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村子東頭,一出門就是一條又陡又長的山坡路,村子里的人大都住在山坡上面。剛分田到戶那陣,機械化程度不高,不像現(xiàn)在有拖拉機收割機之類的農業(yè)機械,一到收割季節(jié),全靠肩扛人拉,人力車恐怕是使用最多的運輸工具。由于人力車沒有動力,村民們一到我家門前都會望著眼前的這條山坡路發(fā)愁。每逢這時,父親就會把頭伸進院里對我喊:“小子,快出來推坡!”那時我上初中,正是生龍活虎的時候,一聽父親的呼喚,我就會像一頭小牛犢子頂住人力車的后座,和父親一起幫村民推坡。
這條上坡路沒人幫襯還真不行。家里人口多的還好說,孩子少的,眼前又找不到閑人,硬撐到半坡上那就更危險了。去年我家三大爺就是個例子,三大爺那天拉著幾袋玉米回家,我們家人正好在地里忙著,他一時逞強,拉起車,腰一躬就上了坡。哪知到了半坡上力氣不支,人力車向下滑去,車桿折了不說,一條腿還被弄骨折了,在家躺了半年多。所以,人們對我們的幫助大都心存感激。
有一次,我和父親剛從地里回來,就看見門外有輛人力車,拉著滿滿的一車玉米秸正要上坡。父親正在洗臉,騰不出手,就叫我出去幫忙。
我跑出去后,看見車裝得滿滿的,也看不到拉車人是誰,可當我正要低頭推車時,猛然發(fā)現(xiàn)車子另一邊還有一個人。這不是我的同學郝亮嗎?他見到我也不禁一愣,顯然他對我的出現(xiàn)也很意外。他剛要開口對我說什么,我扭頭就跑回了家。
父親見我這么快就回來了,便問:“怎么,沒幫人家呀?”
我嘴一噘,氣哼哼地說:“幫誰也不幫他們家!”
父親一聽發(fā)了火,上來給了我一巴掌:“混球,這事是開玩笑的嗎?你三大爺?shù)耐仁窃趺凑鄣哪阃耍孔撸彝破氯ィ ?/p>
那天還真邪乎,要不是我們爺倆及時出來,郝亮和他爹還真夠嗆。到了坡上,郝亮和他爹又是遞煙又是說好話,我在一旁噘著嘴就是不領情。父親又朝我的后腦勺拍了一巴掌,說我不懂事。我氣惱地“哼”了一聲跑回了家。
郝亮他們家的一塊地和我們搭界。去年春耕的時候,他們家動手早,可我們發(fā)現(xiàn),他們家在耕地的時候,多占了我們家一壟地,還動了地標。我父親找他們理論,他們不但不認賬,還跟父親吵了一架。打那時起,我在學校就跟郝亮成了仇家,見面都不說話。父親今天還要我?guī)退麄兺破拢倚睦锬芊鈫幔?/p>
晚上吃飯的時候,父親見我不高興,就放下手中的筷子,鄭重地對我說:“事歸事,理歸理。老輩人說得好,這人就沒有走不著的路。記住一句話,幫人就是幫自己,這是天理!”
那時我嘴上答應著,可心里始終不服氣,認為父親太軟弱,沒有立場。后來,郝亮他們家又主動把多占的地退了回來,可我心里的這個結始終沒有解開。
再后來,我們都長大了,郝亮學習一直不錯,正好趕上恢復高考,他就順利地考上了大學,后來聽說他發(fā)了,成了什么董事長。而我,雖沒有上大學,可我也趕上了改革開放,建了一個規(guī)模不小的養(yǎng)豬場,也過上了小康生活。我和郝亮遠隔一方,就更沒了來往,即使逢年過節(jié)的見上一面,我對他也是不冷不熱的,沒有一點好感。
天有不測風云。有一年遇上金融風暴,市場疲軟,我的豬場賠了個稀里嘩啦,要想翻身,就得一大筆資金。那時銀根很緊,銀行里根本貸不出錢來。我急得是熱鍋上的螞蟻四處打轉,這一著急,心火上攻,我便大病一場,住進了醫(yī)院。
有天晚上,我剛要休息,看見郝亮提著一大堆禮品走進病房。我略感意外地問他:“怎么,你是來看笑話的吧?”
郝亮一點沒生氣,他笑著說:“哪能呢。你豬場的事我聽說了,今天我來是推坡的。”
“推坡?”自打農村實現(xiàn)機械化后,推坡這事早已淡出了我的腦海。
“是推坡。我一直忘不了你小時候幫我們家推坡的事,這次該我推推你了。”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一張支票:“這些錢你先用著,不夠我回頭再想辦法。”
我這時忽然想起了父親當年的那句話,“幫人就是幫自己”,眼里涌出悔恨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