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后門被輕輕開啟,露出一道昏黃的燈光時,若冰哀絕地閉上了眼睛。隨后,她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父親雙喜牌香煙的味道和紹興老酒的味道啊。若冰那晚一聞到這味道,差點暈了過去……
若冰時不時地要停下來等等母親。母親畢竟是七八十歲的老人了,又在這大太陽底下走,額上不住地沁出汗珠,還氣喘吁吁的。
出門前,母親是服了麝香保心丸的。不然,天氣烤肉一般熱,人都魚貫著走,車跟車鐵鼠似的彼此間緊緊咬著,想想都讓母親受不了。
若冰真擔心母親走著走著身子會突然軟下去。她老人家5年沒走這條長長的路了。但是母親今年堅持要來,有什么辦法呢?
若冰手里的東西沉甸甸的。她左手是兩包錫箔折疊成的元寶,看著鼓脹,分量倒不重。一包是母親折的自己的份,一包是母親替若冰折的。放元寶的紙袋不沉,但碰不得,一碰,元寶就癟了收縮了不值錢了。若冰右手拎著一個大環保馬夾袋,袋子里是香燭盒子,以及糕點水果香煙,還有父親喜歡的黃酒,紹興老酒。若冰左手臂里還夾著一捧鮮花,路邊十塊錢買的。這個時節路邊攤上到處是賣鮮花的,也有賣折好的錫箔、小型的香燭、小盒的插香等等。在外圍買這些東西,價格都便宜些,越往里走越貴。若冰想靠里買,可母親不讓。這捧鮮花原是母親拿著的,后來若冰才接過來夾在自己手臂里。
“姆媽,這段路蠻好,本來叫出租開進來的,省得你走這么吃力。”若冰看著一步一喘的母親說。她真想上去扶母親一把,但自覺手中已太多累贅,只好無奈地扁了扁嘴。
母親不住用她那塊白手帕往額上擦汗,是酒店餐桌上用的那種,若冰給的。若冰總喜歡將自己用過的酒店濕巾帶回家,洗干凈,然后帶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哪能坐出租進來?”母親邊喘息邊說,“你沒看見車子走得比人還慢。”
也是,這條通向公墓地的路本就不寬,現在車來人往川流不息,要是坐在出租上,計價器在那里滴答滴答地走,車卻比烏龜爬行還慢,母親不心疼得心臟病復發才怪。到時,什么麝香保心丸都救不了。
走著走著,若冰越來越覺得右手馬夾袋里的東西沉。
“很沉吧。”母親關切地看看若冰的臉色,“叫你不要拿那瓶酒了,你還偏要拿著。”
“姆媽,也就一年兩次呀。”若冰說。
“家里拜年夜飯時,給他過過癮也就算了。”
“清明節也要的。人家很多來掃墓的人,都是帶上酒來祭拜的。”
“不喝酒的人,就用不著。”
“可阿爸不是喜歡嘛。”
“就是這個害的他!也害的我!”
