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體制改革的深水區無非是指改革比較難了,夠不著石頭了,既得利益者的阻力在增加等。但是,好多所謂的深水區,其實都是我們自己腦子里的深水區,并不一定是真正的深水區。我們現在老以為以前改革很簡單,現在難了,這樣的觀點是錯誤的。
上世紀80年代改革的阻力也很大,有既得利益問題,更重要的是意識形態的阻力。但當時領導人的領導力和理念很堅定,而且從上到下都是如此,大家都有很強的改革欲望,跟現在完全不一樣。他們面臨的阻力都非常大,但他們敢作敢為,有一種改革的精神。
我們的改革從1978年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開始,體制就形成了一個慣例:一中全會是安排黨內領導人;二中全會是安排每屆政府的領導人,人事問題忙完了;三中全會才開始真正的工作布局。我相信三中全會可能會出現一些經濟改革方面的說法,但政治體制改革方面不大可能有實質性的新說法。
不過,今天的中央全會說了什么,和20年前、30年前說什么是完全不一樣的。那時候好多事情下面在干,但是沒得到正式認可,所以大家期待中央有新說法。如果做這些事的時候,正好中央說出來了,那就是說我可以合法地去干。
今天的文件寫什么,已經不重要了,因為自過去十年來,在大多數事情上,我們說什么和做什么已經沒多大關系。我們嘴上一直在講改革,但行動上一直在后退。所以,我現在對他們說什么已經無所謂,我最感興趣的就是做什么。
改革就是在邊際上不斷地磨,得寸進尺地不斷地往前“拱”。
我們現在有一種思路認為,改革必須從一個整體的頂層設計來解決問題,這是不現實的。最高領導人的腦子里會有一個大致的想法,但你不要指望操作當中有一個完整的設計,這是不可能的。
改革首先要做起來,做起來有問題后再去解決,在解決問題中不斷前進。我們現在的心態是從上到下都害怕犯錯誤,誰也不愿意冒險,沒有頂層設計就不改革。但其實所有的問題一定是在過程中解決的。
我們為什么需要一個新的體制、市場的體制?就是因為沒有一個計劃者有能力預測到所有的經濟問題,信息分散在無數的個體當中,解決問題的辦法也在無數的個體中產生。如果中央領導人能把所有問題都預測到,那我們搞計劃經濟不就挺好的嗎?所以,我覺得我們現在好多人在吵什么深水區,實際上是為不改革找借口。
現在經濟疲弱恰恰是改革的契機。領導人必須坦誠,這包括對經濟增長的判斷,包括承認我們是要面臨一些困難,我們要告訴大家這個困難是多年積累的,為了我們的長遠發展,要做好忍受一些痛苦的準備。
我們現在好像沒人愿意自己說有任何不舒服,好像增長速度下滑就是失敗,沒法交代,所以就打腫臉充胖子。這樣也許會導致以后的災難更大。如果經濟下滑,恰恰說明必須改革,如果不改革,經濟會下滑得更多。
只有更加市場化的體制改革,釋放出企業家精神,讓人們更自由地去創業,讓老百姓感覺到更安全、更公平,我們未來才有更好的前景。這是必須要開誠布公地講的。
所以,我們一定要有所行動,行動才能產生方向感,產生信心。我的建議很簡單,重新啟動國有企業的民營化,允許民營企業進入接收一些國有企業,比如銀行這樣的企業。為什么工商銀行的股份不能拿出一部分來在市場上拍賣,引入中國的戰略投資者?銀行已經有美國的戰略投資者、歐洲的戰略投資者,到今年還不能引入中國的戰略投資者嗎?你只要有這樣的舉措,人家就有了方向感,企業家就有了信心。
聽其言而觀其行。我們現在是只聽其言,看不到其行,聽久了,大家就沒有信心了。
解除進入管制是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就是國家把現有的一些股份讓給民營資本。
現在中央控制的100多家國有企業,特別是中石油、中海油、中石化、電信公司,都應該讓出一部分股份給民營資本。你只要這樣做了,大家就有信心了,這有什么難的?
張維迎
原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院長,經濟學教授;北京大學網絡經濟研究中心主任。2002年,他當選為“CCTV2002年中國經濟年度人物”。2006年3月他發表了《理性思考中國改革》的長文,將有關改革的爭論推向了一個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