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關。烈日。熏風。
站在烽火臺前,各種思緒,各種歷史人物、事件、影像相交錯著擠迫著,穿越歲月的時空,紛至沓來,首先躍然腦際的是唐代詩人王維寫的《渭城曲》: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咸陽,十里長亭。
在一個雨后斜陽的清晨,詩人為遠行的友人送別。他滿滿地斟上一杯美酒,雙手遞給他的朋友:“喝了吧,因為往西走,出了陽關也就是一片荒漠之地,找不到任何朋友了。”
這是唐代詩人眼中的陽關。是的,陽關是邊遠的,早在漢代就在那里設關,出了陽關就等于踏進西域的茫茫大漠,找不到故人也就是情理中的事。史書記載,秦漢以來,好戰的匈奴對漢民族威脅最大。漢初匈奴東敗東胡,西逐犬月氏,占據河西走廊,并以河西走廊為基地,屢犯漢境。

漢王朝曾對匈奴采取和親政策,希望換取暫時的安寧。但是這種希望被匈奴騎兵的侵襲和掠奪所打破。漢武帝放棄了和親政策,對匈奴發動了大規模的軍事反擊。元狩2年(公元前121年)驃騎將軍霍去病率兵西征,沉重打擊了匈奴右部,先后把收復后的河西走廊劃為酒泉、武威、張掖和敦煌四郡,并設立了陽關和玉門關。從此陽關和玉門關就成了西漢王朝通向西域的兩個關隘。
河西歸漢以后,內地通往西域的印營里夜光杯中的盈盈葡萄美酒,那驛站中流瀉出來《陽關三疊》的琵琶聲,又多么具有邊塞風情。
可眼下的陽關呢?
不見柳色,不見賓客,城堞也早已蕩然無存,僅有腳下那座烽火臺,也被風化得只剩下一個土堆。只見它在烈日的蒸騰下,冒著縷縷白煙。烽火臺之南,有一片望不到邊的大沙灘,經考古隊挖掘,沙灘上有大片版筑遺址,房基排列整齊清晰,度、伊朗以及歐洲諸國的道路被打開了,中西亞開始了經濟、文化和友好的往來,中國特有的絲綢,源源不斷地運往西方,西方的音樂宗教以及葡萄、石榴、核桃等也源源散播中國,人們把東起長安,聯結亞、歐、非三大洲,遙遙數千里的交通大道稱之為“絲綢之路”。這條路自敦煌以西分為兩路,一路經玉門關北行稱為天山北路,一路經陽關南行稱為天山南路。
陽關,位于敦煌城西70公里,自西漢以來,許多王朝都把這里當作軍事重地面積有一萬來平方米,附近還殘存著一段高不過0.5米的城堡的墻基。它斷斷續續,仿佛一臉無奈地告訴人們:這就是陽關的遺址。
撲入眼簾的是浩浩流沙,一道道錯落起伏的沙丘,自然列成二十余座大沙梁。沙梁間為礫石為荒灘。早年,地面裸露,漢唐陶片,鐵磚瓦塊,俯拾皆是,所以當地人把它稱作“古董灘”。如果看到顏色烏黑,質地細膩,堅硬如鐵的磚塊,千萬派重兵把守,將士曾在這里戍守征戰,商賈、僧侶、使臣、游客在這里驗證過關。當年張騫出使西域,是從這里飲過壯行酒,率領駝隊西行的。我們不妨編織一下當年陽關的情景:
在一抹斜陽下,一道雄關高高聳立在大漠上,那如雄鷹展翅的箭樓,那如龍游瀚海的城墻,那如碉樓屹立的烽火臺,是何等的雄偉,那鱗次櫛比的旅舍,那酒旗飛舞的食肆,那駝鈴聲聲的商隊,是何等的壯觀。入夜,那邊關的一輪冷月,那兵不要小瞧它,昔日有名的“陽關硯”就是用各種鐵磚磨制成的,如果運氣好,會揀到金銀、瑪瑙、五株錢、陶器、箭頭,鐵刀片,當地人說:“進人古董灘,空手不回還。”可如今的地面早已光禿禿一片,一種赫紅色的沙土覆蓋著整個陽關的城址,只有烽火臺旁的陽關博物館,還可以幫我們尋找當年輝煌的蹤跡。
登高遠眺,隱隱約約看到長城北上玉門關的偉岸身影;關外,茫茫大漠,人跡罕至!昔日的雄關,為何變得如此破敗與荒涼!這僅僅是因為它早已失去戍守邊關的功能么?
