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許多尼日利亞人而言,阿契貝等同于強大的神,當世界嘲笑這個國家的貧窮落后時,我們就搬出這位長者:“阿契貝”這三個字,能給予我們力量。記得中學時,哥哥姐姐們把一本封面都翻卷邊的書傳給了我,書名是《瓦解》(Things Fall Apart)。姐姐警告我,書中有些情節(jié)非常悲慘,我看了會哭。直到那時,我才知道,文字竟然能引發(fā)如此強烈的感情。約翰·厄普代克曾寫道,這位小說家“堅決而公正地”捕捉到了殖民主義這個主題,“因此這部書中的悲劇就像古希臘悲劇一樣,極富音樂感。”另外,如果你在我生活過的非洲小村落長大,看見阿契貝寫下村里每天都會聽到的寓言和對話,你會覺得自己已經(jīng)認識他很久很久了。
多年后,在紐約,我終于見到了阿契貝本人。當他走進房間時,大家都滿懷敬畏,沉寂無聲。阿契貝并非嗓音洪亮的大塊頭,相反,他就像一根柔軟的針,能把破損的衣服縫合起來,或者說像蝎子的尾巴,藏滿了毒液,隨時給出致命一擊。當時他已年逾80,但他回答問題時,仍然精準得就像狙擊手,正如納爾遜·曼德拉所說:“同他在一起,監(jiān)獄的墻壁也會倒塌。”
阿契貝在尼日利亞長大,但他接受的是英式教育。他曾在散文集中談起年輕時閱讀英國經(jīng)典小說的感受:“讀這些書的時候,我不覺得自己是非洲人。我和白人站在一邊,反對那些野蠻人。”但隨著年齡增長,認知上的矛盾越來越明顯,他寫道:“那些白人作家騙了我!在《黑暗之心》(Heart of Darkness)中,我不是向剛果河上游進發(fā)的蒸汽船上的‘文明’人,而是河岸上那些丑陋的野蠻生物中的一個。”
從此,他決意回歸。當那些不了解非洲歷史的人為了美化自己而歪曲歷史時,他會像獅子一樣有力反擊,用事實擊敗那些所謂“獵人”的故事。比如,他寫過一篇有爭議的文章,名為《非洲形象:康拉德<黑暗之心>中的種族主義》。當時很多評論家都為康拉德辯解,稱康拉德小說中的種族主義只是反映了時代的局限性,但阿契貝并沒有退縮,堅持認為康拉德是“不可救藥的種族主義者”,因為閱讀康拉德之前的一些作家,就能發(fā)現(xiàn)他們的作品中沒有那么落后的觀念。
阿契貝還是溫和的反對派,他教育年輕的尼日利亞人不要貪婪到出賣與生俱來的權(quán)利,要聽從自己的靈魂和良心,絕不妥協(xié)。上世紀60年代末,他去了比夫拉戰(zhàn)爭的前線,擔任曇花一現(xiàn)的比夫拉共和國的大使,因為他覺得必須和自己的伊博族(Ibos)同胞站在同一陣線,為獨立而戰(zhàn)。雖然最后他們失敗了,但阿契貝從此全方位影響尼日利亞的人民。
阿契貝曾兩次拒絕了尼日利亞授予他的國家榮譽,他認為,長者不該在惡劣的環(huán)境下獨善其身。他也很老派,仿佛一位來自不同時代的智者,無法忍受尼日利亞的公有財產(chǎn)被肆意掠奪。
作為一代非洲作家和知識分子的導師,阿契貝人生的最后20年是在美國度過的,可是他又何嘗不想與自己的同胞一起安度晚年呢?然而昏庸腐敗的統(tǒng)治者對這個國家的破壞,讓這位老人在活著的時候有“家”也不能歸,著實令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