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絕望者的希望

摘 要：薩特是法國存在主義的代表作家，他在文學創作、文學理論與批評等方面都卓有成就，但筆者認為他的成就最突出的體現是他的存在主義文學觀。薩特認為，文學首先是對他人的關系，是交流。自由是寫作的首要原則；作家要有否定的哲學精神。他還提倡真實的文學。誠然，薩特的思想體系中存在絕望悲觀的因素，但也同時存在著某些樂觀因素。首先，他主張文學應該反映人生，干預生活，強調文學的社會功能。這本身就反映了一種積極面對社會和人生的創作。其次，他提倡自由的寫作原則，鼓勵人們在行動的自由選擇中擔負起對世界的責任，這也表明薩特的責任心和使命感。最后，從否定的哲學精神上看，薩特主張否定過去的一切，是把希望寄托于未來。總之，薩特的文學觀體現了一種積極的人生態度，他的作品既展現了對現實殘酷的絕望，又暗含著對未來的期望。

關鍵詞：薩特 存在主義 悲觀主義 樂觀主義

存在主義是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西方世界最流行、最時髦的哲學、文化、社會、文藝思潮。存在主義的發展和興盛主要集中在德法兩國，讓？保羅？薩特是法國存在主義的代表人物，也是當代存在主義者中最出名的人物。他不僅是一個哲學家，而且還是一位作家、戲劇家、評論家，他的哲學成就與文學成就相輔相成，融會貫通。他的小說、戲劇、評論作品體現著他的哲學精神，而他的哲學作品充滿著浪漫氣息，正因為如此，他才擁有如此眾多的讀者，他的存在主義思想和其作品才能夠廣泛流傳，成為當時法國一代人信奉的精神力量。

1964年，“因為他那思想豐富、充滿自由氣息和探求真理精神的作品已對我們時代發生了深遠的影響”，瑞典皇家學院決定授予他諾貝爾文學獎。但薩特隨時發表聲明拒絕接受，理由是他“謝絕一切來自官方的榮譽”，同時他認為這項獎金是“留給西方作家和東方叛逆者的榮譽”。[1]薩特是歷史上拒絕諾貝爾文學獎的第一人，這又為他的形象增添了一層神秘色彩。薩特及其存在主義思想至今仍是許多讀者心目中的一個謎。美國的L.J.賓克萊曾說：“他大概是被人們引述得最多而又被人們了解得最少的人。”

盡管薩特在哲學、文學創作、文學理論與批評等方面都成就卓著，但筆者認為他最突出的成就是他的存在主義文學觀。薩特的文學觀是以存在主義哲學為基礎建立的，因此要研究他的文學觀，必須從存在主義哲學入手。

一、存在主義哲學

二十世紀的西方人面對的是一個動蕩不安、風云變幻的世界。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大大改變了世界的面貌，也大大改變了人的生活方式。另一方面，工業社會中的種種矛盾，連續不斷的災難與不幸使人們陷入了雙重危機：信仰危機和科學危機。世界大戰特別是二戰的災難震撼了人們的心靈，加劇了這種危機，人們開始尋求人生及人的存在的真諦。存在主義正是在這種背景下產生的，它的產生順應了一種時代的趨向，迎合了一種歷史心境。

存在主義哲學作為一種人本哲學，是關注人本身的哲學。它的核心理論是“存在先于本質”，人的存在在前，人的本質在后。薩特據此認為，人是自由的，人可以自己選擇決定人的本質，這種自由是絕對的，而個人自由可能造成對他人的侵犯，因此“他人是地獄”。另外，薩特還認為人是有責任的，“人要對自己是怎樣的人負責”， 他還認為“存在主義的第一后果是使人人明白自己的本來面目，并且把自己存在的責任完全擔負起來”。[2]最后，薩特認為人生是荒謬的，“人生是苦難，是無法擺脫的重負”。

