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世人審視歷屆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時,拉迪亞德·吉卜林的名字極易被忽視。造就這一局面的主要因素來源于吉卜林本人文學創(chuàng)造中鮮明的“政治色彩”以及他對于英國殖民統(tǒng)治的肯定。“由于其作品中表現(xiàn)出來的強烈的政治性,人們總是把他的名字和帝國主義鼓吹手、殖民者的代言人等評價聯(lián)系在一起。也正是由于種種政治原因,在中國編寫的許多外國文學史里,我們甚至找不到他的名字。”[1]
一、拉迪亞德·吉卜林與《叢林之書》
在各種類型的文學體裁中,動物小說的存在兼具童話、寓言的象征意味,同時也是作者對于現(xiàn)實社會諸多問題進行另類思考的產(chǎn)物。作為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英國作家,人們對于吉卜林的認識帶有復雜的情感因素。一方面,他在自己的作品中大量加入印度文化元素,使得“印度鏡像”成為吉卜林小說中重要的審美特征之一;另一方面,他本人身兼英國、印度雙重身份,使得英國文學和印度文學都沒有給予他足夠的關(guān)注,陷入到模棱兩可的尷尬境地。在較長的歷史語境中,受殖民主義思潮評價模式的制約,人們對于吉卜林的認識更是帶上了“有色眼鏡”。近年來,隨著薩義德學說在中國學術(shù)界的傳播,促使人們從新的角度重新審視這位久已逝去的作家。
短篇小說集《叢林之書》是吉卜林最具影響力的作品之一,作者采取了動物小說的表現(xiàn)方式,通過對動物形象的描繪展現(xiàn)了他本人對社會的思考和理解。“反復閱讀《叢林故事》,就會明白在這部動物小說集里,眾多的動物形象起到了最為關(guān)鍵的作用,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在狼孩莫格里的成長經(jīng)歷中穿插的莫格里的‘親友團’和‘反對派’中的各位動物形象:狡黠而力大無比的蟒蛇卡阿,沉默寡言又秉持正義棕熊巴盧,兇殘肆虐的瘸腿老虎謝爾汗,毫無規(guī)則的群猴們……這些形象的成功塑造構(gòu)建起一個完整而逼真的叢林世界。”[2]
這一作品的誕生是與拉迪亞德·吉卜林獨特的人生經(jīng)歷密不可分的。從形式層面的因素審視《叢林之書》,這部取材于動物的作品創(chuàng)作初衷是身為父親的吉卜林為大女兒的誕生精心編寫的“童話故事”。更為重要的創(chuàng)作動力來源于吉卜林本人特殊的身份,作為一名英國人,幼年的吉卜林在印度長大,特殊的膚色、特殊的語言使他與周圍的環(huán)境產(chǎn)生了隔膜;青少年時期在英國接受教育的經(jīng)歷使得吉卜林無法真正融入英國社會,成為被母語文化拋棄的對象;成年之后,吉卜林回到印度,投身于繁重的報刊出版事業(yè)。幼年的快樂生活、少年的苦難經(jīng)歷、成年的社會磨礪成為吉卜林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靈感源泉,更為重要的是《叢林之書》中狼孩莫格里帶有鮮明的文化象征意味,折射出吉卜林徘徊于印度、英國文化之間的尷尬身份。
