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可辛的新片《中國合伙人》以最小的成本,達到了迎合三方、一石數鳥的結果,它就像所講述的故事主人公一樣“成功”了,至少在票房上成功了。
票房上的成功并不算回事,如今中國的電影市場人傻錢多,就像餓久了的窮漢,先不管營養,方便面、大碴子粥都能吃一飽。這個片子并不難看,只是它所傳遞出來的單一、僵化、帶有霸權色彩的惡劣價值觀才是問題所在。
比起“中國合伙人”,英文片名“American Dreams in China”更符合影片實際。因為它講述的是籠罩在“美國夢”陰影里的“中國夢”,自始至終,學英語、出國尤其是去美國就是敘事的主要推動力,而最后創辦“新夢想”英語培訓學校這個“中國夢”的實踐,內在的是白手起家、掙大錢、功成名就的邏輯。“成功”在這樣的邏輯中,已經被簡化成社會地位和經濟利益的獲得,成了一種大家普遍遵守的霸權。如果一個普通人,無論他如何自立、自主、安穩的生活,因為不具備政治或金錢的強者地位,依然被視作一個loser,或者至少是“不成功”,那么這實際上是踐踏、鄙視、輕薄那些平凡、合理、正常的絕大多數人的尊嚴。
影片中的幾個人物是高度符號化的。農村青年成冬青來到城市,在圖書館里看的是卡耐基成功學;孟曉駿一開始就以精英自居,以去美國留學為目標,留學目的卻曖昧不明;文藝青年范兒的王陽在被美國女友丟棄后,拋棄了曾經的純潔和詩意,投入到認同世俗之中。這三個代表了中國社會不同階層的人物都不約而同地走上了一心一意追求夢想(被等同于財富)的道路,盡管具體的途徑未必全然相同(比如關于“新夢想”上不上市),但是大方向是一致的。當然,他們經歷了一些曲折,但最后皆大歡喜。
值得一提的是,他們成功的關鍵在于:當“新夢想”學校面臨侵犯版權索賠時,三個創業人士像三個火槍手一樣跑到紐約一頓慷慨激昂的說辭,大致意思是我們確實侵權了,但是我們賠,不過這正好提供了更好的宣傳我們的機會。美國曾經拒簽過成冬青,讓自視甚高的孟曉駿受到被歧視的屈辱,還以“民族寓言”的形式傷害了王陽的感情,這番言說以其令人訝異的無賴邏輯,終于讓他們揚眉吐氣,在曾經侮辱和損害過他們的美國面前大獲全勝。但是,洋溢著民族主義情緒的“勝利”,卻掩蓋不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叢林法則。
這三兄弟之間的友情更多是出于共同利益的維持而不是原發的感情,比如成冬青之所以能和孟曉駿成為朋友,是因為替他挨揍,而成冬青贈送給孟曉駿別墅也比不了在哥倫比亞大學的實驗室上給他冠個名更能打動他——后面這個細節耐人尋味,說明了孟曉駿內心還是自卑的,需要靠在自己受挫的地方找回自信,這種“哪里跌倒哪里爬起來”的報復心理,其實說明他并沒有長進多少。
在這個據說是以“新東方”創始人的故事改編的電影結尾,出現一個儀式般的場景,柳傳志、馬云、馮侖、王石、楊瀾等我們時代的“成功人士”的照片如同接受膜拜的神一樣依次閃現,他們發家過程的復雜性和歷史性,都被光鮮的形象遮蔽了。
影片更隱蔽的是,任何東西都可以被拿來進行盈利性的同化和侵略性的開發,包括無數青年的理想——他們沉浸在影像里,被這種成功故事塑造、感動乃至感召了,同時掏出了錢包,為自己的被感召來買單。
說到這里,我想起在孟曉駿留學過的哥倫比亞大學的一個華人女教師的真實故事。那個上海石庫門女孩早年辛苦考進復旦,像成冬青一樣處心積慮、步步為營,終于到美國西北大學讀博,畢業后應聘到哥大教書。但是如果沒有過人之處,在美國高校很難獲得終身教職。此女毫無意外地像落魄的孟曉駿一樣回到了國內,同時也成了身帶光環的海歸專家,輕松地到國內的母校去任教了——這么多年過去,“美國”還是像影片中的成冬青時代一樣,始終是讓很多人直不起來腰的神龕。
責任編輯:張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