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讀大學的珍妮
當珍妮重新走進美國一所大學的本科教室時,她已是兩鬢斑白的中年婦人。回想20年前,珍妮大學本科畢業后,在一家公司干了沒幾年,便結婚生子,丈夫是名收入不錯的律師,曾經躊躇滿志的珍妮也和許多美國已婚婦女一樣,當起了全職媽媽。日子一晃就到了空巢期——她的孩子們都陸續上了大學。陪著孩子參觀挑選大學的一趟趟旅程,又重新激起了珍妮對大學的美好回憶。珍妮深深感受到自己渴望再進修,更新知識。再說她近幾年倒也沒有完全閑著,在一所私立高中兼職教課。和中國一樣,美國教育系統也很重視文憑,要想拿到更高的職位,研究生學歷是必要的敲門磚。珍妮于是動了讀研究生的念頭。開始,丈夫反對,覺得她都一把年紀了,還折騰什么勁兒啊,經濟上又沒有這個必要。可珍妮十分堅持:“為了家庭奉獻了幾十年,也該輪到我追求自己的夢想了。”
當珍妮興沖沖地找以前的老教授詢問考研一事時,被委婉但肯定地澆了一盆冷水:她的知識已經老化,拼不過年輕人了。也難怪,當年她畢業的時候,電腦還完全不普及,更別說互聯網了,都是沒影的事兒。不服輸的珍妮決定再回本科上幾門課,雖然不能妄想在電腦技術方面趕超20歲的年輕人,至少知道他們都說的是什么外星語言啊。
這個簡單的想法需要不少勇氣,且不說珍妮要重新適應大學生活,和大學生一樣用大量課余時間做作業,就僅僅和年紀與她的孩子一樣的年輕人坐進一個教室,便要克服種種尷尬。幸虧珍妮對此毫不在意,刻苦用功,用120%的努力來完成作業,班上的年輕人都得向她請教呢,教授也拿她的作業做范例。不過,珍妮的確看到自己的專業知識需要補習的太多了。后來,珍妮另辟蹊徑,申請了和她這些年的工作經驗比較貼合的高中教育方面的研究生,不僅獲得錄取,還得到了一筆不菲的獎學金。
五花八門的教育
珍妮的故事,是千千萬萬美國非傳統大學生的縮影。所謂非傳統學生,根據美國教育部的定義,就是非應屆高中畢業直接進入大學就讀的。這些人年齡一般較大(超過25歲),除了學習還得工作,是真正意義上的勤工儉學,不靠父母資助。他們常常無力承擔全職讀書的費用,只能做兼職學生(每個學期不修滿學分)。他們通常有家庭,不住校,不少還得照顧年幼的孩子。
美國大學雖然多如牛毛,大學生在總人口中的比例卻沒有想象的高。為什么呢?首先我們要了解,美國和中國的教育制度有一個關鍵不同,就是美國的初中等教育不是強制性的,也就是說沒有9年義務教育,如果家長不讓孩子上學,政府沒轍。當然,絕大多數家庭都遵循常規,讓孩子上公立或者私立學校。但一直以來,也有不少美國家庭選擇在家教育孩子,他們有的認為中小學教育不能滿足自家孩子的個體需要,有的是出于宗教信仰的原因,不認可公共教育灌輸的價值觀和世界觀。這些home school的家庭數量眾多,擁有自己的社交網絡和課本,甚至結業考試。一些大城市的博物館和圖書館等機構,還專門為這些家庭安排特別的活動。
即使是公共教育,美國學校也不一定使用全國或者全州統一的課本,特別是私立學校,教育內容更是五花八門,甚至可能大相徑庭。舉一個2013年鬧得沸沸揚揚的例子,德克薩斯州教育部選了幾位持“神創論”觀點的人來審閱生物課本,這就意味著將來德州的生物課本很可能會既教神創論也教達爾文的進化論。這引起了全美大討論,許多人說這些審閱人根本沒有資格審課本,他們根據個人的觀點來左右孩子們該學些什么,相當于問道于盲,完全不科學。同時,也有人理直氣壯地說,既然神創論的確是世界上不少人的信仰,那為什么課本不能提呢?光講進化論不也是偏頗的嗎?
