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地大教了27年書,20年前就開設了這門選修課。”褚寶增告訴記者。褚寶增是中國地質大學(北京)的教授,教數學,同時每學期開設公選課《中國古典文學史略》,在全校最大的教室上課。褚老師也是詩人,古詩、近體詩、詞與新詩皆善。
在理工院校教數學專業的褚寶增同時開古文學課,聽起來反差很大。事實上,這20多年的大學教書時光里,他不僅僅是教數學、講詩詞,還曾是足球教練、辯論隊指導,他更教導學生做人、做事,陪伴他們成長。
文理雙全
文理雙全
“我喜歡數學,也好詩詞。”褚寶增笑說,“我鼓勵孩子們學理科,由理轉文容易,學文就是一條不歸路。”從求學時期開始,文與理不斷碰撞,大學畢業時,仿似打通任督二脈,褚寶增在興趣中受益頗豐。
褚寶增是北京大興人,1981年在北京黃村一中上高二,是全校偏科的絕對典范,他回憶年輕的自己:字體天下獨一無二,生字讀音最多保證對一半,作文筆下動則千言而主題飄忽不定,是老師課上講解的反面教材。數學在高一時就比高二最好的還好。1982年,褚寶增以全校應屆總分第一的成績被南京大學數學系錄取,他永遠感謝南大的心胸。“70分的英語我搶占了11分,120分的語文我沒湊夠60分,120分的數學我比北京市的平均分高了80多分,入學后才知道,我數學接近最高,總分確實最少。”
大三,褚寶增越學越有恐慌感,他意識到自己很難在數學領域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開始自我懷疑。于是,他就泡在圖書館里看豐富的藏書,學著寫詩。事實上,褚寶增心底里一直強烈反抗別人說他語文不成,他課余勤奮經營,到大三時已寫了800余首詩,多年后回憶,褚寶增說“那800余首多是五七言絕句的形狀,偶爾也夾雜一些不論平仄只對字數的詞”。那時,新詩風頭正勁,他獨以古詩詩人標榜,很有些卓爾不群的得意。他擺出笑傲江湖的姿態,也是促進自己學詩寫詩的動力。
大四,褚寶增旁聽了許永璋教授給中文系學生開的專業課《杜甫研究》。許教授是安徽桐城人,匡亞明校長賞識其才學于1978年親聘到南大做兼職教授。不久,褚寶增又知道許教授是文學史上著名的桐城學派繼承人,著名唐詩研究專家與才華橫溢的詩人。上了一個月的課,褚寶增的膽量大了起來。許教授總是提前半小時到教室,他就把自己的一首五律呈到教授面前,請教授批改。教授高興地接了。褚寶增之前很少寫律詩,多是絕句,第一次把習作呈給先生,心里很是不安,不知先生何時批改,也不知先生何時回復。
快上課了,教授在黑板上抄寫東西,一行字后,褚寶增發現是他剛才呈給先生的詩,旋即面紅耳赤,好在他坐最后一排,無人發現。有同學譏笑:“這也是詩?”上課了,教授沒有說作者,開始從平仄、對仗、換字、用韻等方面進行講解與修改。在褚寶增聽來,這堂課的內容依舊,味道卻有天壤之別,他確信先生除五車學問外,更具八斗詩才。
下課鈴一響,褚寶增就想趕緊跑,卻被教授喚住,等其他學生走后,跟他說已粗通格律,堅持下來必有成果。為了推脫這首詩的諸多不足,減少自己的羞怯,褚寶增告訴先生自己是數學系的學生,選聽課是想跟先生學寫詩,已堅持寫了幾百首習作。教授聽后又驚訝又感動,中文系的學生都極少學古詩,一個學數學的學生卻有如此舉動。許教授馬上告知他的住址,說可以隨時去找他討論,并讓褚寶增買一本清朝湯文璐編的《詩韻合璧》,留意古今平仄的區別。
陪教授走回住處,別后褚寶增高興壞了,忙著去買書,但空手而歸。當晚,他就托中文系的老鄉在同學間買了本二手的,二十余年參照至今。
