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城的這個冬季比往年來得早了許多。剛一挨上冬,已沙沙地下起了雨夾雪!很快,地上便結了一層青森森的薄冰,像是老天給大地涂了一層豬油一般,人走在上面不小心就會被摔一個大跟頭。
近年來,S城的經濟飛速發展,先后被評為全省“招商引資先進城市”“綠化模范城市”“全國百強城市”,榮譽一個接一個而來。目前,正準備參評“最宜人居城市”。
S城的領導們都很看重這個榮譽。為了這個榮譽稱號,半年前,好不容易才爭取引進了全國10強之一的房地產公司——金鑫集團到S城來投資。
金鑫集團最終看中了解放路的一大塊地。該路段大多數房屋都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的老屋,居住的人群大多也是正兒八經的土著居民。
經過調查走訪、動員解說、宣傳教育,人們都陸陸續續按照規定期限搬離了老屋。誰知,僅剩下這么一戶人家,無論怎么勸說都沒有用。這戶人家,有一老太太領著六個兒子,占據著一個典型的老舊四合院,共十二間舊房子。
老太太是那種舊派的老婦人。著繡了花的鞋子,一塵不染的繡花對襟衣裳,總是安靜地坐在向陽的門邊,看著周圍轟隆隆的建筑機械將一幢幢老屋推倒。望著人聲嘈雜的四周,不動聲色。
事情總是要解決的,不能因為一個老婦人而阻擋了“最宜人居城市”這個榮譽稱號的爭取啊!
居委會的工作人員又來找老婦人了,老婦人仍舊是一言不發,眼神空洞地望著天空,似乎是在想著遙遠的心事,又似乎什么都沒想,無論誰怎么問怎么勸都是一言不發。
幾次交涉之后,主管這項工作的區領導便親自出馬了。區領導可是這一片最大的官呀,腳動一下,那地皮也是要抖三抖的呢。
區領導調動了城建、公安、消防,以及諸多相關部門工作人員在居委會領導的陪同下,冒著雨雪,浩浩蕩蕩地來到了這家院落。
屋里就老婦人和她那最小的啞巴兒子。
老婦人看一下子來了這么多人,也許意識到了一點什么,但她還是將正坐著的一把已破舊不堪的老式木椅子向屋門口挪了挪,端坐上面,冷冷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區領導便出面了,依舊是先禮后兵。
老婦人終于說話了。要搬可以,這個家族老一輩就剩我一個了,守著六個孩子。沒有別的要求,這個院落換七套房子,六個孩子一人一套,我自己一套。
區領導聽了很是生氣。但區領導畢竟是大領導,大領導有大領導的涵養。他不動聲色。
邊上的其它人等便一片嘩然,各種議論都有。老婦人仍是充耳不聞。
等人群稍微靜了下來,區領導便問:“憑什么?!”
老婦人從木椅子上下來,進了屋子。把一院子的人都晾在了一邊。
很快,老婦人出來了,手里拎了一只老舊的箱子。箱子上面鑲了螺鈿。螺鈿是啥?是西周時期一種雕刻的復雜工藝。
老婦人打開了箱子,拿出一卷發黃的紙,遞給了區領導。說,這是這個家族老輩人死的時候傳到我手上的,我不能在我死后對他們沒個交代。你看看值不值七套房子。
區領導拿在手里翻看著,在這個正落著雨雪的壞天氣。慢慢地,豆大的汗珠子順著區領導的兩頰滾落而下。
那卷紙是什么?上面寫了什么?
是很多欠條,都是別人欠老婦人公公的。老婦人的公公早前是做生意的,那時做的排場很大。
打欠條的不只一個人,但內容大致相同。都是某人買了老婦人公公的某某物資,現在沒有錢,等革命成功了就由政府來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