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與人類生活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關于酒的起源,不管是“神造”還是“人造”,均不可否認一個事實——酒從遠古時代就進入了我們的生活,并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人們的生活。我國考古界的重大發現便是明證,無須贅述。酒的經濟層面價值姑且不論。酒的文化價值,酒與中國文人的關系、酒與中國社會生活的聯系便頗令人玩味,不能不提。
酒與中國文化,酒與中國文人都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我國酒文化的發展有著源遠流長的歷史。酒在文學中的記載也時見筆端。從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到以后歷代文學作品,其中與酒有關的名篇佳什以其獨到的視角和韻味成為我國燦爛文化中的奇葩,深受人們喜愛和稱頌。 總之,早在西周初年(公元前1100年),酒就普遍進入了人們的生活,并豐富著人們的生活。
酒的功能有許多, 祭祀、供奉、敬獻、宴飲、賞賜、贈與等等不一而論。但就歷代士人文人而言,借酒抒己情懷,澆心中塊壘,刺社會時世,酒作為一種載體,也就發揮了異乎尋常的作用。
魏晉風度和酒的關系便是典型一例。
所謂魏晉風度,是指魏晉士人人格風范的一種寫照,是魏晉士人群體文化特征的一個總體概括。具體來說就是狂放傲世、不拘禮法、任性率真、鄙薄名利、崇尚自然、重情抗世、飲酒避世等。
我們知道,魏晉社會是門閥勢力強固統治的社會,東漢漢章帝以來(公元76~公元88),傳統的選拔和任用官吏的標準(任人唯賢)日益廢止,而官出豪門、吏出望族(任人唯親)的官吏選拔漸漸成為謀仕的主要條件,并成為社會風氣。要想謀官求職出人頭地,首先要看自己的祖上是否為門閥豪族,要看先人是否昌達顯貴,在這種社會現實中,造成“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左思《詠懷》)。累世居官的門閥世族把持著從中央到地方的所有要職稱為“高門”,而出身寒微的知識分子則只能擔任下級官吏或下級僚屬,稱為“寒門”。森嚴的等級觀念成為社會交往的鴻溝,“高門”與“寒門”之間不能通婚,不可同乘,甚至不能同席同飲,“與人飲酒,雜穢非類,人或譏之” (《世說新語·任誕》)。日益頹廢的世俗風氣注定了知識分子仕途的坎坷和不暢,也封堵了知識分子讀書求達積極入世的唯一天途。不管是“才高八斗”無論是“學富五車”均在講求門第的標尺桿下紛紛落馬。“馮公豈不偉,白首不見招” (左思《詠懷》)的嚴酷社會現實將他們的政治理想化為粉齏,直至破滅。而那些世族子弟卻依靠父兄世業竊居高位“離離山上苗”仰仗著門第“以彼徑寸莖,蔭及百尺條” (左思《詠懷》),這一切嚴重挫傷著知識分子的積極性和進取精神,揉搓和踐踏著他們的精神家園。一大批報國無門,效力無路的知識分子在自己的理想和現實社會之中矛盾著,苦苦掙扎著。他們面對時代的壓抑,把憤世疾俗搭載在借酒澆愁,放浪形骸,肆意酣暢的一系列行動之中,以此消極抵抗,巧躲迫害,形成了獨特的士人人格和群體文化特征。
酒,歷來與中國文人有著不解之緣。而魏晉名士與酒的關系則更是不同尋常。“好飲”不僅是魏晉士人的顯著特征,而且也是整個魏晉時期的時代特征。新舊集團的權利之爭使階級斗爭異常激烈,殘酷和黑暗的社會現實致使“名士少有全者”。他們以玄學清談、縱酒酣暢借以逃避現實,遠害全身。當時的“酒徒”“飲者”數量之多、佳話之最是任何一個時代都難以相比的。而魏晉士人飲酒之沉醉、之豪爽、之放達、之超脫也是歷史上不多見的。公元260年前后的“陳留阮籍、譙國嵇康、河內山濤、沛國劉伶,陳留阮咸,河內向秀,瑯琊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暢,故世謂竹林七賢”就是其典型代表。在竹林七賢之中,對酒之嗜,首推劉伶。《世說新語·任誕》載:“劉伶病酒,渴甚,從婦求酒。婦捐酒毀器,涕泣諫曰‘君飲太過,非攝身之道,比宜斷之!’伶曰:‘甚善。我不能自禁,唯當祝鬼神自誓斷之耳,便可具酒肉。’ 婦曰:‘敬聞命。’供酒肉于神前,請伶祝誓。伶跪而祝曰‘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酲。婦人之言,慎不可聽!’便飲酒進肉,隗然已醉矣。”