看母親倔脾氣又上來,若冰不再說話了,只是悶頭走,走一會兒又等母親一會兒。走了大概半個小時,終于快到父親的墓碑前了。
父親墓碑所在的這個公墓建成才十來年,若冰和弟弟他們將父親的骨灰盒移過來時,很多地方還是空著的,視野看起來很開闊。但是近年來,不單松樹柏樹長得越來越高、越來越濃密,就是墓碑也都高低林立挨挨擠擠的了,好像冥界的住戶一下子興旺起來似的。若冰父親的墓碑在公墓地首條南北大走道的一側。是“梅”區。這邊的墓碑群,分成“梅蘭竹菊”四個區域,每一個區域間都有一條南北大道。大道上來來去去人很多,來的人手里都像若冰一樣拎著東西,去的人兩手卻空了。好些人一邊走一邊嘴里吃著香蕉柑橘什么的,那都是剛才祭拜故人的,舍不得留給公墓的清掃人員,大熱的天氣,口干舌燥了還能當做飲料點心什么的來吃。大道兩旁,一些男人女人扎堆聊著,臉上喜氣洋洋的,是來踏青的心情。間或有些穿戴得像保潔工似的,手里提著或者身邊放著一個個鉛鐵皮的桶子,那是供掃墓的人化錫箔用的桶子。錫箔灰的價格最近也頻頻上升,來墓地掃錫箔灰,就屬這個時節最容易也最能獲得豐收。當然,大道兩旁也免不了成群一起哭喪的,那是因為死者新故去,大家還都沉浸在悲傷里。
在若冰父親的墓碑左側,已經有一個中年男子,蹲在那里兀自抽著煙。他蹲著的地方,有一攤灰黑的錫箔灰。看來他已經祭掃完畢了。真是湊巧,若冰去年和前年也都在這個季節遇見他。他總是獨個兒來祭掃他的母親。據說他母親死得早。若冰記得那男人母親的遺像上,是個很美的中年婦人,一雙丹鳳眼尤其引人注目。
“你來了。”那男人看見若冰,眉目似乎挑動了一下,招呼若冰。
“啊,你每年來得也早。”
“習慣了,清明節一開始就挑個好天氣來,總歸是一件要做的事情。”
“也是。”
若冰一邊放下手里所有的東西,一邊扭頭看看母親。母親一臉狐疑的神色,卻一句話不說。等若冰將手里的東西放下,母親就從環保馬夾袋里將供祭拜的果品煙酒,一一小心地拿出來,擺好。若冰趕緊將一捧鮮花放在父親墓碑的右側,然后又從馬夾袋里取出一個長方形紙盒子,將盒子里上供的香燭也都拿出來,把蠟燭插在墓碑前固定燭臺的兩側。接著,若冰又將一炷插香拿在手里。忽然,她發現少拿了一樣關鍵性的東西。
“糟糕!”若冰道,“忘記拿點火的了。”
若冰母親眉間神色一凜,似乎有些責怪若冰的意思。
“打火機我有。”男人緊跟著若冰的聲音道。
“哦,謝謝!”
若冰接過打火機,點著了燭臺兩側的兩根小蠟燭。天氣很熱,但也有絲絲微風在眾多的墓碑間穿越,吹得弱弱的燭花搖曳,火苗看上去很令人揪心。若冰將一炷香交給已然垂手而立的母親。母親將插香頭探進微弱的燭火里。一陣輕煙從燭花里裊裊而升,好聞的檀香的味道。母親眼睛定定地望著父親的遺像,仿佛是幾十年不見父親的樣子,她雙手小心虔誠地舉著插香,往父親的墓碑作了三下揖,遂將插香往燭臺里緩緩插進去。但燭臺里的黃沙經歷一年的風吹雨打,已打結發硬。若冰馬上伸手用手指將黃沙狠捏了幾下,母親才將燃燒著的插香插進去,又按結實防止插香倒下。母親看著眼前妥了,才又退了一小步。若冰眼看著這一道道程序,趕緊利索地從馬夾袋里又取出一張過時的報紙,鋪墊在地上好讓母親磕頭。祭掃的地方有些狹窄,母親往下跪時還顫顫巍巍的,若冰止不住上前攙扶了母親一把。
旁邊的男人又點起了一支煙。他也不看若冰母女,只時不時瞅瞅他母親墓碑上的遺像。
若冰母親念念叨叨地磕著頭。若冰知道不外乎是祈佑活著的親人平安的話。想著父親自己生前都沒保佑好自己,故去了倒有了這份神力,不由得彎起嘴角要笑。此時,母親已經自己站起來了,似乎腿腳有些麻,正彎腰揉著。
