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19世紀前,在眾多的歐洲文學作品中,愛國主義以及英雄一類的概念幾乎全被男性占據,女性被寫作是英雄的寥寥數幾,而被寫作是愛國英雄的女性常常是完美的、受到人們的尊敬。羊脂球,在主流價值觀下不被尊敬的人物表現出了善良的一面以及強烈的愛國情結,且與在主流價值觀下被當作正面形象的人物形成鮮明對比。這個人物的出現可以稱得上是作家在歐洲文學領域的一次突破。
關鍵詞:羊脂球 社會地位 品質
小說《羊脂球》是法國作家莫泊桑的成名作。小說講述了普法戰爭期間一群各階層的法國人的逃亡歷程。小說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妓女羊脂球的形象,小說也正是圍繞著旅途中人們對于羊脂球的態度的轉變來突出了矛盾以及情節的戲劇性。人們對于羊脂球的態度很好地從側面表現出了羊脂球的社會地位以及當時的主流觀念,然而,比小說的故事情節本身更具有戲劇性的是,羊脂球的社會地位與她本身所具有的品質和愛國情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這種巧妙的刻畫使得羊脂球這一形象在莫泊桑的眾多妓女形象中脫穎而出,成為了抗衡歐洲資本主義男權社會以及男權文化的一把利劍。
一、羊脂球的社會地位
小說的主要人物有:羊脂球、三對資產階級夫婦、高唱愛國主義的偽君子戈爾弩兌以及兩位嬤嬤。雖然每個人物都代表了當時法國社會鮮明的社會階層,但在對女主人公羊脂球的態度上,其他的人物卻是高度團結,表現出了驚人的一致性。
當小說中的人物紛紛坐上了逃亡的馬車后,旅客們開始好奇地相互打量。“所謂尤物之一”的羊脂球“一下被人認出來”,于是,“好些切切是密談就在那些顧愛名譽的婦人道伴里流動起來”,“賣淫婦”“被很響亮地說個不休”。然而,三對夫婦中的三位婦女的社會地位是迥異的,不同的社會地位在當時等級森嚴的法國社會理應形成巨大的隔閡,但是在“這個姑娘”面前,“她們突然變成了幾乎是親密的朋友”,在這三位婦人看來,“她們應當把有夫之婦的尊嚴身份結成一個團體”。旅行時間似乎比旅客們的想象要漫長得多,除羊脂球以外的其他旅客因為沒有事先準備食物而已經餓得沒有力氣說話了。當帶了足夠食物的羊脂球將自己的儲備與同車的旅客們分享的時候,旅客們對羊脂球的態度發生了較大的轉變,因為“吃了這個姑娘的東西自然不能不和她說話”。在此處,作者的刻畫是很有意思的:“兩位夫人本來都很懂得處世之道,現在都曼妙的顯出和顏悅色的樣子。尤其是伯爵夫人,她顯出了那種一塵不染的高級貴婦人的和藹的謙虛樣子,并且來得嬌媚。不過那個高大的鳥夫人素來懷著保安警察的心理”。兩位夫人和藹的樣子是故意“曼妙”地“顯出”來的,伯爵夫人刻意擺出謙和但不失高貴的樣子,鳥夫人仍保持著高度的警惕。在這一字一句的刻畫當中,我們無不感覺得到矯揉造作的牽強附和,也由此可以看出旅客們對于羊脂球的態度的轉變并不能說明任何實質性的問題,因為“談話又繼續了一會兒,不過自從吃完了以后多少冷落一些”,這里恰到好處了迎合了前文“自然不能不說話”的勉強,進一步強調了旅伴們所謂的友好態度的虛假性。當一群人下榻至旅店,羊脂球受到了來自德國軍官的無理要求的凌辱,其他的旅客們卻“計劃著”怎樣讓羊脂球屈服,以求得他們能夠及早處境去發國難財。而當羊脂球最終為了旅伴們的利益做出了讓步后,他們卻“在同一動作之下把身子偏向另一面,如同沒有望見她似的”,面對饑餓的羊脂球,大家都心安理得地拿出了自己準備好的食物大快朵頤,毫無歉疚之意。
