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妻時,介紹人特別指出:妻善治菜肴。這對于懶怠廚事的我,可謂正中下懷。后來我才知道,妻出身貧寒之家,十二三歲便“主中饋”,及長,在單位食堂掌勺,自然練得一手好廚藝。
妻為人隨和爽氣,極好相與,交往三個月,我就贏得“上門”的機會。“上門”意味著我倆關系的確立。那天,她在她家整治了一大桌菜,有珍珠丸、燒全魚、炸藕夾,還有香松酥軟的炸豬排,油而不膩的粉蒸肉,這對長年吃食堂的我不啻是一頓盛宴。我大吃大啖,直至腹?jié)M肚圓。飯后,妻收拾盤碗,笑問:“菜還合胃口吧?”又拍拍我單薄的肩背,“將來日子長著哩,慢慢調養(yǎng)你。”從那一刻起我就認定,這是個實心實意跟你過日子、心疼你、關愛你一輩子的人。
婚后我們的小日子過得和美。妻不但菜燒得可口,還會白案:蒸包子、包餃子、攤煎餅、下餛飩,樣樣拿手。夏日,我愛吃街頭小店“泹”的涼面,妻也學會了“泹”:她將面條旺火煮熟,從鍋里撈出,攤在案板上,淋上油,抹勻,然后兩手用筷子不停地將面條挑起,抖順——大熱的天,她揮汗如雨。面條抖利索了,也攤涼了,夾在碗里,配上線粉、黃瓜絲、海帶絲、切細的火腿腸及芝麻醬、蒜水。頓時,香溢滿屋。我端起碗大口吃,她擦著滿頭滿臉的汗,笑問:“不比外頭的差吧?”我吃著,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妻還有一樣絕活:煨湯,藕煨排骨湯,用砂鍋煨。妻煨湯舍得下功夫,她要把藕煨到綿軟,把肉煨得與骨頭脫節(jié)。湯成,撒一把紅棗,頓時,彌漫在空中的那個香啊,聞聞就能把人醉倒,就更別說喝那濃香甘醇的湯了。妻是用煤爐煨的——她說煤氣爐煨的不如煤爐煨的好喝。湯要煨一宿功夫才到家,即便是冬日,她也會一夜數(shù)次披衣起來給爐子添煤。我喝湯時總有幾分感動在心頭。
妻下崗后,在家做全職太太。妻不打牌不跳舞,也沒什么其他嗜好,唯閑時愛與街坊鄰里拉家常,她是這個圈子里的“名嘴”。有時說笑得忘情,沒見我下班進家門,鄰人就會提醒:“你們家‘吃飯的’回來了。”她這時即使談興再濃,也會忙撇下眾人,三步并作兩步回家給我端上飯菜。此時,她常會坐在一旁守著我吃,看我哪碗菜夾得多,哪碗菜動箸少。我也喜歡妻在身旁,邊吃邊聽她說些家長里短,自有一種溫馨在。
誰也沒料到妻會得一種致命的病!我至今尚在自責的是,妻在有生之年,我從未給她做過一頓飯。鍋臺灶頭,擇洗刨切,妻從不讓我沾手,即使生病,她也要強撐病體下廚,直至病倒住進醫(yī)院。臨終前一天,妻說餓,我為她買來平素愛吃的湯包。喂她,她竟一氣吃下八九個,完了,我給她抹抹嘴,她無力言語,只是對我點點頭,滿足地一笑。難道這一頓湯包算是我對為我操勞一生的妻的回報?
妻離開我很久了,我常于夢中看見她在廚房忙碌的身影。一次,我見妻端著一盤燒好的菜笑吟吟地向我走來,夢醒,淚濕枕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