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緣政治的幻象：《印度時報》對中國的報道

一、媒體與地緣政治的關系

邊界問題長期困擾著中印關系，地緣政治是分析兩國關系的重要框架。地緣政治是指根據各種地理要素和政治格局的地域形式，分析、預測世界或地區范圍的戰略形勢和有關國家的政治行為的理論。它把地理視為影響甚至決定國家政治行為的一個基本因素。地緣政治學強調地理因素在國際關系中的重要地位，各種地緣政治理論的研究雖然都是以地理環境作為基礎，但依據重點有所不同。過去多從歷史、政治、軍事等方面考慮，而近年來對經濟、社會等方面的作用日益重視，尤其是大眾媒體已成為反映并且影響地緣政治的不可忽視的力量。

從國際傳播的角度來看，媒體與地緣政治的關系是國際傳播的一項重要議題。媒體報道的內容折射了地緣政治中現實的利益沖突。但是，這種報道的持續會變成解決國際爭端的障礙。地緣政治學的主要領域，特別是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激發了人們對國際事務的興趣，更為那些發生戰爭與沖突的國家提供了良好的新聞素材。①中國與印度之間存在的邊界爭端、西藏問題，甚至一些貿易糾紛也往往成為印度媒體大肆渲染的對象。

本文以梳理《印度時報》的涉華報道為起點，發現地緣政治中的競爭與沖突貫穿在外交、經濟、文化等議題中，并且以故事化的報道手法呈現出來。中國被視為競爭者和敵對者，嚴重損害了中國形象。在全球化時代，國際新聞報道對國際關系的影響增強，媒體也應該承擔起更大的責任。

二、地緣政治在報道議題中的體現

（一）樣本的選擇

《印度時報》1838年在孟買創刊。2010年，該報日平均發行量已經達到355.6萬份，在世界上所有語種報紙的發行量中位居第四。2011年超過長期處于高位的日本《每日新聞》和德國《圖片報》上升至第三名，成為全球發行量最大的英文日報。②《印度時報》讀者主要為知識分子、商人、官員等社會主流階層。該報每日出12～20版，廣告占50%到70%之間。目前，《印度時報》總部設在新德里，在全國有8個不同版本。只有一個評論版是全國統一版本，其他各版根據當地讀者需要設置版面和提供消息。

本研究是有關2003年1月1日至2011年12月31日《印度時報》（孟買版）關于中國的報道，以世界各國報紙全文數據庫（Access world news）中收錄的《印度時報》（孟買版）電子文本為抽樣框。為了提高樣本的代表性和針對性，采取主題詞抽樣。檢索控制條件設定為“Headline”，鍵入“China”，搜索2003年到2012年《印度時報》（孟買版）的新聞報道標題中含有“China”的報道。通過檢索發現，從2003年到2011年，《印度時報》關于中國的報道有1774篇，平均每年約250篇。其中報道最少的是2004年，61篇；最多的是2009年，471篇。

（二）議題的分布

1、外交議題

外交議題所占比例最高，占到34.8%，主要包括兩個方面：

一是中國與印度的外交。中印邊界問題長期困擾著兩國關系的發展。2003年中印關系回暖，但是從2007年開始，中印兩國圍繞藏南的爭吵不斷升級，邊界問題再次浮出水面，中印的友好關系出現裂痕。亞行貸款、另紙簽證、克什米爾駐軍問題、邊境基礎設施等問題都把中印關系放到了火山口，印度媒體掀起了反華的高潮。

二是中國與其他地緣國家的外交。中印兩國爭相擴大在南亞地區的影響力。《印度時報》十分警惕中國與南亞其他國家的交往，關注的議題包括能源合作、經濟援助、基礎設施建設、軍事合作、外交支持等。例如，2007年1月14日，《印度時報》的報道《中國支持緬甸令印度擔憂》（China ’s support for Myanmar worries India） 就表達了這種擔心。2010年9月17日，《印度時報》刊登中國將在斯里蘭卡建設另一個港口》（China to build another port in Sri Lanka）的報道：

“中國承建漢班托塔港口，印度戰略家將其視為北京‘珍珠鏈’戰略的一部分。在這之后，人們相信印度對鄰國的戰略性工程將更有先見之明，那不僅僅涉及經濟利益。”