雖然從辨證唯物主義的觀點來看，存在主義是一種唯心主義，但不可否認其存在的合理性，因為它畢竟代表了一種新的看待人生和世界的觀點，畢竟真實地反映了當時人們絕望與迷惘的心態。另外，薩特建立在存在主義哲學基礎上的文學觀和文藝觀也為西方二十世紀文藝理論批評的發展作出了一定的貢獻。

二、薩特的存在主義文學觀

薩特的存在主義文學觀主要包括以下四個方面。

第一，文學首先是對他人的關系，是交流。薩特的哲學是入世的哲學，他的哲學干預社會和人生，因此，他主張文學必須反映人生，必須干預生活，文學作品有著認識和教育作用。他反對唯美主義“為藝術而藝術”的文學觀。薩特認為，藝術家應當有自己的道德責任，決不應當我行我素，而應當考慮到作品的欣賞客體——讀者，因為閱讀不是簡單地、被動地接受，而是一種創造性的勞動。閱讀是讀者在作者的引導下進行的再創造，在作者的吁求下通過閱讀進行的自由選擇。“因此閱讀是作者與讀者之間的慷慨契約，每一方都信任對方，依靠對方，對自己有多少要求，也向對方提多少要求……”[3]因此，薩特主張文學的最首要的目的就是交流。通過交流，文學作品才有生命力，也就是說，只有在交流中，才可顯現出文學作品的存在。薩特的文學創作始終以此作為原則，他始終沒有忘記他的作品是要去召喚讀者，是為著與讀者交流，他是為了他們而寫作的。

第二，自由是薩特寫作的首要原則。薩特哲學的最核心的問題是自由，這也是他文學創作的第一原則。無論在小說創作，還是戲劇創作中，都存在這一原則。讀過薩特作品的人會發現他筆下的主人公大多是在不同社會處境中進行自由選擇的人。薩特在作品中一方面力圖揭露那些束縛人的自由的東西，揭示令人厭惡的世界；另一方面，又鼓勵人們珍視自由選擇的權利，對自己的行動負責，對整個社會負責。

1949年，薩特發表他的文論專著《為什么寫作》，全面地闡述了他的寫作觀。他認為，作家寫出作品是出于一種交流的渴望，其實也是一種自由選擇，是某種要求自由的方式。因此，薩特認為，作家只有堅持自由的原則才能有所作為。對作家來說，也只有一個題材，那就是自由。他同時認為，作家在創作中決不能把自己的思想強加于讀者，因為畢竟讀者不是“奴隸”，也不會成為被動接受文學的“奴隸”。薩特還認為作家不應該為“奴隸”而寫作，應該為“自由人”而寫作。

第三，否定的哲學精神。薩特所指的自由是源于一種否定的立場，這一立場決定了在薩特的哲學觀中存在一種渴望超越、擺脫自我、擺脫世界的精神。薩特的文學也是如此，他的文學作品無一不散發著這種強烈的超越的哲學精神，正是這種精神使他的文學作品具有十分強烈的吸引力和震撼人心的感染力。例如，在中篇小說《惡心》中，他闡釋了對外部世界的否定；在獨幕劇《禁閉》中，他闡釋了對他人的否定；在短篇小說《墻》中，他闡釋的是對人能夠正面認識自己的存在否定。另外， 薩特還否定團體以及任何可能的社會，甚至不能接受作品在作家之后存在的觀點，他堅持認為，與哲學體系一樣，任何文學作品一旦缺失了尖銳的否定精神就會失去活力而死亡。

這種否定的哲學精神主宰著薩特的全部文學作品。他的文學作品否定了既定的一切，他否定自然，超越過去，著眼于未來的自由選擇。薩特內心認為，真正值得向往和追求的美好的東西，只存在于想象的世界中。人們的自由選擇實際上是建立在對過去和現在的否定精神之上的。人注定在社會中是孤立無援的，只有依靠自己才能夠超越世界和自我。

