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超構“小言論”中平民立場初探

摘 要：趙超構是中國現代新聞史上著名的報人。除了在辦報方面的巨大貢獻以外，趙超構在自己富有特色的“小言論”式的新聞評論也是其新聞生涯中重要的一筆。本文以趙超構在成都《新民報》開設的“未晚譚”欄目為例，對其“小言論”所體現出的平民立場進行了考察、梳理和分析。

關鍵詞：趙超構；小言論；平民立場；未晚譚

中圖分類號：G21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122（2013）11-0056-03

一、引 言

趙超構是我國現代新聞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除了是一位出色的記者，趙超構亦是一位出色的評論家、雜文家，為各種報刊撰寫了大量的時評、雜文和隨筆。他以“林放”為筆名，寫出了極富個人特色的“林放式雜文”。目前學界對于趙超構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其辦報思想上，對于趙超構的新聞評論，尤其是早期的新聞評論涉及較少。

趙超構自己評價他的早期言論時提到，“嚴格說起來，算不得雜文，只能說小言論”[1]。所謂“小言論”，是一種類似于新聞評論與生活隨筆的結合體，一般很短，大部分二三百字，力圖達到“在三言五語中，閃電式地表現自己的觀感”，希望讓讀者感受到“某件非常為人忽略的事情，存在著什么意義”[2]，在寫作方式上注重以小見大“從大處著眼，從小處入手。大處著眼，就是從全局看，從社會效果看；小處著手，就是把一些小事提上去，以小見大”[3]，淺顯易懂卻不失深度，語出平常但又飽含道理。這種言論風格的形成，據趙超構自己說是受了鄒韜奮的影響，“學著走韜奮的路子[4]”。

成都《新民報》“未晚譚”欄目就是趙超構“小言論”的代表。成都《新民報》是著名報紙《新民報》在抗戰時期的重要分支之一，“未晚譚”欄目位于其副刊《出師表》的頭條位置，該欄目是趙超構在抗戰時期主要的言論陣地，從1943年6月18日成都《新民報》創刊開始，他一直為這個欄目撰稿，直到1945年8月抗戰結束。

趙超構在《新民報》的評論，內容多以對現實生活中不合理、不公正現象的批判來諷刺、揭露國民性丑陋的一面、鼓吹民主自由為主。其中，代民立言、為民請命的平民立場始終是他“評論創作的主軸”[5]。

二、內容關注平民

1943年6月到1945年8月，“未晚譚”欄目共刊發了274篇文章，其中，趙超構一人撰寫的文章數目就達到220篇，占總數的80.3%，“未晚譚”幾乎成為了趙超構自己的“傳聲筒”。為了更好地探析趙超構的言論中的平民立場，筆者將趙超構在“未晚譚”中的文章大致分成了以下幾種類型，進行歸納分析：

政治問題：涉及政治體制、參政會議、議員提案等方面；

戰事問題：涉及戰爭前線評論、國際戰事評論、后方傷殘軍人安置等問題；

文化問題：涉及教育、讀書感想、書籍戲劇評論、文化現象、社會觀念風氣等問題；

民生問題：物價問題、貧富差距、獻金活動、社會新聞

經過統計歸納，1943年6月～1945年8月趙超構在“未晚譚”欄目中發表的220篇文章，具體篇目數量分別是：

政治問題33篇，約占總篇目數的15%；戰事問題24篇，約占總篇目數的11%；文化問題66篇，約占總篇目數的30%；民生問題97篇，約占總篇目數的44%。轉化成統計圖如（圖1、圖2）。

圖1 1943年6月～1945年8月趙超構在“未晚譚”發表文章分類歸納（數量）

從圖中可以發現，趙超構在“未晚譚”的言論中，涉及最多的是民生問題。關注關注底層人民的命運與身邊的生活是趙超構評論的主題。

圖2 1943年6月～1945年8月趙超構在“未晚譚”發表文章分類歸納（比例）

趙超構曾這樣描述“小言論”的素材來源——只要到菜市場轉一轉，理發店坐一坐，洗澡堂泡一泡，當前老百姓的衣食住行、喜怒哀樂，什么社情民意，什么家長里短，就知道個八九不離十了[6]。他還指出，如果寫言論的人不了解群眾的生活，不代表群眾的觀點，那么寫出的言論就會變成空談、套話。

如在《總統與保長》一文中，趙超構就這樣進行了這樣的類比：“我覺得，羅斯福總統在國會的地位，遠不及重慶保長在菜市場和茶館內的權威”[7]，用身邊的例子講解政治上的差異，淺顯易懂。還有一篇叫做《手忙腳亂》的評論只有47個字——“大后方的上等人，進來對于抗戰的貢獻是什么？答曰：手忙腳亂。手忙，為的是梭哈，腳亂，為的是跳舞”[8]。辛辣地諷刺了抗戰后期，國民黨上層人士生活的奢靡，篇幅短小，膾炙人口。

