的限制性規定主要有：

（1）債務人的債務人在破產申請受理后取得他人對債務人的債權的，不能進行抵銷；

（2）債權人已知債務人有不能清償到期債務或者破產申請的事實，對債務人負擔債務的，不能進行抵銷；但是，債權人因為法律規定或者有破產申請一年前所發生的原因而負擔債務的，不在此限；

（3）債務人的債務人已知債務人有不能清償到期債務或者破產申請的事實，對債務人取得債權的；但是，債務人的債務人因為法律規定或者有破產申請一年前所發生的原因而取得債權的，也不得進行抵銷。

（責任編輯：湯戈于）

參考文獻：

[1]（日）石川明著，何勤華，周桂秋譯.日本破產法[M].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0.

[2]蘇寧.存款保險制度設計：國際經驗與中國選擇[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