從最初的蔑視,到分享食物以及出賣同伴時的虛情假意,再到冷落同伴的心安理得,這些由于羊脂球的社會地位產生的相應情緒貫穿了整部小說,也使得羊脂球的社會地位在小說情節發展中的作用被一再地突出。
首先,作為一名女性,羊脂球的社會地位是低下的。長期以來的歐洲,生活于男性統治下的女性一直是處于“屈從地位的”[1]。這種長期的屈從“承認了男人對女人的統治”,而“這種統治不同于暴力統治,它是自愿接受的,婦女不抱怨并同意參與”。女性附庸觀一直是西方基督教中對于女性重大的負面評價之一。女性始終處于“second citizen”的從屬地位,活在被男性文化所主宰的活動中。小說中的其他五位婦女作為女性的低下的地位是與羊脂球相同的。不同的是,三位夫人因為依附于自己的丈夫,合法地使自己的地位或多或少地得到了提高;兩位嬤嬤也因為依附于耶穌而掩蓋了自己作為女性的低下地位。作為男性統治下的受害者,在她們看來,“這種暴力是溫和的,是不易察覺的”[2]。可是,既沒有男性身份的庇護,也沒有神性大衣的遮掩的羊脂球是小說中唯一被赤裸裸地暴露在男性統治的暴力下的女性。因此,從這一點上看來,其他的五位女性比羊脂球都更具有優越性,就更不用說旅客中的男人們了。
其次,因為所從事的職業,羊脂球的地位又比其他旅客更低了一層。妓女是一個非常古老的社會問題。在歐洲,由于兩性關系深受基督教的影響,妓女這一職業常常受到人們的唾棄。中世紀時期法國巴黎的妓女的人身自由是受到嚴重限制的,“她們不能居住在城內,也不能居住在教堂旁或靠近教堂的街道”。法國的城市條例甚至“規定妓女在公眾場合必須佩帶一種特制的別針”,以示區別,也表示了對妓女的歧視與壓制。新教改革者路德曾經說:“惡魔將妓女送到人間,以毀壞我們的年輕人”[3]。雖然自18世紀開始,歐洲社會對于妓女的態度漸漸的沒有那么強硬了,但是從事妓女這一職業的人仍是被認為是處在社會最底層的。而“以妙年發胖著名的”羊脂球就是這樣一個處在社會底層的妓女。
在19世紀的歐洲,單個女性的生活本已不易,作為妓女的羊脂球的社會地位更是尷尬。資產階級上流社會的男人們垂涎她的美色,但也從骨子里生著對她蔑視的感情。由此可以看出,書中女主人公的社會地位是非常低下的,而正是她的低下的社會地位造就了其悲慘的命運。
二、羊脂球的品質
女主人公羊脂球雖然因為低下的社會地位而在社會的夾縫中艱難的生存,但是她的良知與愛國情結卻并沒有被殘酷的生活消磨殆盡。
出于善良的本性與對同胞的愛,羊脂球將自己的食物分給了同行的人們。在旅途的交談中,羊脂球“用一種真正的憤慨,用那種姑娘們在表現天然怒氣的時候往往使用的熱烈語言”敘述了自己怎樣試圖扼死一名敵國士兵。從她的怒氣中我們不難看出她對于占領了自己祖國的敵國的強烈的仇恨以及想替國家報仇的心理。旅客被安頓下來后,酒店里的德國軍官對羊脂球提出了無理的要求,羊脂球聽聞后“因為盛怒而呼吸急促了”,她“連耳根都是緋紅了”。自己雖然卑賤,但也不愿意與敵人茍合,她想用自己的方式來維護祖國的尊嚴。
一個柔弱的女子,一個社會地位如此低下的妓女,無論如何也不會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敵國。羊脂球冒著生命的危險來保護與挽回祖國的尊嚴,在同胞有難時用自己的善良將他們溫暖,這與莫泊桑筆下的其他妓女形象是很不同的。如小說《戴家樓》中,妓女們的形象是丑陋、勢力、虛榮的,莫泊桑極盡諷刺之勢地刻畫了她們的一舉一動[4]。這些妓女的形象與同為妓女的羊脂球的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在小說中,其他旅客的行為也與羊脂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鳥老板在國家危難之時,還忙著向政府賣酒,這樣“就使得政府欠了他一筆之大的現金”。