此后,褚寶增常常拿著習作找先生,先生邊改邊講,他抗住了被點評時的挫敗感。比起自學,有了老師的指點,褚寶增寫的詩作越來越有了形狀,“從那以后就不舍晝夜一直堅持到現在”。兩個月后,褚寶增寫出一聯“霜欺坪草老,秋剩野花黃”,先生說已有詩味,得到這句評價他比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還高興,晚上就召集幾個哥們兒喝了一頓。八九個月后,快畢業的前一月,褚寶增去西安看學長,離別時的詩句“今宵一別何時會,明夜金陵夢里知”;他題南京鼓樓的“何需紅袖添詩句,明鼓清碑伴筆調”,被先生夸“漸得詩法”。先生的肯定和鼓勵,讓褚寶增越發勤奮地走上文學的不歸路。
褚寶增很早就已經決定畢業后當老師,教數學。“我喜歡當老師。我還有個特點就是嘴貧,北京人嘛,在講臺上貧還有點意思。”褚寶增大笑。畢業后,他到中國地質大學(北京)開始了教書生涯。
課堂是多值函數也是多元函數
聽過許教授講課,跟著學詩,褚寶增知道了想要做一名好的教師應達到的樣子。在地大的前5年,他全神貫注于數學專業的教學。“數學不同于其他學科,數學的觀點都建立在經典的基礎之上,不容許隨便創新。數學的課雖然幾十門,但是內在的邏輯聯系很強,把其中的聯系理清了就一通百通了。我認為要想成為一個好的大學數學老師,5年就夠了。”褚寶增說,這些年的備課,他不是準備數學的內容,而是準備如何把課講好,借助多種手段來講數學。上高數課,褚寶增不帶課本、不用PPT,一堂課下來,黑板上寫滿了公式,學生們忙著記筆記。他從不拖堂,往往會留出十分鐘答疑解惑,或者跟大家聊聊時事熱點。褚寶增上課不點名,學生少有翹課的,倒是常有其他學院的學生來蹭課。
褚寶增坦言,嚴格說起來他在文學方面花費的時間比在數學上花費的時間還要多,家里的書擺滿了房間,數學書都在辦公室放著。在開中國古典文學史的選修課前,褚寶增準備了很長時間,先準備提綱,然后找資料,查閱了70多種參考文獻。“既然要開課,就一定要講得和別人有區別,否則大家自己看書就好了。我教文學史的重點主要在文人而不是文學,以人存文。”褚寶增說,“另外,我希望通過講課能讓大家對文學創作產生興趣。講文化興國,文學創作也是文化強國的一部分。”開課后,學生來了不少,很快原本只開一學期的課增加到兩個學期,得用最大的教室上課。在授課過程中,褚寶增不斷調整內容,2009年,他編寫了教材,將點連線,將線張面,勾勒出中國古典文學史的空間。當學生時,褚寶增最欣賞先生講杜甫《飲中八仙》的過程,惟妙惟肖。每年給學生上選修課時,褚寶增講到唐詩處必定講解杜甫的《飲中八仙》,臺下學生掌聲迭起,他心中暗想:掌聲,全是給先生您的。
雖然褚寶增的選修課火爆,也是有掛科的。“這學期就有4個不及格的,嚴格的說是有13個,有9個人我看過了50分也就給過了。他們掛科的原因之一是沒聽課,要是自己有點底子也能夠過,最后沒過的人那就是又沒聽課又沒有底子了。”看到學生答題太不像話了,褚寶增會生氣,生氣的結果是20分的題一分不給。事實上,考試是開卷形式,只不過學生就算拿著手機上網搜資料也未必能通過,考的內容都是褚寶增課上講的,只有認真聽課才能答到點子上。有時候,褚寶增在課上就告訴大家這內容會考試,期末考時,卷上必定出現。因為課時緊張,上課人多,褚寶增沒時間點名,第一次課上講《詩經·關雎》,他就留下了作業,補寫《關雎》,交作業的時間不確定。之后的某堂課后,褚寶增提著個袋子笑瞇瞇地站在教室門口,學生們把作業放入就可以離開了。點名、交作業一舉兩得。
