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中國大陸這個社會比臺灣更追求“理性”,甚至羞于“感性”。或許這與社會所推崇的主體思想有關,例如唯物辯證。相對而言,臺灣就更為偏向唯心。
然而,感性與理性的界限究竟為何?
實際上,認定理性的標準仍然是感性的。我們很難界定在哪個層面以上叫理性,哪個層面以上叫感性。一般來說,我自己的經驗是,大陸社會更為頻繁地以性別來做區分。我經常遇到一些人就會如此說“你是女人難怪會這么想”。
認定什么性別或是什么學歷的人必然會比較感性,這一點或許剛開始是由經驗法則來決定,但傳之久遠后,就成了下意識的認定,這個認定其實是基于感性而非理性。包括我們認定他人支持或反對什么,一旦跟自己的意見不一致時而又“認定”自己是理性的,于是對方就是“感性”,這樣區分彼此的過程其實仍是感性。
所以,真正的理性,我認為就是承認自己的感性,承認人類是感性的動物,并且以此認知看待他人,試圖理解他人的感受,包容他人的喜惡,或許這才能化解人類社會中存在的感性分歧。
我發現當我們主觀認定我們自己才是理性的時候,我們的情緒,我們看待他人的支持與反對,往往落入無可討論與讓步的“霸道”,而忘了這種霸道恰恰是一種“情緒”,反倒是在我們愿意面對自己乃至他人都無可避免是感情的動物時,因為一種感同身受的情感使然,不同意見之間或可因為情感而產生交集。
在大陸我也經常遇到一些大學生、碩士生可能是為了符合社會中普遍存在對理性的期待,說出或思考出一些不近人情的冷漠。譬如對異見者的嚴詞批判,對制造是非者的撻伐,卻往往忽略了因為在情感上的絕對對立與攻擊,使得對方基于被攻擊下的不安全感而更趨激烈,使得紛爭一發不可收拾。很吊詭的是,自認出于理性的思考導致了感性的爭斗,問題就在于少了那么一份同理心。
或許有人會問:“我為什么要理解對方,這樣我不就吃虧了嗎?他又沒有理解我。”談到這里似乎我們都該問問自己,怎樣的人具有理解他人的“能力”?我們或可發現,能夠理解他人的人往往有比較高的情商,對世事有著更深遠的理解與看法,結論是,內心比較強大的人才有能力去理解他人,那么我們追求理性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追求人成一個內心強大的人?
臺灣社會曾經在轉型過程中有著動蕩與對立,當時有一些有識之士跳出來呼吁“義正辭緩”,也就是說當我們自認有道理,很理性時,我們應該一反過去義正辭嚴的態度,而應該是抱持著和緩的口吻,如同北風與太陽寓言故事中的太陽那樣,用和煦的溫暖促使旅人脫下外衣。一個人能夠在自己有理時,還能夠以和緩的態度對人,許多人認為這叫情商高,所謂 情商正是來自于內心的強大,因為自己足夠強大,行有余力,才能夠對他人感受有所理解與包容。
社會的穩定與和諧來自于對真理的追求與信仰,這個追求與信仰需要透過不斷的相互討論與激蕩形成共識,當社會達成共識后,大家都愿意遵守并為之奮斗努力。關鍵在于這個共識的形成,不應該是你死我活的輸贏問題,而是共同追求真理,人類社會中有不同意見是常態,有共識是極少數,因此共識才顯得如此珍貴。
社會中每個人因著自己的成長背景環境、經驗的不同而對社會事物有著不同的理解與看法,回顧人類歷史,絕大多數時間都在解決一個問題,就是找出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這個過程從古至今反映在不同的制度上,怎樣的機制能夠引導出大家都能接受而且合理的結果,仔細想想其實是在感性中獲得的理性。人不可能絕對理性,所謂理性不過是感性所占的比率較少而已,因此誠實地面對自己的感性,同時也理解著他人的感性,即便在情感上我們不見得能足夠寬容到放棄自己的堅持,但至少在坦承感性的過程中,化解大部分的敵意。
畢竟,求同存異才是人類社會中的常態,我們該學習的是如何與這個常態相處,當我們期待這個社會所有一切如己所愿時,就算自己的這個愿再怎么理性,也只剩下感性的情緒而已。
(作者為臺灣作家、兩岸與文化評論觀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