在大家談到個人經歷時,只有羊脂球講述了自己對敵人的反擊,對于其他旅客,作者只用了“而這些逃難的男男女女對于旁人的勇氣都表示尊敬”。從這里可以看出,無論是顯貴的先生、太太還是貪圖便宜的小夫婦,這些人都從來沒有用什么實際行動來證明過自己的愛國情結。更有甚者,鳥老板“用一種謹慎超于禮貌的情感向德國軍官問安;三個男人去找德國軍官時,總在語句里加入“恭恭敬敬”一詞,末了,還“鞠了躬”才出來,他們在敵人面前顯得畏畏縮縮,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骯臟的靈魂而將國家利益與同胞利益拋在一邊;那些體面的夫人們還不痛不癢地對漂亮的德國軍官評頭論足。這些自以為比羊脂球高貴得多的人們在國家利益受到侵犯時,卻表現得并沒有自己所想的那么高貴;而在他們看來無比低賤的羊脂球的行為,卻很好地詮釋了一位愛國者所應具有的品質。
三、羊脂球的地位與品質的表面矛盾與實質統一
在19世紀某些勢利的資本主義者看來,羊脂球這類身份卑賤的人是無從談起愛國情結與善良心地的。但本篇小說最具諷刺效果的是,正是卑賤的羊脂球表現出了自己的愛國情結與善良,如此,本應高貴的成為了卑賤的,而被認為是卑賤的卻最終表現出了高貴的一面。
法國的社會學家皮埃爾曾在自己的著作《男性統治》中談到:歐洲長期以來是處在男性統治的暴力之下的。在這種暴力之下,英雄主義是與男性緊密相連的,男性也在多數時候擔當起了拯救國家的重任。因此,眾多的歐洲文學作品中,愛國主義以及英雄一類的概念幾乎全被男性占據,女性被寫作是英雄的寥寥數幾,而被寫作是愛國英雄的女性常常是完美的、受到人們的尊敬,絕不是羊脂球這類不被當時社會的主流價值觀所認同的人物。即使是在當代,也有不少歐洲人認為人的品質與地位是具有一致性的。這一觀點具有其正確性。但是地位絕不是束縛品質的枷鎖,而這一點在19世紀以前的歐洲鮮有人認識到。因此,羊脂球本身的社會地位與她所具有的品質在當時看似是矛盾的、不合理的
其實,羊脂球的地位與品質在實質上是統一的。在某種意義上,個人的社會地位與其生活的社會環境具有直接的聯系。就如女主人公羊脂球因為所處的混亂的社會環境而淪為了妓女,又因為與這一職業相對應的低下的社會地位而被困于混亂的社會環境之中,而環境對于一個人的影響是巨大的,尤其是人文環境。羊脂球善良的品質與其所處的社會與人文環境之間構成的矛盾恰恰有力地突出了羊脂球的高貴,也就是說,她低下的社會地位進一步襯托出了她所具有的品質的高貴;而她的品質能夠掙脫由社會地位所造成的社會環境的枷鎖是難能可貴的,也是具有挑戰意義的。因為始終處于屈從地位的婦女是不能選擇自己的社會地位的,這也造就了人們長期就婦女的社會地位對其進行評價而忽略了其作為個體“人”的屬性。若從社會地位對羊脂球進行評價,羊脂球的美好的品質是荒謬的;若從“人”的角度來看,羊脂球具有這些品質則就不足為奇了。這種表面的矛盾與實質的統一形成了強烈的諷刺效果,諷刺的是男權統治下衍生出的把社會地位作為判斷標準的觀點,成為了抗衡歐洲資本主義男權社會以及男權文化的一把利劍。因此,掙脫了地位枷鎖的羊脂球的高貴不僅僅體現在她美麗的品質上,還體現在對男權文化的挑戰上。
參考文獻:
[1]《莫泊桑中篇小說賞析》 陜西人民出版社
[2]《婦女的屈從地位》 (英)約翰﹡斯圖爾特(著)
[3]《男性統治》 (法)皮埃爾﹡布爾迪厄(著) 海天出版社
[4]《歐洲風化史—風流世紀》 (德)愛德華﹡博斯克(著)遼寧教育出版社
[5]《莫泊桑中篇小說賞析》 陜西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