教育內容的截然不同造就了思維不同的學生,美國學校也非常鼓勵學生獨立思考,不盲目崇拜權威。美國文化對于公共教育向來抱著懷疑的態度,甚至鼓勵質疑教育。難怪在一些城市里,5年高中畢業率(美國高中是4年制)僅僅徘徊在65%左右。前幾年芝加哥市為了鼓勵高中生上學,派出政府官員,拉著一大隊電視記者,在新學期的第一天,挨家挨戶找應該上學卻沒有報到的學生們,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了。
初中等教育尚且如此,昂貴的大學更是常常被放在顯微鏡下,“大學無用論”一直都有相當的市場。好在大學學位和高中畢業證是絕大多數用人單位審核申請人的第一條標準,所以即使人們對教育怨言很多,最后還是會不得不選擇考取大學學位。如果連高中畢業證都沒有,雖然也能在快餐店打雜,但總不能打雜一輩子啊!沒有本科學位,很可能一輩子在低收入階層掙扎,除非你有比爾·蓋茨的天賦還有自主創業的機遇。一些少年犯在坐牢期間考GED(高中畢業水平證明),就是為了彌補沒有上成中學的遺憾。
非傳統大學生是大多數
美國大學寬松的入學條件,也推動了非傳統學生數量的增長。一些年輕人選擇了高中畢業后等幾年再上大學,反正SAT(美國高考)成績有效期很長,一般不需要重新考。這固然有經濟上的考量——先掙錢再讀書,同時也讓年輕人有更長的時間去更成熟地選擇專業,不失為一個明智的舉措。十八九歲的孩子生活閱歷太淺,不知道自己將來路在何方,往往隨便選個專業,學幾天就厭倦了,白白浪費了時間與金錢。
也有一些孩子選擇高中畢業后參軍,趁年輕退伍后,用G.I. Bill(美國軍人退伍福利)資助再讀大學,這樣能省下一大筆學費。家境富裕的孩子則選擇到處旅游增長見識,或者到貧困地區當志愿者,比如AmeriCorp等組織,都有用代付大學學費的形式鼓勵年輕人去支教的長期項目。如此種種,美國的非傳統大學生數量龐大,自然也就不足為奇了,實際上非傳統學生早在20世紀80年代就成了美國大學生中的大多數。
當然,前文的珍妮是非傳統學生中的成功例子,失敗的也不乏其人。一些人雄心萬丈地回到學校,卻發現不僅專業知識跟不上,也不適應快節奏的大學生活了。他們的自尊心又不允許他們向比自己年齡小的教授或者同學請教。家庭和工作的重壓,也都是十分現實的。大學課程動輒要上三四個小時,非傳統大學生想要調整工作時間不容易,不是所有的雇主都允許彈性的工作時間。
如果像珍妮那樣在本科補習后再考研究生,成功的可能性比較大。年齡大了轉行是難上加難,丟掉那么多年的工作經驗重新開始非常不劃算。一些非傳統學生想要轉到掙錢多的行業比如醫生、律師和MBA等,卻不想想,這些行業已經擠滿了年輕的精英了。
教授對于非傳統大學生,有時也感覺很棘手。說多了吧,傷人自尊;不說吧,又沒有盡到老師的責任,對其他學生也不公平。這些學生因為有更多的社會經驗,又是自己掏腰包來上學的,比那些靠父母資助的學生有更多的要求,也有更多的抱怨。特別是擇業失敗的非傳統大學生,花了大筆學費還是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自然滿腹牢騷,動不動就要把學校告上法庭。曾經有個年近半百的學生,為了一篇僅僅兩頁的作業,長篇大論地寫電郵質問老師:為什么要布置這么難的寫作?他還威脅要留下負面的教學評價。老師哭笑不得:有這功夫,文章都已經寫完了。大學不是中小學,本來就需要學生投入更多時間自學,不會可以問,但教授不會搞填鴨式教學。后來他果然去網上罵了老師,老師也無可奈何。對于這樣的學生,老師花了比其他人更多的時間輔導,卻未必有好的回報。
大學為他們改變
面臨著種種挑戰,可以理解,美國非傳統大學生退學、休學的比傳統大學生比例要大得多,大概只有30%左右的非傳統學生會堅持到畢業,遠遠少于整體學生的60%左右的比例。為了幫助這些學生完成學業,美國大學也想了很多辦法。比如把非傳統大學生放到一個班級里,讓他們互相幫助,形成良好的學生互動;接受他們的工作經驗為學分,并使轉學更方便;利用遠程網上教育,或者安排更多周末和晚上的課程等,讓學生們有多種選擇。像鳳凰大學(University of Phoenix)這樣的專門面對非傳統大學生的以網上教育為主的學校,在美國也越來越多。
美國一些研究生教育,已經采用了所謂的low residency(非住校)辦法,也就是說學生不需要按照通常的春秋兩大學期來校上課,只需平時在網上上課,夏季和冬季集中幾個星期到學校里和老師同學面對面地上課。這樣不僅減少了學生的麻煩,也使學校的設施在假期得到利用,教授還能為學校多創造些產值。這樣的研究生項目特別受大學員工或者創意行業人士的歡迎,他們或者寒暑假比較空閑,或者需要研究生學位去申請全職教職,或者工作時間有彈性。教學質量方面,網絡課程看似方便,其實如果學生不自律,比傳統的授課方式更難通過。不過這些學校不會僅為了掙錢而辦這些學位,他們兢兢業業辦,以免砸了自己的招牌。說不定在不遠的將來,美國本科大學生也會有這樣的選擇權。
研究表明,大學對學生的系統性支持越多,學生完成學業的比例就越高。隨著醫療技術的發達,人們的壽命越來越長,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尋求成年再教育。非傳統大學生已經是美國大學中的主流,大學必須調整策略,才能回應未來的挑戰。
(作者系芝加哥哥倫比亞學院助理教授)
責任編輯:張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