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鷗喬那坦

一

清晨的海面波光粼粼，一艘早航的漁船撒向海面的網，引來了成群的海鷗。誘人的食物引起了混亂，貌似溫文爾雅的海鷗此時無比兇悍，為爭奪一條小魚不惜撲落許多翎毛。

“沒法子，這就是生活。”一只年長的海鷗嘆息道，“可喬那坦為什么就是不懂呢？”幾十米外的海面上，一只年輕的海鷗正在從空中向上滑翔。“啊——”他喊著，距海面越來越近——30米、20米、10米——突然一個急轉身，揚起頭來又沖上了天空。

“喬那坦，你也不小了，該和叔叔伯伯們學一些謀生之道了。今天你最小的弟弟都銜了一條魚回家，你卻整天只知道飛來飛去，不務正業。”

“爸爸，我又發現了許多新的飛行技巧，沒有哪一只海鷗能比我飛得好。我要讓海倫看看，我是世界上最棒的海鷗。”

“喬那坦，你要記住，對于我們海鷗來說，飛翔只是生存的手段而已。如果你不能通過飛翔找到食物，再好的技巧都是沒有意義的。”

喬那坦極不情愿地拍拍翅膀，飛回群落中。他偷偷地瞟了一眼正在不遠處梳理翎毛的海倫——群落中最美麗的海鷗，他的夢中情人。他不禁又沉浸在那個一直縈繞在腦海里的美麗夢境中：他和海倫一起飛離這喧鬧的一群，到最高、最遠的天空翱翔，像雄鷹一樣地翱翔；他們將是最棒的飛行大師，他們的孩子也是……

“吱——”尖厲的叫聲打破了喬那坦的美夢。原來，一只海鷗為了搶奪另一只海鷗嘴里的魚，竟把對方臉上的毛啄了一撮，而魚卻掉進了海里。

“為了食物而失去樂趣的生活還有什么意義呢？”喬那坦悲哀地想著，“看來我只有和海倫遠走高飛了。”

喬那坦輕輕地落在海倫身邊，用充滿希望的眸子凝視著她：“海倫，可愛的女孩，你愿意跟我走嗎？離開這個除了食欲一無所有的地方，去營造我們自己的世界，一個讓愛自由飛翔的世界。”

“別傻了，喬那坦。”海倫從自己豐滿的羽毛中抬起頭來，“我們現在的生活又富足又安逸，你還想要些什么呢？”說罷，她張開翅膀，飛回到家人們身邊，那里有許多魚等著她去品嘗，其中多半自然是追求者們用來取悅她的禮物。

喬那坦又一次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落。

“為什么我總是顯得如此的不合群？”

“為什么大家都會滿足于現在這種以生存為唯一目的的生活呢？”

“為什么沒有人和我一樣，渴望飛上更高更遠的藍天呢？”

……

太陽沉落了，最后一片紅云輕輕托著孤獨的喬那坦，托著他那在所有人眼中都不切實際的夢想，漸漸消失。

閃亮的星光在喬那坦眼中織成一張網，仿佛又網出了幼年時的自己，睜著好奇的眼睛，四處探尋世界的奧秘：“為什么我會長著翅膀在天上飛，而魚類卻只能在水里游？”“同樣長著翅膀，為什么鷹能飛上高山，而我們海鷗的活動卻永遠只在海面？”喬那坦憶起小時候一次很偶然的所見，一只鷹從幾乎看不到的高度疾馳下來，準確地抓起獵物又迅速消失在高空中。他被這景象驚呆了，那對強健的翅膀于是成了小喬那坦心中永遠的夢。如今，他那稚嫩的翅膀已經在無數的不解與嘲諷之中成長起來，經過長久的磨煉，已擁有同類無法超越的堅實與靈活。而支持他成長的心靈，卻還是一如既往的孤寂。

二

無際的大海上，喬那坦獨自奮力地扇動著翅膀，想掙脫無邊無際的牢籠，卻找不到方向。向下一看，群落中的海鷗又在爭食了，尖叫聲響成一片。海鷗、魚鱗、羽毛，分不清是魚骨，還是自己同類的骨頭在海面上閃著白慘慘的光……

