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書記的小車顛簸在土路上。他在全縣轉(zhuǎn)悠轉(zhuǎn)悠,看看有沒餓死人的情況。前段時間,他一直很高興。因為上繳公糧多,得到地委的表揚。可是昨天,縣委大院里闖進一個老頭,大聲呼喊著要見張書記。不得已,他讓老頭進了辦公室。老頭哭了,說,張書記,我們村上餓死人了!
張書記的頭皮倏地一麻,怎會有這樣的事?夏秋兩季,都是按各公社上報的產(chǎn)量,按征繳比例上繳的公糧。余下的,人均還有500多斤呢,怎會餓死人呢。
他問老頭,你是哪個大隊的?
老頭說,紅旗公社衛(wèi)星大隊。
噢。張書記說,你先回去吧。我明天去你們村看看。
張書記到了衛(wèi)星大隊,找到支書王好名。劈頭就問,真餓死人了?
王好名低頭,不語。
怎么回事?張書記發(fā)怒了,用手指著王好名的額頭。
王好名不能不說了,是餓死了。
什么人?
一個寡婦。
不是一人剩下500斤糧食嗎?
哪里,一人不到80斤。
啊!?
王好名膽子大了一點,說,張書記,地里打的那點糧食,上繳后沒剩多少。后來又繳一次余糧,剩得就更少了。
你們這里,一年畝產(chǎn)不是4000斤嗎?張書記認真地問。
沒有,才1000露頭。4000斤,那是公社干部吹的。
吹的?
嗯。
本來想找公社書記談談的,但張書記改變了主意。他想多看幾個村。
車進一個村子,張書記看看房子、看看道路,覺得有點熟悉。車子停下來。
車子不得不停下來,因為路被一群婦女擋住了。
司機下車,大聲說快閃開,知道這是誰的車嗎?
一個扎花布頭巾的女人說,知道,知道,不就是張文章的嗎?
要喊張書記!司機低聲說。
我就喊他張文章!他穿開襠褲時,我還領著他玩過呢!
這時,張書記不得不下車了。他說,鄉(xiāng)親們找我有事嗎?
花布頭巾說,有事,有事,我們快要餓死了,還不是事嗎?
沒糧食了?
你都繳給上面了,還問我們?
其他十幾個婦女,雖然不說什么,但都一臉怒氣,眼睛睜得老大,看著張書記。
這時,張書記已認出了花布頭巾,也知道了這個村莊的名字。這村叫謝莊,40年前,他的大姐嫁到這里。小時候,他住在姐姐家,花布頭巾經(jīng)常領著他玩。
但是,張書記不想與花布頭巾憶舊。他說地委領導馬上來縣里了,必須迎接,鄉(xiāng)親們讓讓路吧。但是,說來說去,這群婦女就是不聽。
張書記想到大隊干部,不免有點惱火。幾個人干什么吃的,村子里發(fā)生這樣的事,連個影子也看不到。他想讓司機去找,但身邊卻沒有了司機。
正苦惱著,司機回來了。悄悄說,書記,我找了半天,一個大隊干部也沒找到。
張書記是打游擊出身,點子來得十分快,他說你把我姐姐找來,她叫張文煥。
司機匆匆而去。
張書記悶極。他點著一根“黃山”煙,五六口抽下去半截。
三根煙抽完,張書記的大姐來了。
大姐被司機攙扶著,右手拄著一根去皮的白蠟棍子。相距三五步時,張書記正想迎上去,不想,大姐甩開司機,掄起棍子,往張書記頭上打來。張書記一閃,躲過,說姐姐你瘋了?
姐姐厲聲說,你才瘋了,老百姓都快餓死了,你不管。都把糧食繳出去了,讓我們喝西北風啊!人家背地里都喊你“牛×書記”,你知道嗎?
我回去向上面反映,要救濟糧!
你說話算數(shù)?
一口唾沫一個釘!
要是不算數(shù),我就死給你看!
姐姐放心吧!
大姐轉(zhuǎn)身,對十幾個婦女說,姊妹們給我面子,讓開路讓俺弟弟走吧,讓他向上面要糧食。
婦女們聽了,閃在路的兩邊。
回到縣里,張書記電話地委方書記,說方書記不好了,縣里餓死人了,我得要200萬斤救濟糧!
方書記聽了,立即呵斥,說你想丟官嗎?剛剛表揚了你,就要救濟糧!你簡直是瘋了!電話很響地掛斷。
品味著方書記的話,張書記害怕了。于是,伸手要糧的事不敢再提。
兩三個月過去,縣里餓死的人越來越多。
張書記的大姐也死了,倒不是餓死的,是上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