趙超構在“未晚譚”中體現平民立場的評論還有很多，如《重慶主婦如何治家》（1944年5月15日）關注重慶物價飛漲且貨物短缺；《告談“娼”者》（1944年9月3日）指出要用“人”的眼光去看待娼妓；《豬棚與人棚》（1944年9月12日）諷刺政府號召養豬卻不顧人的生活環境；《黃金時代》（1944年1月8日）揭露了抗戰時期貧富分化現象嚴重；《救救學生》呼吁大家多關注大后方貧病的大學生等等。

趙超構的筆下，色彩最濃重的始終是社會最普通的百姓，社會最下層的群體，農民、礦工、店員、學徒、乞丐，幾乎無一遺漏。

三、批判與啟蒙并舉的平民角度

趙超構在“未晚譚”欄目中“小言論”的平民立場，主要是通過對當下社會的批判以及對普通民眾的啟蒙兩個角度體現出來的。

（一）批判性

趙超構的言論有很多都是立足普通民眾，對政府或是針對不合理的社會現象、社會風氣進行批判的。

如戰時重慶老鼠很多，政府從美國聘請了一位捕鼠專家來重慶治理鼠患，他在《捕鼠專家》中就批判、評政府盲目迷信國外：“所奇者，乃是我們信仰專家的程度，竟到了這地步……萬一專家貢獻一條最有效的辦法是：多養貓！我們能不哭笑！[9]”幾個月以后，滅鼠運動忽然銷聲匿跡，趙超構再次諷刺道：“滅鼠文章萬口傳，如今已覺不新鮮。山城時有人才出，各領風頭五十天”[10]。

《大雷小雨》一文中，則批判官場中的裙帶現象：“我們官場用人，還未到大公無私的思想，所以機關里面的用人總以長官的親信居多。親信人做錯了事，做長官的抱著家丑不可外揚的心理，總要設法隱蔽外界的視聽”[11]。

《黑市消息》諷刺國民黨新聞統治的嚴酷：“前后方的距離越縮短，而我們關于戰局的了解也越來越模糊。我們的報紙，能夠用一千字報導歐洲和太平洋的戰局，卻只能用十個字報道國內的情況”[12]。

借“女人是否應該回廚房去”的社會討論，趙超構巧妙地找到了平民立場的切入點，提出來女性回廚房的前提：“我很可以代表一班女性來回答：要我們會廚房去，可以的，請給我們工作，給我們平價米，給我們一切廚房里的必需物資”[13]。借女性的口味表達了普通民眾對于社會物資匱乏、物價瘋漲的不滿。

除了站在民眾的立場上批評政府，面對國民性的丑惡面，趙超構的也批判毫不留情。

比如，抗戰中期一些地區發生了饑荒，有人發明的“長生不饑丸”銷售火爆，趙超構寫道：“我們中國人事富于幻想的民族，離開客觀與現實的距離實在很遠，然而這些幻想，至多不過是可笑罷了，此外，也就沒有什么感慨了”[14]。

看到溜須拍馬的現象，趙超構觀點獨特：“拍馬不是無恥人性，卻是弱者自衛的可憐手段，也是弱者征服強者的武器。盡管你蔑視它，嘲笑它，但在法治社會為完成，強者不受約束，弱者一無保障的時代中，你休想這風氣的自動消滅”[15]。

有的貪官在監獄中受到優待，還將此當做榮耀，趙超構從中看出來國民性：“這種雖敗猶榮，無恥的死要面子與死擺架子的念頭，正是十足的阿Q精神的表現啊”[16]。

中國民眾愛看熱鬧的陋習，則被他以速寫地形式表達在評論中：“在泥濘的人行道上，一位相當摩登的女郎，忽然跌了一跤。像開關電燈那么迅速，兩旁的店伙計一齊裂開嘴巴，樓上的住戶伸出頭來，路上的行人也為之駐足。這大概是市民所追求的最大刺激了”[17]，他還分析道：“小市民們的生活是乏味的，馬路上捉住了一只老鼠，立時就可以吸引一大群的觀眾；兩黃包車撞倒，過路的人也會駐足而觀；如果是一個青年女人從車里跌出車外，那更會教那些圍觀者笑裂了嘴唇，瞪直了眼睛……看戲的人多，管事的人少，我看這個社會也發瘋了”[18]。

（二）啟蒙性

趙超構在“未晚譚”中還有不少“民眾啟蒙”式的文章，這些以啟蒙民智、“育作新民”為主要內容的文章，也從一個側面體現出趙超構“小言論”的平民立場。

如趙超構在“未晚譚”中發表過一系列號召男女平等、尊重女性的文章。《女職員的“折扣”》一文中指出：“日光之下無新事物，女性之受歧視，婦女之受虐待，本來就不止這么一件事……我們平日反對帝國主義統治殖民地的手段，可知道我們男性，也正以帝國主義的手段對待女同胞[19]”？《八女投江》則根據廣東地區八名女性因為迷信而集體自殺的新聞有感而發：“可見這絕不是單為了書本內容迷信的緣故，實在說來，是我們社會婦女的生活，太與書中所說的相近了[20]。”這兩篇文章借由兩個新聞事件，指出了現在女性地位的低下。