“姆媽,不要緊吧?”若冰俯身過去。
“沒事,你也給你爸磕頭吧。”母親說。說完,母親將自己的身子讓在一側。
若冰深吸一口氣,眼睛余光往左邊一瞟,見那男人還站在那里吸著煙不走。要是往年,母親不跟著一起來掃墓,若冰給父親磕頭是很馬虎的,潦草幾下就好了。但是今天母親像監工一般在旁站著,若冰是要一個頭一個頭磕到位的。想到這里,若冰的兩頰一紅。她一邊跪下來磕頭,一邊在心里默數磕頭的次數。一下二下三下……認認真真磕完,再站起來時,居然有點頭暈,身子晃了一晃。
“阿冰!”男人輕輕叫了一聲。
若冰倒不去看男人,先去看母親。若冰母親聽到隔壁來掃墓的男人,冷不丁喊出自己女兒的昵稱,眉頭就忍不住糾結在一起。她料想到,他們之間顯然有過些接觸了,但是具體到什么程度,阿冰自己不說,就不好揣測。關鍵是,若冰母親也不想問。
“姆媽,我去大道上透透氣去。這里悶。”若冰說。
母親猶疑了一下,道:“去吧。待會兒二炷香前回來。”
若冰往大道方向走。走二十來步便到了。若冰站在一棵比較高大的松樹下,一邊捋著額上的頭發,一邊看著大道上往來的人。此時,時間近午后兩點,是太陽最毒辣的時候。若冰想不明白這清明的天氣怎么總是那么怪,昨天還陰沉沉的溫度在180C左右,今天就太陽高照一下子竄到260C以上了。還好,若冰外邊套著一件開衫,她將開衫脫下來搭在手臂上。
“你今天氣色不好。老太太是你母親?”是男人靠近的聲音。
若冰慌忙往父親墓碑的方位瞧。松樹枝椏很濃密,若冰看不見母親的身影。
“嗯。”
“以前沒見她來過。”
“以前她來不了。”
“怎么?”
若冰想回答,卻終究將話咽了下去。
歇了會兒,男人又問:“去年你也是一個人來的,現在找了沒?”
“你看我找了沒?”
“前年你跟你前夫一起來祭掃,跟他一起抽支煙聊了幾句的。他現下結婚了?”
“誰知道。”
“一個人的日子不好過,男人女人都一樣。我也一直沒找到合適的。”
“嗯。”
“我那老父親,都七十多的人了,還整天嚷嚷著要找老伴。”
“老人也寂寞。”
“他一煩,我媽就喝酒。我媽要是不喝酒,也不會淹死在河里。”
“你不是說她做生意的么,不喝酒吃不開。都說生意是在酒桌上談的。”
“你前夫說,你父親也是喝酒才……”
“阿爸心情一直不好。”
“哦。”
“時代造成的。”
說話間,若冰和男人同時聽到遠處突發的一陣嚎啕大哭的聲音。若冰的心一緊,但見那聲音是與父親墓碑相反的地方傳來的,便松了一口氣。“你還不回去嗎?我要去看看我姆媽了,該是添二炷香的時候了。”
“我……”
若冰不等任何告別的話,徑直往父親墓碑的方向走。她感覺到自己身后有一雙眼睛,隨著她行走的方向,久久沒有移開。
若冰再次來到父親墓碑前看到母親時,母親已然添了二柱香。
“阿冰,那男人想干什么?”母親緩過氣來了,眼睛炯炯有神。
“能干什么。”阿冰輕聲道。
“我看他不安好心。”
若冰沒接母親的話頭,卻說:“姆媽,我給阿爸上煙倒酒。”
說完,若冰將一盒煙的包裝拆開來,抽出一支銜在嘴上,湊近燃燒的蠟燭。煙頭被點燃,一股雙喜牌香煙特有的味道,在若冰嘴里彌漫開來。那是父親的味道。父親的味道里還有紹興老酒的醇香。若冰又將紹興老酒的瓶蓋擰開,想著朝碗里或者杯子里倒上,卻發現沒帶杯子或碗。唉,總是丟三落四忘記這忘記那。若冰心想自己是不是老了。但是她覺得自己母親還健在呢,就不能將自己想老了。再說了,四十剛出頭的女人,頭發一根白的也沒有,肯定不能算老。但是,記性總是大不如前了。沒忘記給父親帶酒,卻忘記帶碗碟了,讓父親就著酒瓶子喝嗎?
