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老家處理麻煩時再次與梅子相遇的。
那天的黃昏溫暖迷人,梅子黑褲白衫迎面走來,干凈得猶如剛出水的蓮。我醉酒似的摁下車窗,用第一次約會她的聲音喊,梅子。梅子一下子愣住了,扭臉四顧時,看到了車里的我。她低下頭輕輕地答話,沒想到你也在老家。我將語氣放得舒緩自然,父親的儲蓄所出了點事,我來幫著料理一下。她點點頭,重新向前走去,一如之前我們沒有相遇。我忍不住低喊,我一直都沒有忘記你。她瘦弱的肩膀晃了一下,背影漸行漸遠。
與梅子的分手,雖然有父母的原因,我一樣功不可沒。梅子沒能和我一起考上大學,使我與她比翼雙飛的堅持沒了力量。在父母的壓力下順水推舟選擇了放棄。
我靜靜地坐在車里,在暮色四合的微光里想梅子。梅子還是之前的梅子嗎?她對我的愛能不能再回來?這么多年過去了,梅子仍然是我無法舍棄的愛。可是,以她的個性,我重新邀她牽手,她根本不可能伸出手來。我在無邊的失落中發動了車子,慢慢向家開去。
家中的父親,滿面愁容地坐在椅子上,見我回來,不自覺地欠了欠身子。我故作輕松地向他匯報,儲蓄所咱不干了,你也該享享清福了。父親抬眼望了我一下,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問,那還不上的貸款怎么辦?我的怒氣又升騰起來,你別管,這次民事刑事一起上,不能便宜了那畜生!
晚上躺在床上,我望著天花板接著想梅子。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時間上的錯誤,十年啊,十年之后的梅子還會是之前的梅子嗎?在我的了解中,梅子嫁得并不好,對方只是一個做小生意的男人。在小生意男人的十年浸染下,梅子恐怕也已滿身銅臭了吧?想到這兒,我忽然笑了,金錢能讓一個小父親十幾歲的婦人兩年來無微不至地照顧他,最終使老頭子錯悟愛情真的來臨,它為何不能圓我重溫舊夢的渴望?我一下子坐了起來,連夜給梅子寫了一封信,連同那張三萬余元的銀行卡一塊裝進了信封。
早上去市里為父親那件麻煩事做了尾工作時,我大大方方敲開了梅子娘家的門。梅子,這是一個同學讓我轉交給你的。梅子猶豫著不準備接時,我強行塞給她離開了。
處理完事情的那天晚上,我沒敢回家。我在酒店里輾轉了一夜,不知道梅子看到信和錢后會做何反應,十年的時間,足夠使一切往事成灰。我不住地撓頭,佩服自己將盡四十歲的男人還有顆容易沖動的心。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我硬著頭皮開車回家。
家中的一幕令我對父親的智商產生了極大的懷疑,那個讓父親幫著貸了二十余萬元款,最終害得儲蓄所干不下去的女人,此刻正坐在父親身邊。父親一只手不停地從上往下撫著她的背,兩眼堅定地望著前方。看到我進來,那婦人明顯地縮了一下身子。父親底氣不足但非常鄭重地對我聲明,他還要和她一起過,那貸款是她幫弟弟貸的,是她弟弟賴著不還,根本不關她的事。父親的話激醒了我心底的萬條火蛇,你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我費了多大的勁你不知道嗎?好不容易給你擦干凈了屁股,你卻還要抱著臭屎不離開!你還有錢為她扔嗎?她能值多少錢?
聽到我提錢字,父親拉住欲逃的婦人走進里屋拿出一個信封遞給我。這是梅子昨天下午送來的,囑咐我放好,說是里面有錢。
心內的萬條火蛇爬到臉上,我甚至聽到了皮膚燒灼的嗞嗞聲。匆忙中我躲進車里撕開了信,那張銀行卡伴隨著梅子的只言片語從信封中抖落:別再欺騙自己了,我們之間的距離早已無法跨越。我撕碎了梅子的只言片語后開始發呆,我和父親之間是否也存在著距離呢?父親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那婦人重新找來會不會是為了愛?母親走得早,我的執意反對會不會毀了父親晚年的幸福?
我頭昏腦脹地回到屋里告訴父親,你的事隨你做主,我要回去了,在老家待了十多天,公司那邊肯定亂套了。父親點點頭,那婦人還想說什么,被我狠命的一瞪嚇得閉了嘴。
我開車上路,前方是我工作和生活的繁華都市,后面是生我養我的溫暖家鄉。兩者之間的距離,我用了將盡二十年的努力才拉開。梅子啊,你只看到距離產生的隔膜與不可親近,卻不去想,距離一樣可以產生動力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