薩特否定的哲學精神還體現于他對文學創造的看法。他認為文學創造本身就存在一個連續的、不斷否定的過程。所以，他從不滿足于他過去已完成的作品，他這樣表達自己的心聲：“我想，我今天會做得更好而明天會更加好。成熟的作家是不喜歡人們對他們的第一部作品做過分的贊揚：我相信，這會使我十分不快。我最好的作品，是我現在正在寫的；而它一發表，我就不自覺地準備馬上對之發生反感……”[4]

第四，提倡真實的文學。薩特在文學創作中，運用的是現實主義的創作手法。他的文學作品表現的是在最平常情況下的世界面貌，塑造的是處在現實環境中的人，而不是虛構環境中的人物。但他在文學作品中并不刻意追求傳統現實主義文學的主題突出、情節錯綜、人物逼真，而是主張真實地把現實世界展現出來，把人物的內心和軀殼真實地顯現出來。另外，薩特認為，作家決不應該美化或者丑化作品中的世界和人物。最關鍵的是真實，要給人一種活生生的真實感。這是薩特文學要達到的最高目的。秉承這種創作思想，薩特在文學創作中并沒有著意去塑造完美的“英雄”人物，而是刻畫了一系列現實生活中存在的各種普通人，他并不期望人們去效仿什么完美的人物，而是通過真實地描述具體環境中的人來證明每個人都應真實地造就自己和展現自己。

三、薩特：悲觀主義者？樂觀主義者？

上述就是薩特的存在主義哲學及文學觀。從中我們可以看出薩特思想中的“灰色”論調及他對世界和人生的絕望態度。追溯薩特的思想發展，我們可以認為他的思想體系是建立一個否定的立場上的。他把這種否定引向各個方面，并且推至極端：對自在的世界，對他人、對社會的極端否定就是一種絕望。而自為與自在永遠不能統一重合，自為永遠得不到自在的永久與安寧，這使人最終成為無用的激情，人生注定要歸于失敗，這意味著一種絕望。

因此，一些評論家認為薩特是一個悲觀主義者。其實，這種看法是片面的。唯物辯證法認為，任何事物都是矛盾的，都具有正反兩面性。薩特的思想也是如此，誠然他的思想體系中有絕望悲觀的因素，但也同時存在著某些樂觀因素，這一點在他的文學觀上表現得尤為明顯。首先，他主張文學應該反映人生，干預生活，強調文學的社會功能。這本身就反映了一種積極面對社會和人生的創作。其次，他提倡自由的寫作原則，是鼓勵人們珍視自由選擇的權利，對自己的行動和世界負責，這也充分證明薩特具有一個作家的責任心和使命感。最后，從否定的哲學精神上看，薩特主張否定過去的一切，是把希望寄托于未來。總之，薩特絕不僅僅是一個絕望的悲觀主義者。他的絕望并不完全等同于悲觀主義，而相反是與一種樂觀主義聯系在一起的，因為一個真正的人——意識到自己存在的人決不屬于悲觀主義，他堅持的是被薩特稱為“不思悔悟的樂觀主義”。（見法國《行動報》1944年12月）

薩特的一生是坎坷的一生，矛盾的一生，也是戰斗的一生。他一生都在苦苦的追求存在的真諦，他的絕望是因為他總不能得到他所希望的東西，也是他的存在主義理論中存在難以解決的矛盾的必然結果。在他臨終前，他提到了對未來的希望，他發出了這樣的感嘆：“不論怎樣，世界看來是丑惡的，沒有希望。這就是一個將在這個世界中死去的老人的不會打擾別人的絕望。但確切地講，我在反抗，我要在希望中死去，然而這種希望是應該創立的希望。”（見法國《新觀察家》雜志1980年3月，第802期。）

參考文獻：

[1]王寧.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家談創作[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

[2]薩特. 存在是一種人道主義[M]. 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

[3]薩特. 薩特文集[M].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2007.

[4]薩特. 詞語[M]，高宣揚譯，北京：作家出版社，1998.

作者簡介：賈春霞（1978-），女，漢族，山東省日照市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