小說中的主人公狼孩是一個具有人類的軀體和基因的特殊存在,自幼在狼群中長大的經(jīng)歷使他脫離了自己的群體。這一點與作者本人的成長經(jīng)歷十分相似,吉卜林雖然享受了快樂的童年時光,但他與自己的母語文化卻保持著天然的距離。隨著莫里格的成長,他已然成為叢林的王者,卻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徘徊于“叢林”和“人類”之間的痛苦。因此,當讀者簡單將《叢林之書》視為童話類型的文學作品時,無疑弱化了小說所具有的審美價值。所謂的“動物小說”不是一般意義上描繪動物生存狀態(tài)的文學作品,也不是以介紹自然科學知識為目的的科普讀物。作者的創(chuàng)作目的是以動物作為小說的主要描寫對象,通過展現(xiàn)動物的自然屬性并充分利用自然環(huán)境為塑造動物形象而服務的文學作品。“這一類作品,一方面借用大膽的聯(lián)想和想象創(chuàng)作出來,但是又將現(xiàn)實主義的手法融入其中,貼近動物天然的習性和特點,將這些都納入動物小說的創(chuàng)作中。讓兒童在動物小說的閱讀中,既能感受到大自然和各種小動物的樂趣,又能從中體會到大自然法則的殘酷。”[2]
二、“叢林法則”的動物形象
短篇小說集《叢林之書》由七篇小說構(gòu)成,向讀者講述了狼孩莫格里的故事。作為一個被狼撫養(yǎng)長大的狼孩,莫格里和他的各種動物朋友生活在茂密、神秘的叢林中。在這個與人類世界隔絕的地方,莫格里享受著來自狼家庭的關(guān)懷、照顧。吉卜林正是通過講述圍繞在莫格里身邊的動物以及他們一起所經(jīng)歷的故事描繪了一個以莫格里為敘事核心的動物王國。當所有的動物在看似自由、略顯散亂的生活狀態(tài)中維持著微妙的平衡時,小說核心因素“叢林法則”實則統(tǒng)攝了小說。
對于《叢林之書》所描繪的“叢林法則”歷來就存有爭議,有人認為這是作者吉卜林對于大英帝國在印度次大陸推行殖民政策進行鼓吹,所謂“叢林法則”就是弱者服從強者的法則;也有人認為“叢林法則”是作者在作品中設定的理想社會狀態(tài),是人的奮斗和追求的具體表現(xiàn)。這種爭論似乎從來就沒有取得一致的結(jié)論,即便是作者本人對于“叢林法則”的解釋也存在前后不一致的現(xiàn)象。
作為一部短篇小說集,吉卜林并沒有對“叢林法則”進行系統(tǒng)的分析、論證和說明,往往是利用小說中不同動物之口以零散的方式講述出來。在小說中四十余處涉及“叢林法則”的論述中,具有共性的一點是,“叢林法則”的確定基本遵循著維持叢林生活穩(wěn)定、平衡的原則之上。
經(jīng)過檢閱之后,崽子們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到處奔跑。在崽子們第一次殺死一頭公鹿之前,狼群里的成年狼絕對不能用任何借口殺死一只狼崽。只要抓到兇手, 就立即把他處死。
他必須一遍遍地大聲喊叫,直到有了回應。那喊叫翻譯出來的意思是:“請允許我在這里捕食, 因為我餓了。”回答是:“那就為吃食捕獵吧,但是不許為著好玩捕獵。”
上文所引述的內(nèi)容是小說中明確提及的“叢林法則”中的兩條:第一條的目的很明顯,是為了確保幼崽的安全,避免狼群內(nèi)部為了確保血統(tǒng)純正而開展的無謂殺戮。對于生活在叢林中狼群而言,確保種群數(shù)量是它們能夠生存下去的關(guān)鍵因素。為了族群的利益,必須犧牲個體的仇恨、殺戮,這一點正好體現(xiàn)了“叢林法則”保證群體穩(wěn)定的價值訴求。第二條規(guī)則則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狩獵活動,保護的對象雖然是作為獵物的其他動物,卻是保證不同動物群體之間平衡關(guān)系的癥結(jié)所在。
對于生活在叢林中的各種動物而言,無論是強壯如老虎、狼群,或者孱弱如麋鹿、兔子,都受到“叢林法則”的約束和保護。只有當作為個體生命的每一種動物嚴格按照“叢林法則”去生活,這個世界才能以不斷循環(huán)的方式發(fā)展下去。這一點也正是“叢林法則”的核心所在。
三、“叢林法則”的社會價值
