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失樂園》是17世紀英國詩人彌爾頓的代表作,見證了西方從信仰時代到理性時代的過渡。自出版至今,詩作中所表現的兩性關系和其“公義”主題的一致性一直以來都飽受爭議。而隨著女性主義思想逐漸開放,宗教與科學之間緊張關系的平緩,回到17世紀《失樂園》的社會和宗教背景來反思其中的兩性關系也成為比較有意義的命題。
關鍵詞:彌爾頓 《失樂園》 兩性關系 公義主題
《失樂園》是17世紀英國詩人彌爾頓的代表作,是西方信仰時代和理性時代的橋梁之一。彌爾頓用宏偉壯闊的語言,旁征博引兩希文化和古典文學作品中的典故和意象,對《圣經》故事進行創造性重塑,以闡明“向世人昭示天道的公正”[8]的主旨。彌爾頓對《圣經》見解獨到,終其一生為英國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搖旗吶喊,詩人自由主義的革命思想和獨樹一幟的神學觀點貫穿了整部作品。
就兩性關系這一話題,評論家們尤其是女性主義者大多對《失樂園》持評判的態度。女性主義代表人物弗吉尼亞·伍爾芙(Virginia Woolf)、吉爾伯特(Sandra M. Gilbert)和古芭(Susan Gubar)等都將其作為父權文化的象征。格特魯德·斯泰因(Gertrude Stein)還將《失樂園》稱之為“父權詩歌”[3]。女性主義思想隨著時代的發展,也從單純強調兩性平權的階段過渡到了提倡兩性同格,“鐵姑娘”等現象的影響正在慢慢消失。第三次婦女解放運動提議女性自尊自省自愛自覺自理自治,要求男性輔助女性擺脫蒙昧和壓制,走向等位同格[9]。此前,女性主義相關評論大多都女性主義政治運動的主張出發,提出質疑以闡述自身觀點。基于之前的文獻,重新回到17世紀的文化背景分析《失樂園》中的兩性關系是比較有意義的。而隨著女性主義思想逐漸開放,宗教與科學間緊張關系也得到緩和,回到17世紀《失樂園》的創作背景來反思兩性關系,成為較有研究意義的命題。本文參考女性主義相關評論,基于《失樂園》文本探討彌爾頓兩性話題中的革命性和傳統性的交融。
《失樂園》中的兩性關系模式與17世紀的社會習俗和信仰傳統一致。“他為神而造,她為他里面的神而造”[8],是詩作出版300多年后依舊讓讀者們費解的詩文。文本出自《哥林多前書》11章3節,“我愿意你們知道,基督是各人的頭,男人是女人的頭,神是基督的頭。”引文和《失樂園》的主旨息息相關,卻是女性主義長久以來和基督教性別文化抗爭的話題。與其說女性主義批判了《失樂園》中的父權主義傾向,不如說女性主義用其直指基督教中看似男尊女卑的教義教條[4]。17世紀的西方世界依舊是教會繁盛的時代,這節經文中與教會根基息息相關,“基督是各人的頭”和“神是基督的頭”描繪了宗教文化中嚴格的秩序觀念。17世紀的讀者普遍認同經文,也照此安排家庭中男人和女人的關系和分工。在當時的家庭宗教敬拜傳統中,是由丈夫帶領妻子和兒女侍奉禱告等各項活動,《失樂園》中的描述切合了17世紀的社會現實。
另一方面,《失樂園》中的兩性關系具有超前性,是符合現代女性主義思想的兩性模式。這一點在亞當和夏娃的關系中尤其突出。“雖然兩人不相同,似乎是兩性的差異:他被造成機智而勇敢,她卻柔和、嫵媚,而有魅力”這也許是《失樂園》文本中,女性主義評論引用頻率最高的詩文了。引文實質是在強調兩性的差異,講述了兩性之間的生理構造和心理素質的差異。男性機智而勇敢,女性柔和、嫵媚而有魅力;這正是克里斯蒂娃(Kristeva)所提出的,所謂“男性特質”和“女性特質”[1]。兩者一陰一陽,一剛一柔,相輔相成,并未有優劣之分。克里斯蒂娃認為,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每個獨立的人類個體都同時具備兩種氣質,只是比例有所區別。然而,《失樂園》作為《圣經》中伊甸園故事的經典重塑,將這兩種氣質如寓言故事一般分置于兩個獨立個體的設定也是十分合理的,這會讓對比更加鮮明,也便于推動故事的發展。
此外,《失樂園》也肯定了女性有獨立的思想和經濟地位。夏娃并不像17世紀女性那樣沒有社會職業,完全仰賴丈夫生活。相反,她和丈夫一樣,都有治理伊甸園的工作職責,并且還承擔了許多家庭事務。例如,天使拉斐爾兩次到訪伊甸園時,都是由夏娃預備食物招待天使。在收到墮落預警后不久,夏娃為了提高工作效率,提議要和亞當分開工作,共同管理伊甸園,表現了夏娃兩性平等的觀點,體現了兩性同格。許多讀者因這一提議將人類墮落的全部責任歸咎于夏娃。但在彌爾頓的《失樂園》中,夏娃和亞當一樣都是上帝的造物,夏娃和亞當一樣都是本著以勞動來榮耀造物者的目的,為了更好地工作和生活所提出的改良方案,這是合情合理的建議。正因夏娃和亞當擁有同樣獨立的思想,對上帝和伊甸園肩負著共同的責任,夏娃才能構思出這樣的改良方案,并有勇氣堅持自己的見解,從邏輯上說夏娃的提議并不能直接構成人類墮落的后果。