“讓他就著酒瓶子喝吧。”母親說,“這老酒鬼。”
“姆媽!”若冰略帶不滿地回頭看看母親,一眼瞧見母親滿頭銀絲,想說什么又不忍心。
“他要是不喝酒,就不會從那么高的腳手架上摔下來。”母親繼續嘀咕,“他不死,姆媽我又怎么會改嫁……”
若冰最怕母親提起這些。“姆媽,要不,你還是搬來跟我一起住。反正我也是一個人。”
“你總歸是要嫁人的。你嫁人了,姆媽一個人住在你房子里,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害你。姆媽就跟你弟弟弟媳他們住一塊,看他們能把我怎么著。當初拆遷,他們那套房子里有姆媽的份兒。”
唉,母親的脾氣倔,若冰一向是知道的。做女兒的可以讓著母親,做兒媳的就未必。母親同媳婦爭爭吵吵的,結果連兒子都厭倦了不管母親了。他們一家三口巴不得母親再嫁出去不要回來。可哪知道,母親還真是命苦得很,原以為這次嫁的是個好主,兒子媳婦在國外定居,老頭獨自住著一大套房子,還對母親百依百順的,誰知老頭又出了車禍……
若冰想,莫非,冥冥之中,父母下輩子還得在一起過?
母親命苦,父親又何嘗不是?天下的苦命人,咋那么多呢。
“阿冰,你跟他是怎么認識的?”恍惚中,若冰又聽到母親在問,“我看他眉眼里花得很,不像是能依靠終身的人。”
“姆媽,我跟他沒啥。”
“你跟他是沒啥,可他心里有啥姆媽早就看出來了。”
若冰不作聲。
“阿冰啊,姆媽跟你說,他要是有孩子,你就要去做后媽,他要是沒孩子,就想要孩子,你又生不了——”
“姆媽!”若冰沉沉地叫一聲。她抬眼又看著二炷香已經剩下一小截了,便說:“要上第三炷香了。”
母親上完第三炷香,又跪下磕了一遍頭。若冰也上去磕過頭。母女倆準備給父親化元寶。先化的是母親給父親的那一袋。母親邊化元寶邊嘮叨,老頭子要不好好保佑她多活幾年,以后能拿到的銀子銅鈿就少了。靠后輩給銀子,總是一年不如一年。兒子每次單來,總是象征性地祭掃一下就走,元寶是路邊小攤買的,數數沒幾個。就是女兒若冰,要不是自己還有力氣幫著她折好,怕也是將就著買了小攤的來化。要擱到第三代,就連清明掃墓都不見得來。將來這墓碑下的骨灰盒,到底會淪落到哪里,誰都不知道。唉,過一日算一日吧。
不論活著的還是死了的,都不在得過且過嗎?
若冰隱隱約約聽著母親的絮叨,內心也是一片茫然。
化完母親給的那份,便化若冰給父親的元寶了。錫箔折成的元寶,在火堆里冉冉而燒,一圈一圈矮下去縮進去,又一圈一圈的灰黑色泛出來。若冰眼睛直直地看著元寶從銀色變成一堆灰燼,感受到臉頰被火燒得炙熱,加上大太陽的照射,額頭已經滿是汗珠子,還一顆一顆滴下來,落在水泥地面上,又瞬間被干燥的地面吸收得無影無蹤。
忙完一切,起身要走了。母親對著父親的墓碑深深嘆了一口氣,說:“老頭子,許是咱倆真正見面的日子也不遠了。”
若冰說:“姆媽,你瞎說啥。”
“姆媽不是瞎說。”母親道,“其實人活著也沒什么意思,倒不如死了干凈。至少,死了還有老頭子陪我。”
若冰笑笑,道:“姆媽,還是阿爸好,對吧?”
“好啥?還不是老酒鬼一個。”
“要不是你整天嘮嘮叨叨的,阿爸也不會喝酒喝那么多。”
“他不但喝酒,還搞女人!”