西出陽關,也許能探出個究竟!
西出陽關是什么?是西域,是茫茫大漠的西域,而西域的第一站是樓蘭。樓蘭,一個曾經美麗而又神秘的王國。《漢書?西域傳》記載:“鄯善國,本名樓蘭……去陽關千六百里,去長安六千一百里。”歷史上的樓蘭,是西漢時期西域三十六國之一,它東通敦煌,西到焉耆、尉犁,南到若羌,古代的“絲綢之路”的南北兩路均從樓蘭分道,可見它地理位置的重要。樓蘭城依山傍水,雄偉而又秀麗,樓蘭物產豐富,樓詞,而樓蘭也就賦予一種頑固和難以攻克的軍事色彩。
可是,就這么個樓蘭,這個曾盛極一時的西域重鎮,在公元三世紀后迅速地退出歷史舞臺,后來竟銷聲匿跡,在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成了一個未解之謎。
解開這個謎的,不是中國人,而是瑞典的探險家斯文?赫定。1900年3月初,赫定帶著探險隊沿著干涸的孔雀河左河床來到死亡之海——羅布泊荒原,在穿越一處沙漠時才發現他們的鐵鏟不慎遺失在昨晚蘭姑娘十分俊俏而又風情萬種。樓蘭,作為亞洲府邸的交通樞紐的一個重鎮,在東西方經濟與文化的交流中,曾起過重要的作用。
漢朝時,樓蘭王國曾扮演了一個不大光彩的角色,它勾結匈奴,屢次殺害朝廷派去的使臣,后來大將霍去病派他的副將前往樓蘭,用計刺殺了樓蘭王,打通了前往西域的通道。
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這是唐代詩人王昌齡寫的《從軍行》詩,后來“斬樓蘭”也就成為平息西北邊陲的叛亂政權的代名的宿營地中。赫定只好讓他的助手回去尋找,助手很快找回鐵鏟,還揀回幾種木雕殘片。赫定見到殘片異常激動,決定發掘這座廢墟。1901年3月,赫定開始進行挖掘,發現了一座佛塔和三個殿堂以及帶有希臘文化色彩的木雕建筑構件。隨后他們又在這片廢墟的東南部,發現了許多烽火臺,一直延續到羅布泊西岸的一座被風沙掩埋的古城,他發現時興奮得大喊:“天!我發現了第二個龐貝城(羅馬古城)!”此后,樓蘭古城始重見天日。

從樓蘭遺址發掘出的文物,震驚了世界,其中有珍貴的晉代手抄《戰國策》,考古工作者還在樓蘭墓群中發掘一具女性木乃伊,經測定距今已有3000年,干尸裹飾漂亮,面目清秀,定名為“樓蘭美女”,其他文物還有做工精細的漢錦,五銖錢,唐代金飾, 漢文和法盧文的殘簡等。
其實,早在元代,意大利旅行家馬可·波羅,也來過此地探險,它穿越羅布泊后,在他的論文中寫道:“沿途盡是沙山沙谷,無食可覓,夜中騎行,則聞鬼語。”可見,當年這里的環境,已是十分的惡劣與荒蕪。樓蘭古城遺址,正是在這羅布泊以西,孔雀河南岸,整個遺址處于雅丹地形之中,這里常年風多風烈,天長日久,風蝕得異常厲害,其中東西的雅丹地帶的崗阜上覆蓋著一層白色的鹽堿土層,有的是一層很厚的精鹽,另有部分崗阜,本身就是白膏泥,它們在清晨陽光的映照下,反射出燦爛的銀光,因此,古書稱之為“白龍堆”。它既是樓蘭東西的一道天然屏障,亦是來自塔克拉瑪干大沙漠,刮來的風沙的囤積之地。據考證,陽關的風沙正是始于這“白龍堆”,宋以后,來自于此地的流沙狼吞虎咽,逼著人們東撤,陽關被無情的沙漠淹埋了!