《印度時報》把西方國家試圖證明“中國威脅論”的“珍珠鏈戰略”視為中國包圍印度的證據，認為是中國向海外擴張的前奏。

2、軍事議題

軍事動向是地緣政治的核心。軍事議題所占比例為10.2%，僅次于外交和經濟議題。印度十分關心中國的軍事動向。中國軍費的增長是《印度時報》每年中國“兩會”期間必定報道的內容。2007年1月11日，中國反衛星導彈試驗成功。21日《印度時報》以“中國導彈令印度擔憂”（China missile worries India）為題做了報道：

“新德里：中國龍又做出這種事。中國的彈道導彈摧毀了太空中的衛星，且不說引起了全球的廣泛關注，還對印度的安全敲響了警鐘。”

《印度時報》一向認為中國政府缺乏透明度。由于這次試驗事先沒有告知印度，所以報道的第一句話就在抱怨中國，并且把中國的反衛星試驗看成是對印度的威脅。《印度時報》還對中國在西藏的公路、機場等基礎設施的建設感到焦慮：

“加上中國在西藏軍事設施的擴充，250萬中國軍隊是印度的兩倍，快速走向現代化。這也是印度憂慮的問題。”

此后，“中國反衛星試驗成功”和“西藏軍事設施的擴建”成為《印度時報》經常使用的背景資料，用來強調中國的威脅。

中國“入侵”也是《印度時報》制造緊張氣氛的又一手段。盡管印度政府也一直澄清所謂的入侵，是由于中印對邊界控制線的認識不同造成的，但是《印度時報》仍樂此不疲。

3、經濟議題

經濟議題所占比例為29.3%。地緣政治中的競爭與沖突不僅體現在軍事政治領域，而且還蔓延到經濟領域。2003年中印關系回暖之后，中印的貿易額飛速增長，從2003年的75.98億美元到2011年的739億美元。然而，邊界問題也困擾中印兩國在經濟領域的合作，從玩具中的地圖到對中國企業的政府背景審查，都在提示邊界問題的影響的廣泛性。例如，2004年11月11日，《印度時報》報道了德里法院做出的判決，禁止進口和出售中國造玩具地球儀，因為地球儀上的印度地圖有爭議：

“新德里：德里高級法院發布一個臨時禁令，禁止進口和銷售中國制造的地球儀。

在一位上訴人向法庭出示了有誤的印度地圖之后，德里法院通過了臨時禁令。這些中國制造的印度地球儀沒有標明查謨和喀什米爾是印度的領土。”

在宏觀經濟領域，邊界問題所帶來的不信任感影響到中國企業在印度的投資，損害了兩國的經濟利益。《印度時報》2006年8月9日題為“安全擔憂困繞中印貿易協定”的報道明確指出了這一點。

另一個涉及地緣政治議題的問題就是海外能源競爭，中印經濟的快速發展都促使中印在海外尋找更多的油氣資源，競爭是不可避免的。2005年一篇《中印相爭》（India， China at loggerheads）的報道稱：

“新德里：能源競爭，有人注意過嗎？在剛剛過去的一年里，印度在與中國的全球能源競爭中四次失利——安哥拉、伊朗還有現在的哈薩克斯坦。”

印度能源競爭的失利更是加重了其對中國的戒心。

4、文化議題

文化議題所占比例為9.7%。在全球信息傳播手段豐富的今天，文化交流在國際關系中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軟實力成為一個熱點話題。2005年8月2日，《印度時報》報道了Anholt-GMI國家形象指數，“印度品牌”的增長速度比“中國品牌”快。《印度時報》認為寶萊塢無孔不入的影響力將使印度在軟實力方面輕而易舉地超越中國。

《印度時報》還報道了中印在教育、文物保護方面的競爭。文物保護本是一個沒有政治色彩的議題，可是在《印度時報》地緣政治的框架下，文物保護都成了中印兩國競爭的“場所”。例如2007年1月28日，《印度時報》刊登的《修復吳哥窟：印度所失，中國所得》（Angkor revamp： India’s loss， China ’s gain）一文：

“北京：中國和日本正在爭取吳哥窟的大部分修復工程。吳哥窟是位于柬埔寨的12世紀的印度教神廟？？

有消息說，這些純屬故意的舉動也反映了印度沒有能力利用這個機會來加強與柬埔寨之間的古老的文化紐帶，并且成為這個地區有影響力的友好國家。”