“姆媽,那都是你瞎猜。”
“雖然沒抓到,但我就不信他沒搞過。”
“沒抓到就不算。姆媽,你看你現在還這脾氣。”
“嗯,脾氣是害人的。”
若冰覺得詫異,今天母親怎會說這么一句自我檢討的話,真是難得,便順水推舟:
“所以,你要是再跟阿爸在一起,千萬收收你的脾氣。”
“嗯。”母親點點頭,“老了老了,倒要改脾氣了。”
“也不要跟弟弟弟媳他們計較什么……”若冰忽然覺得腦袋里有些嗡嗡的,但是她還是竭力說下去,“他們賺錢少,開支用度大,心情也不怎么好……”
沒見母親接話頭,若冰扭頭看看,才發覺母親的腳步已經停下來,正專注地盯著那丹鳳眼婦人的遺像看。
“姆媽,瞅什么呢?”
“沒想到這女人這么好看。”母親說,“你們姐弟倆不該將你爸的墓碑,立在她旁邊。”
“這又不是我們說了算的。”
“一副狐貍相。”
“啊?”若冰吃驚地看著母親。她覺得腦袋里那種嗡嗡的聲音,又回來了。天氣真熱啊!
“你忘記啦?”母親恨恨地道,“你小時候,姆媽讓你去堵那女人家的后門,結果還是讓你爸給逃走了。那女人,也是這面相!”
若冰不由得全身打了一個冷戰。她怎么會忘記呢?那天晚上,東北風呼呼地刮著。那時若冰才9歲,母親從熱乎乎的被子里將她叫起來,說要讓她去堵門。小若冰懵懵懂懂地跟著母親走,來到那女人家的后門邊。然后母親轉到前門去大喊父親的名字。在漆黑的夜色中,若冰渾身發冷牙齒直打戰。當那后門被輕輕開啟,露出一道昏黃的燈光時,若冰哀絕地閉上了眼睛。隨后,她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父親雙喜牌香煙的味道和紹興老酒的味道啊。若冰那晚一聞到這味道,差點暈了過去……
“阿冰!阿冰!”是母親叫喚她的聲音。
若冰睜眼一看,發覺自己正跌坐在滾燙的水泥地上。花白頭發的母親半蹲在她身邊,焦急萬分地用她渾濁的眼睛凝視著自己,兩行老淚,沿著母親臉上深深交錯的皺紋,蜿蜒地流下來。
“姆媽,我怎么了?”
“你大概中暑了。”是男人的聲音。他一條腿跪著,用一側的肩和手臂抵著若冰的身體。
母親哭著說:“怎么好好的,就昏過去了呢?”
若冰抬頭看看天,天在頭頂明晃晃的。她想站起來去扶母親,卻全身乏力。可看著母親緊張的樣子,若冰心里有著巨大而莫名的哀痛。“姆媽,你蹲著吃力的,先站起來,我沒事的。”
若冰母親抬起一個手,用袖子擦著眼淚。“姆媽老了不要緊的。你還年輕,怎么辦呢?”
在男人的攙扶下,若冰顫巍巍地也站起來。她下意識地想撇開男人的手。
“讓他扶著你走吧。”母親說,“他在這里也等得久了。”
于是,若冰就任由男人扶著。
“伯母,”男人輕聲說,“這兒太吵,我們還是早些走吧,走出這公墓,外邊就能攔到出租,我送你們回去,您別擔心。”
若冰一邊被扶著走,一邊騰出手來從男人拿著的環保馬夾袋里,取出一個蘆柑剝了給母親吃,然后又剝了一個,一半塞進自己嘴里,一半放在手心里,抬起來示意讓男人拿去吃。男人心領神會,卻直接用嘴湊近若冰的手心撮了過去。若冰的母親用眼睛的余光,看見這過于親密的一幕,蠕動著嘴唇想說什么,終究什么也沒說,只是暗自嘆息了一聲,輕得連她自己都聽不見。
就這么,三個人一齊緩緩地向公墓的出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