《失樂園》的戀愛觀也同樣超越了時代。17世紀在婚姻和兩性關系上可以稱作是“純真年代”,婚姻自由,特別是離婚自由是社會禁忌。這也是彌爾頓三次的婚姻經歷和“論離婚”的小冊子能夠引起輿論的軒然大波的原因。彌爾頓在“論離婚”和《酒神的假面舞會》等作品中都提出了超越于時代的浪漫主義愛情觀[6]。婚姻不但是兩性在身體上的結合,更應該是精神上的合一。當夫妻二人無法成為靈魂伴侶時,應當準許其離異。亞當初次見夏娃所發的感概取材于《創世紀》2章24節,“因此,人要離開父母與妻子連和,二人成為一體。”彌爾頓基于題材所做的擴展也指出了彌爾頓這一膽大的愛情設想,“為此,他必須離開父母,而就妻子,二人將成為一體、一心、一魂。”此處所增加的“一心”和“一魂”實際上所指的便是,夫妻二人精神上的溝通和結合。在19世紀末,英國才出現可以為女性提供教育機會的學院。17世紀的女性接受文化教育的機會受到壓制,而彌爾頓卻提出和男性對等的精神交流在家庭生活中的重要性,這顯然是超乎當時時代之上的愛情理想。《舊約》部分幾乎是禁止離婚的,而在《新約》使徒保羅的書信中開始準許離婚行為。同保羅一樣,彌爾頓基于時代的發展潮流,在《失樂園》中對《圣經》文本做了保護性的顛覆,建立起彌爾頓式的理想婚姻模式。
《失樂園》不僅提出靈肉合一的婚姻完美境界,也通過天國之愛的浪漫來渲染純粹之美。當拉斐爾在警戒亞當激情應當基于愛之上時,彌爾頓也借助其構建了天國里純粹的性愛[2]。“你在肉體上所享受的精純,(你也是被造成精純的),我們也極度享受,內膜、關節、四肢等,一點也沒有障礙。精靈的擁抱比空氣和空氣更容易,純和純相結合、隨心所欲;不必象肉與肉、靈與靈的相交需要有限的交往的法門[8]。”天使間水乳交融般的性愛在當今時代依舊十分具有沖擊力,讓讀者對《失樂園》中上帝應許的愛情充滿美好的向往,這也是《失樂園》對《圣經》大膽重塑的魅力之一。通過貼近讀者思想的生動描述,彌爾頓將其莊重的宗教題材變得具體通俗,賦予其真實感。而在距離禁欲的中世紀僅僅一個世紀之后,彌爾頓在莊嚴的史詩《失樂園》中談論了性愛這一話題,描繪了理想的性愛,這難以想象的事實正說明了彌爾頓兩性觀的激進和領先于時代的特性。
彌爾頓基于《圣經》和基督教信仰傳統,對伊甸園故事中的兩性關系進行符合時代發展規律的改編和顛覆,以此更加貼近讀者的理解,更好地闡釋史詩開篇所提出的“公義”主題。所謂的“公義”主題與其說是要復興傳統,不如說是基于傳統并超越傳統,從而建立一種全新的秩序。《失樂園》提出兩性關系應是在尊重女性地位和思想獨立的前提下,靈魂與肉體毫無阻礙的雙重結合。這種兩性關系的理想模式是一種全新的婚姻秩序,折射出了彌爾頓基于人性和兩性關系這兩個問題的深入思考。這也成為了這部史詩經久不衰的活力源泉之一。
參考文獻:
[1]Becker-Leckrone, Megan. Julia Kristeva and Literary Theory.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05.
[2] Kean, Margret, ed. John Milton’s Paradise Lost: A Sourcebook. London: Routledge Taylor Francis Group, 2005.
[3] Martin, Catherine Gimelli, ed. Milton and Gender,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5.
[4]Shaw, Susan M. and Janet Lee. Women’s Voices, Feminist Visions, California: Mayfield Publishing Company, 2001.
[5]Teskey, Gorden, ed. Paradise Lost. New York: W. W. Norton Company, 2005.
[6]陳璟霞,“評彌爾頓的女性觀和婚姻觀”[J],《外語與外語教學》,2003年第5期。
[7]彌爾頓:《復樂園·斗士參孫》[M],朱維之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1年。
[8]---:《失樂園》[M],朱維之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年。
[9]沈奕斐:《被建構的女性:當代社會性別理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
[10]西蒙娜·徳·波伏瓦:《第二性I》[M],鄭克魯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年。
作者簡介:張晨(1989-),女,江西宜春人,上海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