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其仁
經濟學家,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教授、長江商學院經濟學教授,現任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院長。曾獲得“孫冶方經濟學獎”榮譽。
中國經濟增速高位下行不可避免,過去依靠發達國家拉動外需的局面發生了變化,從而帶來兩方面困局,一是企業和地方政府要應對成本、債務、產能三塊“石頭”;二是從整體結構看,生產能力與市場能力不匹配的問題更加突出。應對這一困局,我們可以向新興市場進行對外投資,為中國產能開拓新市場。中國不能完全靠內源式發展,中國經濟的升級版離不開有針對性地擴大開放。
中國經濟增速從2007年二季度的15%降至今年二季度7.5%,三季度增速略微回調到7.8%。雖然中國經濟短期“企穩向好”,然而,自全球金融危機以來,中國經濟增速幾乎減半,雖然這可促使結構調整,對長期發展有好處,但也使企業承受巨大壓力。中國經濟增速下滑是由三方面因素造成的。第一是金融危機、歐債危機導致的全球普遍增速下滑和外需乏力;第二是新世紀以來,國內為調控經濟過熱而不斷增加的行政管制;第三是真實利率發生變化使企業面臨困難。
經濟增速趨緩使企業和地方政府面臨“水落石出”的局面,壓在頭上的“石頭”使得他們的日子很難過:不斷上升的成本、企業債務壓力;嚴重的產能過剩。在高速增長下行后,原來支持增長的生產能力變成大問題。這個清理過剩產能的過程并不容易:關掉工廠將導致工人失業,失業人口數量過多將對經濟、社會造成巨大影響。因為,在外需乏力的情況下,很難指望內需來替代。
中國很多產能從一開始就不是為內需而生,尤其是多年來扭曲的匯率機制導致國內外相對價格信號出現很大誤差,使國內生產者產生錯誤價格預期,這些過剩的產能很難靠內需去消化。而消化成本壓力、債務壓力和產能壓力需要時間,不可能迅速恢復高速增長。寄予較大希望的城市不會馬上刺激內需。城鎮化首先是體制機制問題,不把這些調整好,到處建新城只會使問題更加嚴重。
改革釋放紅利需要時間。中國的改革是漸進式改革,越留在后面的,改革難度越大,要改出效果需要時間。對中國來說,繼續開放非常重要。中國過去的開放模式遇到嚴峻的挑戰。從建立特區到現在,中國的開放步伐基本上停留于針對發達國家市場出口產品這個階段。
發達國家有三個特點:第一是有現成的購買力;第二有現成的商業通道,只要我們有能力生產出產品,香港的訂單物流配送渠道、發達國家的基礎設施可以保證產品很快銷售出去;更最重要的是,發達國家有相當成熟的信用體系,這也是中國出口非常順利的主要原因。然而以2007年的金融危機為拐點,發達經濟體成熟的購買力、成熟的設施、成熟的體系遇到了全球化以來最大的一次沖擊。盡管這套體系還很成熟,但是吸收新增流量的能力下降了。
那么,為什么說中國繼續開放還有潛力?我們可以看到,一方面隨著匯率扭曲局面的改觀,人民幣升值較快,中國的旅游、境外活動、對外投資迅速升溫。我們在降低關稅、擴大進口等方面有很大潛力。另一個潛力就是,中國企業面向新興市場擴張帶動國內生產能力面臨新機遇。
新興市場經濟總量的全球占比從15.4%上升到29.7%,西方七國“G7”則從65.4%收縮到47.3%。中國的產能原來主要面向發達國家,如今新興市場國家的全球份額正在快速增長,如果我們抓住新興市場將大有機會。
我們對新興市場國家了解少、銷售能力差。新興市場國家與發達國家還有一個很大區別是沒有現成購買力,但有潛在購買力;沒有現成成熟的商業基礎設施,以及很好的信用與服務體系,但是有改善的機會。在全球化方面,中國企業已經有很多成功的案例,比如華為、聯想、海爾。在東盟、中亞、東歐和非洲等地,可看到一批中國企業在“走出去”的過程中,不僅僅購買資源,而且介入當地的投資和建設,出現以對外投資帶動對外貿易的新苗頭。
微觀上看,不少企業已經有面向新興市場的動向,但仍需要兩方面的政策支持,一是簡化審批;二是金融支持。金融支持要與產業結合,要為中國產能開拓海外市場提供金融支持。如果政策對這兩方面進行支持,中國開放也將出現“升級版”,并以此支持中國的經濟結構轉型和升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