《母性保護》由政府頒布保護嬰幼兒的法規引伸出了男女不平等的原因之一：“男女地位不平等的原因，是因為婦女的母性負擔過重的緣故”[21]。《甘地夫人》一文則高度評價了亞洲婦女的重要作用：“我覺得在家族中心的東陽社會婦女地位雖然落后，她們所給予社會的影響力，卻是不容忽視的”[22]。

《代為擇配》批評政府對待失足婦女時的荒謬做法：“無論如何，她做人的資格，是存在的，她的人權自然也還存在。對于改正過來的女人，應該有‘人’的待遇，這也是人權問題，請從人權觀點想想”[23]。經過前面四篇評論的鋪墊，這篇言論直接將尊重女性與人權問題聯系起來，文章中的啟蒙性就水到渠成、呼之欲出了。

這一系列關注女性生活現狀，呼吁男女平等的社會啟蒙類文章，反映了趙超構力圖通過“小言論”來宣傳常識、鼓吹啟蒙，以言論來開啟民智的新聞理想。

從趙超構整個報人生涯來看，“未晚譚”時期他的言論已經逐漸趨于成熟，其評論文章接近于現在所謂的“公民表達”[24]——即其評論內容是和平民息息相關的，表述方式是平民樂于接受的，站在平民的立場上發表言論。

四、對平民立場的思考

趙超構所供職的《新民報》是一份平民報紙，趙超構也被人稱為“平民的代言人”[25]，一提到《新民報》及趙超構《新民報》中的“小言論”，“平民立場”一詞就如影隨形。這份“從民間中來，到民間中去”的報紙，似乎從誕生之時起就印著“草根”的胎記，為中下層的民眾所接受與喜愛。然而，“平民的代言人”不是從來就有的。

趙超構“小言論”中所表現出的平民立場，從歷史淵源上來說可認為是“五四”運動以來，知識分子獨立人格形成后，在辦報主體身份上有意向民間靠攏的結果。在中國近現代，作為傳統知識分子的“士”的命運發生了終結，現代知識分子開始了面對廣大民眾，并逐步融入社會的過程。趙超構自稱是一位“賣文的無產者”，這種稱謂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都可以看做是其對于自己地位的自覺歸類，亦是在心里上的自覺認同。

為成都《新民報》欄目撰稿期間，是趙超構個人思想轉變的重要時期。正面戰場的不斷失利讓他逐步看清了國民黨、蔣介石的面目，1944年7月的延安之行、著名通訊《延安一月》的問世，為趙超構的思想打開了另一扇窗——越是思想發生變化的時期，趙超構的目光越聚焦于普通民眾。這種轉變可以看做是作為“自由主義者”（毛澤東語）的趙超構思想上的“文化自覺”。

富有意味的是，趙超構還是當時成都《新民報》著名欄目“七人座談”的主筆之一，他開設的“書與人”小專欄，專門談論讀書方法、讀后感，該專欄從1944年8月開筆，于1945年2月正是結束。從題名上就能看出，這個欄目是面向精英、面向知識分子的。關注平民的“未晚譚”和面向精英的“書與人”同時存在于成都《新民報》副刊《出師表》中，可以看作是趙超構思想變動時期所表現出的兩極。

還應指出，在全民抗戰的大背景下，整個報界編排理念都在向大眾化的方向靠攏——報紙只有吸引更多讀者，才能更好地完成凝聚人民、團結抗戰的歷史任務。可以說，趙超構“小言論”的平民立場，亦與當時的社會大背景存在內在契合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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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趙超構.手忙腳亂[N].成都新民報（晚刊），1945-07-27.

[9]趙超構.捕鼠專家[N].成都新民報（晚刊），1943-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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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趙超構.大雷小雨[N].成都新民報（晚刊），1943-12-03.

[12]趙超構.黑市消息[N].成都新民報（晚刊），1944-12-07.

[13]趙超構.說“女性回廚房”[N].成都新民報（晚刊），1944-01-05.

[14]趙超構.長生不饑丸[N].成都新民報（晚刊），1943-08-29.

[15]趙超構.拍馬的背景[N].成都新民報（晚刊），1943-11-05.

[16]趙超構.阿Q精神之一種[N].成都新民報（晚刊），1945-05-31.

[17]趙超構.可憐相[N].成都新民報（晚刊），1944-11-15.

[18]趙超構.病態的趣味[N].成都新民報（晚刊），1943-12-15.

[19]趙超構.女職員的折扣[N].成都新民報（晚刊），1943-12-01.

[20]趙超構.八女投江[N].成都新民報（晚刊），1944-02-20.

[21]趙超構.母性保護[N].成都新民報（晚刊），1944-02-24.

[22]趙超構.甘地夫人[N].成都新民報（晚刊），1944-03-04.

[23]趙超構.代為擇配[N].成都新民報（晚刊），1944-03-09.

[24]曹林.時評寫作十講[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

[25]白子超.一個平民代言人的思想軌跡——粗讀《趙超構文集》之淺見[J].新聞記者，19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