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云門”二字,最先讓人想到的便是中國古代周朝六樂舞之一。《周禮·春官·大司樂》中記載到:“以樂舞教國子。舞《云門》、《大卷》、《大咸》、《大磬》、《大夏》、《大濩》、《大武》。”云門之舞用于祭祀天神,相傳為黃帝時所作,但是現在人們已經不能恢復其原貌,只留下這樣一個名稱。創始人選擇“云門”二字作為舞團的名字,想必也有弘揚中國文化,傳承中國歷史的愿望在內。作為臺灣的現代舞團,云門舞集因演出許多經典佳作而享譽世界,甚至被媒體贊為“亞洲第一當代舞團”、“世界一流現代舞團”。可惜由于本人學術眼界狹窄,在未學習阿爾沃·帕爾特的音樂之前,竟不知道這樣一個優秀舞團的存在。
在某節課上,有幸一睹云門舞集的作品《竹夢》,雖然只是短短數秒,但飄逸的仙氣讓人難以忘懷。課下,又去網絡上看了完整版的《竹夢》。舞蹈作品《竹夢》編舞:林懷民,音樂:阿爾沃·帕爾特《Fratres》(兄弟)。演出共分七幕:《晨霧》、《春風》、《夏喧》、《秋徑》、《雨霽》、《午夜》、《冬雪》。如果單獨欣賞舞蹈,誰又會想到這樣一個百分百中國風的作品,運用的音樂竟然來自一位愛沙尼亞作曲家。一個中國舞蹈與一個看似毫無相關,但卻又配合的毫無差池的“神圣簡約主義”作品完美融合,究竟是舞蹈把阿爾沃·帕爾特的《Fratres》帶給更多的聽眾,還是阿爾沃·帕爾特的《Fratres》讓舞蹈更為成功呢?
舞劇以一束燈光照在一位坐著吹簫的長發白衣男子身上開始。簫聲低沉婉轉,氣息悠長。伴隨著陣陣簫聲,一位白衣男子慢慢走出竹林,從蜷曲身體,到逐漸舒展,慢慢的開始舞蹈。樂曲《Fratres》第一第二小提琴聲部開始演奏,ppp的演奏力度與昏暗的燈光相互映襯,燈光下的男舞者,在竹林里緩慢的起舞,揮舞的白袖正好似清晨竹林中的迷霧,夢境正式開始。隨后,樂曲鐘鳴聲部逐漸遞增音符數量,由最初的雙音下行,變為三個音下行,四個音下行,而后,又變為逆行的雙音上行,三個音上行,四個音上行。此時第二位身著白衣的舞者出場,和第一位舞者同時起舞,在經過X0XX00︳X0XX00的間奏后,第三位白衣舞者出現,音樂由ppp轉為pp,旋律變為之前主旋律的三度下行模進。三位舞者在黑色的背景前時急時徐的舞動著白色衣袖,動作相互輝映,卻又各自不同。舞臺上青煙彌漫,音樂充滿著神秘色彩。隨著第二個X0XX00︳X0XX00間奏出現后,更多的舞者從竹林深處走出,此時音樂旋律不僅下行三度演奏,力度也從pp變為p。第三個間奏出現后,舞者們開始逐漸表演統一的動作。按照旋律逐漸下行三度模進的規律以及力度逐漸加強的規律,舞者們的張力也逐漸加強,終于在第六個間奏過后,進入高潮。此時力度最強,接著,又按照漸弱和逐漸下行三度模進的方式,音樂漸漸淡出,舞者也跟隨者音樂慢慢的退出舞臺,第一部分《晨霧》結束。在這一部分的表演中,男舞者身著白色透明舞衣,動作陰柔,白色的長袖更像戲曲中的水袖,揮舞起來好似屢屢青煙。竹林和舞臺上的裊裊煙霧制造了一個仙境。竹在我國的文化中,有著十分重要且獨特的地位,因竹子具有“寧折不彎”的豪氣和“中通外直”的度量,性質樸而淳厚,清奇而典雅,所以自古以來中國文人墨客都特別偏愛竹。這些白衣舞者在竹林中穿梭起舞,動作時而剛健時而柔美,就好像竹林七賢一般,對酒當歌,在竹林中豪放不羈,肆意抒寫寵辱不驚、與世無爭的情懷。
第二幕,《春風》。一位身著白衣長袖的女子迅速奔跑上臺,快速流暢的揮舞著白色衣袖,穿梭與竹林和舞臺之間。兩袖就好似清風,撫弄著竹子。這段配合的音樂是小提琴快六十四分音符連續快速演奏,音程以大跳為主,活躍激昂,讓人欲罷不能。女舞者靈動的舞姿與快速流動的旋律融為一體,給聽眾以春風拂面的清新感覺。突然,一個低音三和弦跳出,又將觀眾的思緒帶入到另一個全新的世界,此時,白衣舞者引出一名男舞者與一名女舞者。男舞者上身赤裸,充滿陽剛之氣,女舞者身著紅色舞裙,明艷動人。此時的音樂突然由之前快速連續的六十四分音符變為冗長安寧的低音和弦,強烈的力度對比和服裝色彩上的視覺沖擊讓觀眾耳目一新。此時鐘鳴聲部又開始出現第一段的規律,即由兩個音下行發展為三個音、四個音逐漸下行,而后又逐漸向上行,由兩個音逐漸發展到三個音、四個音。男女舞者的動作主要有托舉、跳躍等。動作配合默契,好像竹子在風中相互依偎,又好像戀人在纏綿悱惻。當白衣春風女神再度舒袖旋舞,兩位男女舞者的動作,也從激揚過渡到舒緩,最后舞者的紅色裙擺與紅色幕布一起漸漸隱退。