忽然眼前金燦燦的，恐怖混亂的一切都消失了。朝霞給喬那坦的羽毛鍍上了一層金邊，原來那只是一場夢。望著碧藍的天空，喬那坦胸中涌起了一股熱流，抑制不住的沖動使他立即展開翅膀，在天空中美美地打了幾個轉：他是多么愛這種自由自在的感覺啊！

“喬那坦哥哥！喬那坦哥哥！”海風送來了輕聲的呼喚。原來是出生剛兩個月的小喬伊斯，他努力地拍打著翅膀想跟上來卻總是被海風吹回岸邊。

喬那坦輕輕地落在他身邊。

“喬那坦哥哥，你飛得那么好，教教我吧！”原來被人認可的感覺是這樣的幸福，雖然只是一個孩子，卻給了喬那坦莫大的鼓舞。哦，他并不是如所有人說的那樣“沒用”，有人需要他的幫助！喬那坦興奮得無以復加，他終于發現了實現自己真正價值的所在：他不要做一個孤獨的出世者、可恥的逃兵，而是要以自己的力量，從孩子們開始，徹底地改變這愚昧的海鷗世界！

從這天起，喬那坦的身影不再顯得孤寂。

“翅膀要舒展，保持平衡！”

“不要怕風，睜開你的眼睛，仰起頭來！”

“注意收腿的動作，不要太急促，要自然地順應你身體的需要！”

漸漸地，他們的快樂吸引了許多和喬伊斯一樣不用去捕魚的小海鷗加入陣營。這里成了海鷗們枯燥乏味的日常生活之外的另一方天地。和漁船周圍的混亂嘈雜比起來，這里的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快樂而平和。喬那坦不僅教小海鷗們飛翔的技巧，還教他們從中體會自由的感覺。他也教他們捕魚，當然，這是生存必需的；但他同時告訴他們，這并不是生命全部的意義，如果將覓食視為唯一的目的，那只能叫作“生存”而不是“生活”。

他們甚至還吸引了一些在捕魚的間隙停下來休息的海鷗前來觀看。這種史無前例的陣勢引起了轟動：有的興奮，有的震驚，有的不以為然。雖說褒貶不一，但喬那坦不可避免地成為群落中崛起的中心人物。

三

群落的長老院突然宣布要召開全體海鷗大會。海鷗們紛紛猜測，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發生。以往，只是在換屆選舉長老的時候才召開這樣重要的會議。

傍晚，群落中資格最老的幾只海鷗正在商議著什么，在他們周圍聚集的是所有的成年海鷗。會場一片肅靜。

終于，群落的法官走到了巖石的最前端，面對全體海鷗，他大聲宣布：“喬那坦，到巖石前面來！”

喬那坦一陣激動：巖石前面，那可是一塊最神圣的地方！被要求站在那里的海鷗會被給予最高的榮譽或是最嚴厲的責罰。難道，是長老們看到我做出了如此之大的成績，在海鷗中間有著如此高的威信，決定選舉我為群落之首嗎？不，我絕不能接受！我還太年輕，還需要更多的磨煉，還需要做更多的事造福我們的群落，只有這樣，才有資格擔當這個責任……對，我就這么說！

迅速地整理思路之后，喬那坦飛到了巖石前的那塊空地上，揚起頭，等待著法官的宣判。

“喬那坦，你最近幾個月的所作所為，對群落的下一代產生了極其惡劣的影響，使原本溫順乖巧的孩子們變得游手好閑，不務正業。為了全體海鷗的利益，我現在宣布長老院的決議：將你永遠驅逐出去！”

“可是……”喬那坦在震驚之余剛想到為自己辯解，就受到團團圍上來的衛兵們的攻擊，只好向會場外飛去。在飛過海鷗們的頭頂時，他大喊道：“我不相信這是你們的意見！你們是知道我做了什么的，你們為什么不說話呢！”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可怕的沉默。

四

美麗的清晨，海灘又恢復了以往的喧鬧。許多小海鷗加入了捕魚的行列。看著這些朝氣蓬勃的生力軍，年長的海鷗們十分欣慰。生活總是很美好的。

幾十米外的海面上，一只小海鷗正從空中向下疾飛。接近海面的時候，他突然轉身，揚起頭又沖上了天空。在高速的眩暈感中，他仿佛看到了喬那坦哥哥在最高、最遠的天空，像一只雄鷹一樣自由地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