中國競標文物保護工程也被《印度時報》看成一種爭奪地緣影響力的行為。

5、社會議題

社會議題所占比例為9.1%，其中社會穩定尤其是西藏“3·14事件”和烏魯木齊“7·5事件”是《印度時報》關注的焦點。印度媒體十分關注西藏問題。《印度時報》的消息來源以西藏流亡人士為主，他們主導著話語權，中國政府被置于被動回應者的角色。因此，《印度時報》和《印度快報》的報道框架基本上與達賴喇嘛的立場相一致，即中國壓制宗教自由，阻撓西藏“自治”。

6、環境議題

在氣候變暖、野生動物保護等全球性議題上，中印兩國友好合作。但是在跨境水資源利用問題上，印度擔心中國在青藏高原實施水利水電工程有可能造成印度水資源的減少。所以，“擔憂”是《印度時報》絕大多數報道的主題。2007年6月12日，《印度時報》題為“水資源共享陰影籠罩中印關系”（Water-sharing clouds Indo- China ties）的報道把邊界爭議與水資源競爭的議題聯系起來：

“新德里：中國加劇在阿魯納恰爾問題上的敵對情緒。過去的幾個月里，中國在邊界問題上的幾個不友好舉動引起了新德里的關注。”

也是從2007年開始，中印邊界水資源利用問題成了《印度時報》每隔一年都會炒作的話題。如2009年10月17日，《印專家：中國在雅魯藏布江修筑水電站將使其干涸》。2011年6月14日，《干旱促使中國將從雅魯藏布調水的計劃提上議事日程》。

三、中國媒體如何應對

除政府層面的努力外，中國的媒體在改進中印關系方面也應該有所作為。具體來說，應該遵循以下幾點：

第一，多報道政府的觀點和立場，少煽動民族主義情緒。

從2000年5月印度總統納拉亞南訪華到2013年5月中國總理李克強訪印，13年間中印兩國領導人互訪達9次，足以體現出中印兩國政府發展友好關系的決心。但是中印兩國的邊界爭端很容易成為媒體炒作的素材，不利于邊界問題的解決和兩國關系的長遠發展。因此，在中印關系尤其是邊界問題上，中國媒體應該及時準確地報道中國政府的觀點和立場，少轉載印度右翼媒體或其他境外媒體的過激言論，防止民族主義情緒的高漲成為外交上的障礙。

第二，多報道中印兩國的友好合作，為兩國邊界問題的解決營造良好氛圍。

《印度時報》所代表的地緣政治立場只是觀察中印關系的視角之一。中國和印度都是文明古國，都是有著眾多人口的發展中國家，中印兩國有著廣闊合作空間。所以中國媒體應該多報道中印在經濟、文化、環境、科技等方面的交流與合作，反映印度在發展中所取得的成就，使中國民眾對印度有更多的認識與了解，為兩國邊界問題的解決打下民意基礎。

第三，加強與印度媒體同行交流，使中印媒體成為兩國溝通的橋梁。

從傳播的角度來看，媒體工作者是“把關人”，直接影響著媒體的報道框架和議題的設定。因此，中印媒體同行之間的交流可以加深對彼此的了解，尋找中印雙方相互報道中的問題，從而有助于從源頭上控制新聞炒作和失實報道，減少媒體的負面報道對兩國外交關系造成的干擾。2013年8月21日至24日在北京舉行的首屆“中印媒體對話”開創了一個良好的先例。

結 論

中國和印度有長達2000公里左右的陸地邊界，約12.5萬平方公里的領土存在爭議。在中印兩國崛起的大背景下，迫切需要解決邊界問題，為兩國關系的深入發展掃清障礙。媒體是船頭上的瞭望者，是環境的監測者，邊界問題所帶來的不信任也最先在媒體的報道中顯現出來。這種對國家利益的擔憂體現在《印度時報》的報道議題中。這些報道會損害中國的形象，毒化輿論環境，不利于邊界問題的最終解決和中印關系的長遠發展。“中印僵局在印度政府做出認真努力，就中印爭端的根源對公眾進行再教育前，不可能得到滿意的解決。”③中印媒體對兩國關系的發展起著不可忽視的作用，兩國的媒體也應該承擔起更大的責任。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跨文化傳播中的中國國家形象建構研究（項目編號11ZD024）”的系列研究成果之一。）

「注釋」

①丹尼斯·麥奎爾：《麥奎爾大眾傳播理論》，崔保國、李琨（譯），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第198頁。

②辜曉進：《解讀最新全球報紙發行百強排行榜》http：//blog.sina.com.cn/s/ blog_4ff19ddb0101aeiu.html

③卡魯納加爾·古魯塔：《中印邊界秘史》，王宏緯、王至亭（譯），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1990，第8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