來上文學史課的學生,每個人都要先給自己取個字,褚寶增會講解字和號的區別,也會細致地幫學生修改字。讓他欣喜的是,近些年愿意學詩詞的學生越來越多,尤其是90后對傳統文化興趣濃厚。2013年年初,褚寶增第一次收徒,5個徒弟不完全是地大的學生。“他們很有慧根,有個學生雖然是中專生,思維很敏捷,翻譯詩的功夫很不錯,能把漢語詩翻譯成英語,英漢互譯。”說起徒弟,褚寶增滿是笑意。2013年開課后,褚寶增遇到了兩個很喜歡寫詩的學生,他鼓勵學生:“你們的詩律法雖有不規整之處,但是老師在你們這個年紀遠不如你們,想超過我很簡單,比我努力,再過十到二十年肯定會超過我。寫詩沒有別的,就是功夫,要有敏銳的觀察。”
無論是數學課堂還是文學課堂,在褚寶增看來,課堂是一個多值函數,當老師是自變量時,每一個同學的接受程度是不盡相同的函數值,當老師的就要責無旁貸地提高每一個同學的課堂接受效率。同時,課堂也是一個多元函數,當同學們是自變量時,每一個同學的自身能力和主動程度亦不盡相同,當學生的不能總是靜觀其變,應該參與其中,刺激老師提高科學的表達能力。
請把我這個瓶蓋擰開并扔掉
“言詩便知雅好,好詩者未必皆雅士,余當屬此類。”褚寶增自述“衣皺髭荒,聲高嗓裂”,嗓子2003年在廊坊大學城講課時徹底壞了。他講課投入,教室很大又沒有麥克風,不自覺地就卯足了勁兒,很快嗓子就啞了。采訪后,褚寶增趕著去開會,匆匆道別,騎上自行車風風火火而去,的確沒有所謂的文人之雅,但是言談間熱情豪爽,是個性情中人。
褚寶增很難拒絕學生,課余時間,學生們喜歡找褚寶增當評委、參與學生活動,褚寶增總是欣然前往。因為給辯論賽當過評委,后來他被學生們請去當辯論隊的主教練。褚寶增帶著地大的辯論隊在北京八大學院辯論賽中贏得冠軍。
褚寶增是足球迷,看到信息工程學院的足球隊在學校的“地光杯”屢戰屢敗,他自告奮勇當足球隊的教練。“我不會踢球,但是我有戰術啊!”褚寶增當了9年的教練,他把信工當作心目中的國家隊。他帶的隊伍紀律嚴明,戰術素養高,每次比賽開始之前講戰術,結束了以后還要總結。2004年最后一次執教,校內聯賽上拿了亞軍,褚寶增再三對信工的小伙子們說對不起,因為他只有冠軍一個目標。比賽結束后,看臺下的褚寶增后悔而自責,如果把戰術安排得再合理些、投入的精力再多些,結果肯定不一樣。雖然無言,他的內心淚流如注。第二天大早,褚寶增來到無人的辦公室,眼淚“傾瀉而出,以祭奠9年的執教歷程”。“比賽可以失敗,精神必須勝利”是褚寶增留給足球隊的精神財富。
課余褚寶增常常給同學們開講座,談談寫詩、講講讀書,文學史課上沒講到的古代戰略思想等也都在講座里細細講來。經常有學生來聊天,學習上不會做的題、創作詩歌時的瓶頸、生活里的煩惱,褚寶增總是能讓學生振奮而去。
此外,學校里的大型文藝晚會、校慶活動等,褚寶增是一定領命舞文弄墨的。“比如學校布置任務,晚會的詩歌創作,我還得‘裝嫩’,以畢業生的口吻寫畢業生的心理。”褚寶增笑說。2012年地大60周年的校慶晚會上,詩朗誦《攀登》是褚寶增和弟子一起寫的,來回改了7次。古詩詞不適合在晚會上朗誦,褚寶增為了朗誦效果寫了一篇駢賦《領航地學》,八百多字一韻到底,盡量不用典故,以便理解,同時還把現代的地質名詞融入其中。“這個八百多字的賦確實很累。”褚寶增說。
一次,褚寶增應邀為地大青年報社的新年校園文化精華版寫文章,他填了一首《沁園春》,在注釋中寫到:“我的序最多是個酒瓶蓋,同學們優美的作品才是酒。團委信息中心地大青年報社是精致的酒瓶,請把我這個瓶蓋擰開并扔掉,痛飲瓶中的醇酒吧。”褚寶增鼓勵學生們做一個有“內容”的人,把文學作為生活的消遣,或者感情的釋放,如此“休閑”的文學方能顯示“內容”的母版,文學的社會功效自然產生。
(校園記者王永曦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