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一個黃河邊普通老人的造屋故事,50年,3次大洪水,3次造屋。濟陽縣崔寨鎮花二莊,位于黃河灘上的普通村莊,關于洪水的記憶成為村民們揮之不去的陰影。
一生為造屋忙碌的程曰明,已經沒有力氣新造一所房子了
這是一個黃河邊的普通村落,白天走在街巷里,幾乎遇不到年輕人,偶有幾個老人穿過,帶給村莊一絲活氣。距離村子幾百米外的黃河,渾濁的河水洶涌而過。
打開記憶的閘門,80歲的程曰明的一生幾乎“浸泡”在了洪水里。
從1949年到現在,每隔幾年黃河就要漫灘,程曰明記得最深的是1958年、1976年、1996年,每一年房子都倒了,被沖沒了。程曰明告訴本刊記者,“每次都是磚瓦全無,每次都在原來的房址上重新蓋起來。”
1958年8月的一個夜晚,洪水來時,25歲的程曰明正呼呼大睡。
水從四面八方漲了起來,沒過了村外的玉米地、花生地、楊樹林,順著程曰明的房子所在的土臺往上爬。突然醒來的他伸手一摸,在床沿上摸了一把水。
他什么也看不見,周圍鄰居家傳來一片哭叫聲,他的家成了孤島。第一艘船進來了,程曰明把六個月身孕的妻子和孩子們推到船上,趟水回到屋里,看見一歲大的小兒子還在床上,趕緊把他從屋里抱出來,放在高處上。水圍著兒子亂轉,兒子哭個不停,程曰明舉起兒子,爬到屋頂,把他放在屋脊上。
第二艘船劃過來,兒子得救了。程曰明又鉆進豬圈,抱出小豬,放在一個漂在水上的大盆里,回去趕出大豬,身后的房子轟然倒塌。等到了安全地帶,程曰明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1976年,房子又一次被沖走了,洪水退去,一家人坐在黃河灘上,面對一無所有的家園,程曰明做出了這輩子最大的決定:“實在沒有飯吃了,就把老三送給了別人,身邊除了老二,其他的孩子都陸續去了東北。”
到了1980年,程曰明到黃河上擺渡,運木料、石頭,每天收入一塊錢,還能免費吃一頓午餐。“有七八年的時間吧,生活最好,黃河也沒有漫灘。”程曰明第一次感受到了黃河的親切。后來黃河上修了浮橋,失業的程曰明回到村里。“一整年沒有任何收入,沒辦法,就挑著擔子到各個村子賣豆腐。”
最后一次蓋房子是1996年,黃河又一次漫灘,身邊一個孩子也沒有的程曰明和老伴親手一塊磚頭、一塊土坯地把房子蓋起來。
而今已是耄耋之年的程曰明偶爾會頭疼,就隨便吃點兒藥。他和妻子一起經營了一畝多地,種玉米、小麥和花生。院子里的羊是所有的經濟來源,一年能收入500多塊錢。“孩子們再給個三百兩百,他們生活也困難,有時候不給,已經足夠了。”
現在,村里大部分人都把房子建在了村西的高地上,修的土臺也高,只有包括程曰明在內的三戶人家還在村東,地勢低平。掩映在樹叢中的破舊老屋,仿佛一陣風就能將其吹到,更不用說洪水。一生為造屋忙碌的程曰明,已經沒有力氣新造一所房子了。
花二莊的搬遷夢想
程曰明所在的花二莊人不是孤獨的,和他們面臨同樣危險的人還有百萬。
因為黃河灘區不僅是灘民的生產生活之所,也是黃河排洪、滯洪、沉沙的區域。灘區已經成了少有人問津的貧困地區,即使在距離如此之近的濟南市區,在大部分人眼里,“黃河灘區”也是一個近乎陌生的概念。
據統計,在魯豫兩省,生活在黃河灘里的灘民共有189萬人。截止到2008年,山東共有灘區100個,涉及人口130多萬,其中灘區內居住55.35萬。
近年來,黃河似乎安分了許多。最近的那次大洪水已是17年前的1996年,連續多日的暴雨之后,黃河洪峰以創紀錄水位通過花園口,花二莊的生產堤決口。正是那次水災,讓村民們愈發希望搬出灘區。
自20世紀90年代初開始,國家對灘區僅僅實行免收農業稅的優惠政策。2006年1月起,國家廢止了《農業稅條例》,全國免收農業稅,使“堤內堤外一個樣”。
雖然大洪水發生頻率不是很高,但漫灘卻時常出現。曾有專家指出,對于黃河下游而言,流量達到1996年洪水的三分之一左右就可能導致漫灘。據不完全統計,1950年-2004年,黃河灘區出現44次漫灘,平均每1.27年就有一次。頻繁的水災使得灘區保種不保收。
“灘外群眾在得不到足夠的補償的情況下,不愿意跟我們換地來幫我們搬出去。”村民程傳廣感嘆道,“我們夢想了一輩子,希望能搬到黃河大堤外,不必天天擔心黃河水會隨時沖進家門,不必夜夜睡覺不踏實,不必年年修房。”
“從小時候就記得,搬家說了好幾次,高興一下接著就心灰意冷。最大的悲哀莫過于心死。”程傳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