他對酒的嗜好到了極至。《晉書》上也載其“初不以家產有無介意,常乘鹿車,攜一壺酒,使人荷鍤而隨之。謂曰‘死便埋我!’其遺形骸如此。”他把酒當成了他日常生活唯一的追求,也把酒當成了 麻痹自己,擺脫精神磨難的良法。《世說新語·任誕》中還記載“劉伶恒縱酒放達,或脫衣裸行在屋中,人見譏之。伶曰‘我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衩衣,諸君何為入我衩中?’”《晉書·劉伶傳》也有他“放情肆志”的狂放傲世、放浪形骸的記述。他寫的《酒德頌》更是對酒的極力褒揚,把酒的功效頌為“兀然而醉,悅爾而醒。靜聽不聞雷霆之聲,熟視不見泰山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甚至于病酒而不聽勸阻,“飲酒進肉,隗然已醉矣”。與之同時代的竹林七賢之一的阮籍,同樣有這樣的風骨。為了揭開司馬氏政權為鞏固自己統治抬出的“名教”幌子的實質。他公然鄙視禮法,自稱“禮豈為我設也?” (《晉書·阮籍傳》)并且“見禮俗之士,以白眼對之。” (《晉書·阮籍傳》)。他整天縱酒談玄,不聞世事,以佯狂避禍。與司馬氏政權表面上敷衍,實則不滿。《晉書·阮籍傳》記載:阮籍“容貌環杰,志氣宏放,傲然獨得,任性不拘”。表面上的狂放不羈透露出了他徹骨的精神痛苦。他經常一個人駕著小車出游,隨意而行,走到路盡頭,痛苦而返。他把現實中無由發泄的憤懣和痛苦全都寄托在酒中。《晉書·阮籍傳》還載,“文帝初欲為武帝求婚于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鐘會數以時間問之,欲因其可否而致之罪。皆以酣醉獲免”。而阮籍對當時社會的不滿和內心無法排遣的苦悶在他的詠懷詩中有充分的體現。“夜中不能寐,其坐彈鳴琴。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衿。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我們不難看出,一個人前傲然任性的阮籍,在游宴褪盡的夜深人靜時,孤獨、凄清、苦悶的內心世界。“秋風吹飛藿,零落從此始。繁華有憔悴,堂上生荊杞”寫出了盛衰易變,繁華難久,何不快快隱退的處世態度和“一身不自保,何況戀妻子”的無奈。更有“終身履薄冰,誰知我心焦”度日如年的苦悶和憂慮。在這里,我們似乎對魏晉士人的生活行為更讀出了幾分深刻和悲涼。
就魏晉士人的行為而言,看起來似乎有點超乎尋常,不盡常情,他們的任性率真幾乎到了玩世不恭的極至,令人匪夷所思。但只要熟諳 魏晉門閥統治的黑暗,了解司馬氏政權的專橫,知道當時知識分子所面臨的危如累卵的境地,我們就會發現:在名教尊嚴遭到嚴重踐踏的時代,一代文人的個人價值無法得到實現,甚至連生命也受到威脅的時候,他們的內心深處隱藏著無法排遣的悲哀和憂愁,他們只能沉醉在酒中,一方面以酒避禍,另一方面巧表心曲。“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用酒 ,忘情忘物;用酒,離憂離愁。南宋葉夢得《石林詩話》說:“晉人多言飲酒,有至沉醉者。此未必意真在于酒。蓋時方艱難,人各懼禍,唯托于醉,可粗遠世故。”由此可見,魏晉士人借酒抵抗和逃避政治,是在放浪形骸中表現出來的。這樣我們不難看出,他們狂放傲世、鄙視禮法、任性率真、鄙薄名利的行為,就是對“肆意酣暢” 的最好注解。
在魏晉那個特殊得時代,嚴酷的現實拉近了“酒”和“士人”的距離。文人心中不平的塊壘外化為狂飲酣醉的行為,而酩酊大醉之后,其放達超脫就表現得更為自然了。阮籍為酒而求為步兵校尉,“諸阮皆能飲酒”,“時有群豬來飲,直接去上,便共飲之”;阮修“以百錢掛枝頭,至酒店,便獨酣暢。雖當時貴盛,不肯詣也”;山濤“時出酣暢”,直至“日暮倒載歸,酩酊無所知”。半夜至壅間飲酒而被誤當賊的畢卓還說“一手吃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 ” (《世說新語·任誕》)。酒在他們的個體生命中有著特殊的意義。 這樣,魏晉士人的群體文化氣質在這里也就得到了充分的彰顯。
我們完全有理由這樣說:“肆意酣暢”是魏晉士人的形式,而針砭時弊,批判現實才是他們的精神實質所在。狂放傲世、鄙薄名利的率真性格借助“酒”這一載體,表現得淋漓盡致。如不了解這一點,我們就不可能真正解讀“魏晉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