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哥兒們”

從縣人大秘書長調任市政協副秘書長，洪繼興頗有些惶惑，多年基層工作讓他很清楚，當下官場，沒有一個可靠的圈子，幾乎寸步難行。縣城里的那根鏈條顯然已經不頂用，上任之初，洪繼興迫切希望找一根有力的鏈條將自己掛上去……

凌晨兩點吃宵夜，去還是不去？

洪繼興從一個鄉(xiāng)鎮(zhèn)干部一步步升到市政協副秘書長的位子，很不容易。24歲那年，他大學畢業(yè)后，以全縣第二名的成績通過干部招考，成為江西某鄉(xiāng)鎮(zhèn)的團委書記。那時，洪繼興并沒有攀上誰往上爬的想法，一門心事只想把工作做扎實。扎實的工作同樣能得到領導的賞識，三年后，沒有任何征兆，他突然被提拔為團縣委副書記，成為一名副科級干部。

那一年，年輕英俊的洪繼興被縣人大李副主任看中，成為她的乘龍快婿。

李副主任曾任縣委副書記，在縣機關里人脈很廣。婚后不久，李副主任向女婿面授機宜：要想在官場上混，你得有自己的圈子，否則寸步難行。

有岳母大人的人脈，洪繼興的圈子很快就建了起來。在團縣委副書記任職三年后，他被任命為縣政府辦常務副主任，雖然仍是副科級，卻有了實權。再三年后，洪繼興任縣人大秘書長，那一年，洪繼興33歲，是全縣最年輕的正科級干部。

調到市政協任副秘書長時，洪繼興不滿38歲，這樣年輕的副處級干部，可謂全市的政壇新星。洪繼興的成長和縣里那個圈子是密不可分的，此時的他覺得，當下最緊要的事就是找“組織”。

那是一個酷熱的夏夜，洪繼興睡得正香，突然床頭電話不依不饒地響了起來，妻子先驚醒，抓起電話后聽到里面一個含混不清的聲音說：“叫洪繼……興接電話……洪繼興……我是伍強……馬上來喝酒……”

妻子掩住話筒說：“叫你去喝酒，去不去？”洪繼興搶過話筒，“啪”地掛斷電話，惱火地說：“媽的，凌晨兩點多了，皇帝叫也不去，神經病啊！”

睡下后，妻子問：“伍強是誰呀？”

“伍強？”洪繼興一翻身坐起，想了想，說，“那還是去一下為好。”

伍強是剛提拔的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省委某領導的女婿，比自己還年輕一歲。有一次因工作聚在一起吃飯，洪繼興說要請他好好聚聚，他說好呀，有機會我叫你，你可一定要來啊。洪繼興沒想到，這個機會半夜三更來了。

伍強好酒量，但工作應酬時不太喝，心情好或壞的時候，他會邀圈子的哥們喝個痛快，有時快天亮了他也打電話叫別人出來陪他。

陪伍強宵夜的都是新近提拔的一批副處級干部，有市紀委的王常委、市檢察院的何副檢察長、市教育局的張副局長，還有一位是專門買單的國企老總金昌。

“叫你來，是……把你當哥們，你得……隨時來，在和老婆親熱也得拔腿走人，這是我們這個圈子的規(guī)矩……”伍強已經有了幾分醉意，但仍意猶未盡，洪繼興開了一瓶啤酒，給這些哥們一一敬酒……

貸款也要陪老大，干還是不干？

有了圈子，洪繼興幾乎每個周末都有應酬。那時妻子還在縣中學教書，周末妻子來了，有時也要到下半夜才見得到他。為此，洪繼興向教育局的張副局長抱怨了一回，張副局長就幫他把妻子調到了市二中。

當然，圈子的好處遠不只這些。市紀委監(jiān)察室接到舉報，說教育局有小金庫。隨意開支現象嚴重，張副局長是小金庫的實際掌柜，在監(jiān)察室工作人員突然襲擊的前一天，張副局長已經得到來自紀委哥們的密報，監(jiān)察室撲了個空，啥也沒查到。