面對陽關的廢墟,我不勝感慨:西漢后元2年(前141年)15歲的漢武帝劉徹登基,在54載的執政生涯中,重創西漢最為輝煌的時代,他一生致力解決西北邊陲的游牧民族問題。可是,縱使他的軍事行動一再獲勝,縱使他有功績顯赫的霍去病,縱使他設立陽關、玉門關,在去世前他的目的仍然沒有達到。如今當年漢武帝的宏愿早已成為現實,西域早已劃入中國的版圖,西域的少數民族,早已融進中華民族的大家庭。然而,昔日的雄關卻被來自西域的浩浩沙暴所摧毀。看來,在中國歷史的長河中,入侵的鐵騎更可怕的是來自大自然的風沙,這是一場更殘酷,更可怕,更曠日持久的戰爭。
我帶著悵茫的心情離開了陽關,南行不及二里,一片綠洲直愣愣地撲入眼簾,它像一塊碩大無鵬的翡翠嵌在茫茫大漠之中。周邊的一排排村舍,正升起裊裊炊煙。導游告訴我們,那是南湖。我們驀然產生到農舍去做客的沖動。走近南湖,始發現,所謂南湖其實只不過是人工開挖的一口山塘而已,然而就是這么一口山塘,卻在茫茫大漠中孕育了這么一片綠洲。定睛細看,這片綠洲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葡萄,這就是名冠全國的陽關葡萄!葡萄園的四周高聳著一排排的白樺樹,它們像一排排武士,擋住了沙暴的侵擾,守衛著這個綠色的家園。那一串串葡萄在夕陽的輝映下,仿如一串串翡翠,一串串瑪瑙,透著晶瑩的光。
我們走進一戶農家,農家一家子熱情地接待我們,農舍門前就是葡萄園,老漢在葡萄架下擺起小桌,大娘為我們端上了熱茶。不一會,小伙子捧上一大盆從屋前摘下的水果,有大棗,有紫胭桃。那大棗紅中透黑,宛若紅寶石;那葡萄,白的似馬奶,紅的似瑪瑙。那紫胭桃,紫中含綠,精致得像工藝品一樣。我挑了一顆大棗放在嘴里,甜中帶酸直滲心肺。我們花了300元買了只羊,老漢小伙子一齊動手替我們烤去,不到一個時辰,他們把烤熟的全羊揣了上來。大娘為我們擺上了夜光杯,老漢為我們滿滿地斟上自釀的葡萄酒。夜光杯,是用祁連山的墨玉做成的,色澤斑斕而又通透,倒入葡萄酒,晶瑩澄碧,蕩著琥珀色的光波,我嘗了一口,醇中帶甜,口感好極了。陽關周圍屬于沙漠氣候,日照時間長,晝夜溫差大,陽關葡萄釀出來的葡萄酒,可謂葡萄酒中的珍品。我們一面嚼著羊排,一面品著葡萄美酒,兩杯入肚已有三分醉意。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唐代詩人王翰的《涼州詞》,是一首千古絕句。呵,醉臥沙場的年代已經過去,然而征戰沙漠又何曾結束?南湖人祖祖輩輩守在這前沿陣地,他們的精神是多么令人敬佩,他們的經驗是多么值得推廣,我們面對大漠的襲擊,我們能否來個反侵蝕?倘若我們以一個南湖一個南湖地向西推移,那么我們是否可以有效地收復一批又一批失地?當然,這有賴于國策的支撐,也需要一批霍去病式的驍勇將軍,以及南湖父老這樣的一批忠誠戰士。
我們離開南湖時,我看到這樣一幅畫面:
茫茫大漠,夕陽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