第三幕,《夏喧》。黃色的燈光照耀在舞臺上,舞者們身著肉色緊身衣,排著隊動作整齊的彎腰走進舞臺,在快速流動的音符中,他們圍繞竹林時而匯聚時而分散。不停的抖動、不停的翻滾,就好像蠢蠢欲動的欲望和夏季竹林里萌發的生物一般,用一種忙亂的感覺表達著他們的生命力。音樂逐漸推向高潮,小提琴聲部越發緊迫和大聲,夏日的喧鬧一覽無余。舞者們小步跑下舞臺,藍色幕布拉起。
最后一幕《冬雪》,既是全舞最后一幕,也是整個作品最精彩、畫面感最強的一幕。竹林中突然飄下雪花,幾位披著黑色直長發、身著大紅色舞裙的女舞者在舞臺中翩翩起舞。高亢的簫聲再次響起,舞臺除了寧靜,還能聽到舞者的呼吸聲。女舞蹈演員們在地上翻滾,飄逸的頭發粘著雪花,紅色的裙擺好似火焰,與綠色的竹林、白色的雪花形成鮮明對比。接著,男性舞者拿著吹風機,匍匐在地上,對著女舞者的裙擺和頭發吹風,頓時,仿佛時間凝固的感覺出現了。一直在空中飄蕩的紅裙和頭發,幾乎靜止的動作,一切的一切,就在此刻完結。當工作人員拿著笤帚開始清理舞臺上的雪花時,吹簫者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當導演過來拍拍這位吹簫者的肩膀,音樂聲戛然而止,仿佛在說:“演完了,你該醒醒了。”這樣的結尾既出乎意料,又似乎告訴觀眾,剛才只是演了一場夢,現在夢醒了,各自散去吧。
縱觀整部作品,中國風格濃郁。首先,舞臺以竹林作為大背景,因為竹在中國有著特別的含義。竹,不僅常年青翠茂密,而且具有百折不撓,中通外直的性格特征,因此,許多中國的古詩、繪畫、音樂作品都與竹相關。例如,宋代大詩人蘇軾曾這樣歌頌竹的高潔品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可見,竹對于中國文人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第二,舞臺服裝以透明白色長袖為主,紅色、裸色無袖服裝為輔。白色長袖與戲曲水袖十分類似,舞蹈中也多次運用了抖袖、擲袖、揮袖、拂袖等戲曲表演的動作,以表達一種飄逸、清秀的美感。極簡的服裝風格與阿爾沃·帕爾特的“神圣簡約主義”作品風格不謀而合。這也是視覺和聽覺上給人一種音樂與舞蹈”天衣無縫”的原因之一。第三,表演者妝容清淡,以黑色直發或緊貼發根的盤發為主。在不少西方人眼里黑色直發和單眼皮丹鳳眼即為“中國人”的代表外貌。這種妝面和服裝既不會搶奪音樂、吸引眼球,同時又能體現簡單、質樸、清秀的主題,完美的配合了音樂的風格。最后,整部作品不僅包含了春、夏、秋、冬,還囊括了霧、風、霽、雪。小標題名稱頗有中國二十四節氣的風格特征。因此,不管是從表演內容還是服裝、化妝,這都是一套充滿著中國元素的作品。
《竹夢》的配樂是阿爾沃·帕爾特所作的《Fratres》(兄弟)。整首樂曲給我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重復,而且是有規律的各種重復:間奏X0XX00︳X0XX00不斷重復;音符數量有規律的依次遞增,再遞減;旋律音高以三度關系重復,先上行,再下行;音量由最弱到強,再由強到弱,再由弱到強,再由強到弱……如此循環,直至終結。翻看譜面,這甚至是一份“過于簡單”的樂譜。但正是由這些有規律的重復,音樂變得極為簡潔、通透,給聽眾制造了一種空靈和神秘的感覺,這與“夢”的意境是相符的。再加上鐘鳴風格的創作技法,樂曲的“地域性”被削弱,換言之,沒有人會特別認為這是某一國家或者某一地區特有的音樂作品。因此,中國的舞蹈加上阿爾沃·帕爾特所作的《Fratres》便成為了極具影響力的優秀現代舞作品,恰如其分的音樂作品更好的詮釋了舞蹈作品的內涵,而優秀的舞蹈作品也通過另一種方式讓音樂作品傳播的更深、更遠。
作者簡介:
馮羽,(1989.7--),女,江蘇南京人,南京藝術學院2011級中國音樂史方向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