在人們對于“叢林法則”的誤讀中,將其與作者本人的政治立場聯(lián)系在一起,或者是從作者作為殖民者一分子的角度去審視“叢林法則”是主要的推動因素。這是因為單純地將吉卜林創(chuàng)作的《叢林之書》視為童話或者寓言,是無法理解作者想要表達的復雜、豐富的情感訴求的,只有將小說的主題與作者身處的時代語境相結(jié)合才能真正理解蘊藉于小說中的價值訴求。
在諾貝爾文學獎的頒獎詞中,瑞典文學院曾這樣界定“叢林法則”:“叢林法則就是宇宙法則,如果要問這些法則的主旨是什么,吉卜林就會簡單了之地告訴我們是奮斗、盡職和遵從。”[3]這種解讀方式很容易讓世人聯(lián)想起達爾文提出的“達爾文進化理論”。或者這種表述存在著語言表達層面的殘忍,甚至令人感到一絲的不寒而栗,但我們所生活的世界就是按照“叢林法則”演變、發(fā)展到今天的。正如文美惠所說:“叢林法則是吉卜林貢獻出來的治世良方,人類世界和動物世界一樣,人和人之間的利益是相互制約、相互依靠的。為了人類的生存和繁榮,人人都要遵守一定的社會秩序。”[4]
出現(xiàn)在小說中的每一條“叢林法則”都具有明確的指向性意義,卻又不存在現(xiàn)實社會中法律條文內(nèi)的邏輯架構(gòu)。通過分析出現(xiàn)在小說文本中的“叢林法則”,筆者深刻意識到三個重要的元素在“叢林法則”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他們分別是道德元素、帝國元素和行動元素。
就道德層面的元素而言,“叢林法則”明確表示野獸不能吃人,除非是為了教導自己的幼崽如何捕獵,并且這一行為必須是在自己的領(lǐng)地范圍之外完成。當我們將這一原則引申到現(xiàn)實的社會生活中就會發(fā)現(xiàn),這是對于紀律性的強化,要求所有生活在一定社會中的人不得打破社會行為規(guī)則和倫理道德。
就帝國層面的因素而言,“叢林法則”的存在不僅直接體現(xiàn)了作者將現(xiàn)實與文學聯(lián)系在一起的表現(xiàn)手法,也展現(xiàn)了作為英帝國殖民者的吉卜林認可殖民統(tǒng)治的直接原因。對于接受了英式教育的吉卜林而言,他深刻感受到了英國之所以能夠崛起的關(guān)鍵因素在于先進的科學技術(shù),而這一切的保證因素則是嚴格的法律、嚴明的紀律和英國人心中的奉獻精神。這一切因素共同構(gòu)成了英國文化的進步、強大,對于自幼生活在印度的吉卜林而言,他一方面感受到英國文化的先進,另一方面也體會到印度的貧弱根源與社會秩序的混亂。正是基于這樣的思考,他對于英國在印度的殖民始終抱有維護、肯定的政治姿態(tài),也影響了人們對于“叢林法則”的正確解讀。
“叢林法則”從來就不曾以文字的方式被固定下來,之所以出現(xiàn)在小說《叢林之書》的故事中也僅僅是由于作者的講述。因此,所謂“叢林法則”并不是一種可以反復琢磨的文字存在,而是在社會實踐和現(xiàn)實生活中不斷發(fā)展的行為方式。當小說中的狼孩一次次提及“叢林法則”時,他也是在不斷豐富著“叢林法則”的內(nèi)涵和外延。
[參考文獻]
[1] 汪霞.倫理與法律之間——重評吉卜林《叢林之書》中的“叢林法律” [J].世界文學評論,2008(01).
[2] 孫錦.吉卜林動物小說研究——論《叢林故事》中的動物形象[D].桂林:廣西師范大學,2008.
[3] 肖滌.諾貝爾文學獎簡介[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2:150.
[4] 文美惠.超越傳統(tǒng)的新起點[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227.
[作者簡介]
王麗君(1980— ),女,湖北武漢人,武漢商學院講師,本科,研究方向為應用語言學和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