張副局長的弟弟經營房地產，涉嫌向某領導行賄50萬元，檢察機關準備將其批捕的前一夜，他得到消息，連夜出國。

當然，能量最大的還是伍強，他雖然是組織部副常長，但因有省里領導罩著，有時說話就比正部長還有分量。伍強計劃，五年內，將哥們的副字都給去掉，當然，他自己得先轉正。

一個周末，伍強叫洪繼興準備一萬塊錢，晚上和他去參加一個重要活動。晚飯后，伍強開車帶他到市郊一個幽靜的農莊，進得院門，他一眼看到國企老總金昌，金昌旁邊竟然站著常務副市長萬達。伍強這時才說：“萬老大想娛樂幾圈麻將，我推薦了幾個人選都被老大否定了，你很幸運，老大說和你岳母大人同過事，你靠得住……”

洪繼興很少打麻將，技術很馬貨，不到十一點，他那一萬元就只薄薄幾張了。好在萬副市長說：“明天還要上班，就到此為止吧。小洪牌技一般，牌品一流。”

此后，一連好幾個周末，洪繼興都有幸被萬副市長點將，幾乎每次，他都會輸掉好幾千元。這樣，洪繼興就有些扛不住了，他對伍強說：“強哥，我是不是可以暫時推一推？這樣下去，我要破產了……”

一聽這話，伍強當即火了：“你要是不懂規(guī)矩，回家問問你丈母娘，真是一個鄉(xiāng)巴佬！”末了，伍強開導他說：“想陪老大娛樂的人排成長隊呢，老大看中你，是你的榮幸。現在是你去掉副字的關鍵時刻，要是直接送錢給老大，他會收嗎？你真是蠢到家了！我告訴你，你沒錢呀？借貸款也得陪老大！”

貸款也要陪老大，干還是不干？洪繼興決定干。

成也“哥們”，敗也“哥們”

五年后，首先去掉副字的當然是伍強，他的新職務是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隨即，教育局張副局長調任市文廣新局局長，紀委何常委升為紀委副書記、王副檢察長任市政法委副書記。對于洪繼興的任命，圈子哥們還真費了些周折。首先是洪繼興老家有一個縣長的空缺，哥們幫他操作了很久，都未能爭取上位，原因是省里一家大型國企的老總，有一個弟弟在縣里任常務副縣長多年，老總表態(tài)，如果給弟弟轉正，將投資一個億在縣里建一個生產基地。組織上雖然對洪繼興的能力認可，但從經濟發(fā)展的角度考慮，決定答應國企老總的要求。

在哥們的操作下，洪繼興任市委統(tǒng)戰(zhàn)部副部長。這職務雖然仍有個副字，好歹也是能坐主席臺的正處級，對此，洪繼興也算滿意了。

洪繼興履新不到半年，國企老總金昌出事了。

金昌一出事，以伍強為首的圈子就慌亂起來。此案由省紀委直接查處，市紀委王副書記事先一點風聲都不知道。經查，金昌除了自身貪污800萬元外，還利用企業(yè)賬外資金，為伍強等人支付各項個人消費近百萬元。

洪繼興沒有向金昌索要過現金，但這幾年下來，金昌為洪繼興個人消費買單的金額竟然達到了十八萬元。當紀委向他核實這個數字時，他不禁大吃一驚。“有那么多嗎？好像沒有吧……”洪繼興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事實上，他真記不起是多少金額了。那簽單的瀟灑，累積成無邊的恐懼。

在當地政界，一般的政府職員仿佛都很有權力，能夠在各種場合大筆一揮簽單消費，你別以為他真有這樣的權力，這大多是圈子的力量，每一個圈子里必有幾個能隨時簽單并能將簽單權與哥們分享的人。

洪繼興做縣人大副秘書長時也有一定簽單權，但有限，且領導審查很嚴，而他為了維系同學、親友、老鄉(xiāng)等各種圈子哥們的關系，不得不借助外力消費。起初，他對這種揮霍公款的作派也很反感，但見多了就麻木了，以致后來對這種權外權很享受，連家里三姑四姨來了都要拉到大酒店海喝一番。為了給父親長臉，有一次他竟然租了一輛小客車，將村支書一干人等拉到市里最高檔的酒店享受了一次，花去近萬元。這些，都由哥們金昌買了單。

伍強被紀委雙規(guī)后，圈內哥們紛紛與他撇清關系，洪繼興沒有，他向紀委坦誠：“我也不想這樣做，我?guī)缀蹩傇谶M行激烈的思想斗爭，但只要上了那根鏈條，你無論如何都掙不脫。如果沒有那個圈子，我要想混到正處級很難，但如果不是那個圈子，我也不會有現在這個下場……”

處理結果，洪繼興被撤銷市委統(tǒng)戰(zhàn)部副部長職務，任市工商聯調研員，其名下由金昌買單的個人消費均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