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時,我和小伙伴們都做過一項工作——張米蝦。我說成工作,是因為雖然我們是把張米蝦當娛樂活動,也很愿意去做,又有成就感,但它畢竟跟“躲貓貓”“打響炮”“跳房子”這些游戲不同。游戲,我們可以隨心所欲,想玩就玩,完全出于本心,而這項工作是我們受了父母的指派,在收獲米蝦的過程中慢慢喜歡上的。張來了米蝦,可以讓單調的餐桌不再單調,那小小的米蝦讓貧寒且平淡的生活也變得有滋有味起來。
張米蝦的工具叫蝦罾,做一個不難,但需要一塊大約一米見方的水紗布——就是做蚊帳的那種網格稀疏的白紗布——這種紗布網格大,易排水。不過絕大多數人家用的,都是舊蚊帳頂。也難怪,那些年物質匱乏,布匹要用布票才能買到,誰舍得又花錢又耗布票去買塊嶄新的水紗布做蝦罾呢?紗布用布條包邊,絎好。兩根近一米五長的竹片彎成弓狀,對角繃緊紗布,竹片頭和紗布角用鐵絲綁牢;也有講究的人家在絎邊的時候在紗布四角上縫上細尼龍繩,在竹弓的弓腳上鉆孔,細繩子穿孔環繞竹片打結,這樣更加牢靠。小指粗一米多長的尼龍繩一頭系在兩片竹弓交叉的地方,一頭系在一根長竹竿上,一個略顯土氣但絕對實用的蝦罾就算完成。
做好了蝦罾,在水紗布中心部位綁上兩個小孩子拳頭大小的硬面疙瘩,放到碼頭邊的水里就行。面疙瘩的香氣吸引了水里的小魚小蝦前來覓食,它們沒想到這是陷阱。每過一二十分鐘,我們就快速扳起竹竿,讓蝦罾出水。每次蝦罾中都沒有空過,少則七八只白米蝦,多則二十多只,運氣好的話,還會有幾條皮兒、虎頭呆子。除了一兩只米蝦被我們生吞以外,其余的我們都養在一旁的水桶里。
生吞米蝦不僅僅因為嘴饞,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們這兒傳說躲在門后面生吃河蝦,就會像蝦族一樣善于游泳,那樣就不會淹死了。那年頭,大人忙著下地掙工分掙口糧,顧不上照看小孩子,我們村幾乎每年都有孩子被淹死。我妹妹,那個在我們家最聰明、最漂亮、被一家人寵愛得有點任性的妹妹,就是在七歲的時候淹死的。離秋季開學只有區區五天,我父親已經為她買好了上學的書包和鉛筆。至今想來,我們一家人還是唏噓不已。
大點的孩子,不會和我們一樣在碼頭邊張米蝦,他們把蝦罾系上長繩子,貼著橋樁下水,收獲更多。
炒韭菜、燉蛋或者燒咸菜豆瓣湯時,加點米蝦,于我們則是美味。有時候只有咸菜就飯,用不著米蝦,母親就會把米蝦用鹽水煮好,放到米篩里曬干,包好,放到小壇子里,家里來親到友,可以派上用場。
不知從哪年開始,大概是污染的緣故,曾經陪伴了我們整個童年的米蝦在小河里絕跡了,蝦罾也隨之退出了歷史舞臺,今天的孩子怕是沒人知道蝦罾是何物了。當然,物質極大豐富的今天,就是河里的米蝦再多,也不會有家長支派孩子從事這項充滿風險的工作了,有錢什么可口的食品買不到呢?
蝦罾和張米蝦,注定只屬于我們的童年。
責任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