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大家會感覺到不可思議,為什么我會如此喜歡孔子的《論語》,在日常生活中將其銘記于心,甚至將其作為行為準則。關于此事,必須首先從幼年時期我所接受的教育說起。
明治維新前的教育主要是對中國書籍進行學習。在江戶(東京的舊稱)等地,首先教授《蒙求》或《文章規范》,但在我的故鄉(今琦玉縣深谷市),首先學習《千字文》《三字經》等,之后,轉學四書(《大學》《中庸》《論語》《孟子》)五經(《易經》《書經》、《詩經》《禮記》《春秋》),如果之后能夠完成對《文章規范》《唐宋八大家文》等文章的學習,并能夠學習歷史方面的《國史略》《十八史略》以及《史記》《列傳》等,再能夠完成對《文選》的學習,則可視為接受了完整的教育。
七歲時父親教我《三字經》,八歲時,年長十歲的表哥、漢學者尾高惇忠(藍香)教我四書。多年后,這位表哥的妹妹成了我的妻子,而我喜歡《論語》,也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世上,也有請來德高望重的禪師傾聽佛門教誨的篤志者,在我們澀澤家,我每月聆聽一次宇野哲人老師的《論語》講義。但我聽講義不只是因為興趣。雖然生性愚鈍,無論如何努力也有諸多達不到的地方,但是,我會把《論語》中孔子的教誨銘刻于心嚴格遵守,并實踐之躬行之。在此意義下,《論語》之于我,與大家對它的興趣有些不同,可以說我至今都在努力將《論語》的章句直接活用于現實生活中。
于明治六年(1873)我辭去官職投身實業。因為我相信必須發展工商業(當時還沒有“實業”這個詞),使國家富強。而且,我認為亟須合并小資本以形成大資本的合資組織,即株式會社,并致力于此。
一旦經營公司,則第一需要的是人才。明治初年(1868),政府雖然扶持兌換、開拓等公司,但這些公司相繼以失敗告終,正是由于沒有人才。我發現公司為了事業能夠成功而要擁有合適的人才,就必須具有為了活用其人才而應該遵守的基準。另外,也發現我自身也必須具有作為判斷根據的明確的基準。
當時基督教還沒有得到普及,而且對于我來說不要說是基督教,就是對佛教也沒有相關的認知,所以,未能在宗教中尋求進入實業界時的規范。但是,如果是儒教,即孔子的教導,我雖無學識,但是自幼便十分喜歡。特別是《論語》中詳細闡明了能夠活用于現實生活中的道理,所以,我覺得如果能遵循這些道理,無論對于任何事,想必都不會作出錯誤的判斷,相信即使發生了什么難以判斷的事,若能基于《論語》的標準而作出決定,便不至于犯錯。而且,自明治六年(1873)開始從事實業以來,我深切地感受到沒有必要在具有如此寶貴標準的條件下卻不加以利用,反而猶豫是否應該遵循其他什么標準,因此我將《論語》銘記于心,并努力實踐之、躬行之。《論語》中的確記載了很多對于實業家來說應奉為金科玉律的古訓。
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里仁篇》)
這句古訓明確闡述了實業家在社會中應如何做人這一道理。另外,在《里仁篇》中還有這樣的章句:
放于利而行,多怨。
除此之外,《論語》中還有很多實業家應每日遵循的古訓。
明治維新前,從事農工商等實業的人沒有文字素養,越后屋、大丸這樣的老店,把有文字素養的人視為存在危險而不予錄用,認為只有錄用那些沒有文字素養的人才能更有利于實業發展。因此,以《論語》為代表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所需要的書籍只在當時的統治層間傳閱,而實業家并不涉獵。其結果,原本是為了證明躬行而講道的孔子的古訓和實業之間沒有任何關聯,而使《論語》等書籍未成為實業家置身于商業的指南書,導致知(理解)和行(行動、實踐)完全分離。
明治維新后,日本開始與外國進行交易,從而產生了提高工商業者品位的需要,于是我開始認識到必須使知和行一致,并告訴那些從事工商業的人應當遵循的道理,由此,
直至明治維新前,《論語》只在統治層之間傳閱,結果導致學習《論語》陷入偏離本質而研究其不足取的章句的錯誤旋渦里。因此,我認為應將孔子的《論語》與實際的實業結合起來閱讀,通過達到知行合一(思想和行動的一致)來謀求實業的發展,使國家富強,并致力于天下的安定。我將《論語》消化吸收并將其付諸實踐的一個原因便在于此。實業不能僅僅依靠政府,而應該由優秀的民間人士率先承擔,而令我頓悟此思想的關鍵正是我要成為“《論語》的倡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