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晚明小品文的創作風格趨近生活化、個人化,作家善于體察生活涵義、領悟人生趣味。張岱的小品文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極富盛名,具有獨特的藝術審美價值。《湖心亭看雪》清新活潑、簡潔流麗,讀來賞心悅目。本文擬從文本著手,探究張岱小品文的藝術手法和審美特質,以及晚明小品文的文學價值和影響。
【關鍵詞】張岱;小品文;《湖心亭看雪》
人們總以“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贊嘆杭州西湖,殊不知西湖寒冬臘月天卻是更美的。張岱筆下的小品文《湖心亭看雪》使讀者領略到了別樣的湖光山色。
“‘小品文’是指古代文人墨客筆下的那種篇幅短小、富于意趣、可供賞玩的美文。”它寫作者剎那間的簡潔思緒,亦或描繪一處景物的清新雋永,亦或抒寫如蜻蜓點水般柔和的偶然情懷,短小而富有哲理。
晚明文人張岱堪稱小品文的大家。初字宗子,后字石公,號陶庵,山陰人,寓居杭州。其《自為墓志銘》稱“少為紈绔子弟,極愛奢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年近五十,國破家亡,避跡山居。”由此可見,他的人生波瀾起伏、喜悲參半。其小品文多寫山水美景,表現出明亡后的傷感懷舊情緒。《湖心亭看雪》是他精美小品文的名作。
首段直接交待時間、地點、人物,“崇禎五年十二月”,即明思宗朱由檢年號。然而,這篇小品實則是明亡后之作,標記為明朝紀年,可見其心念故國。“大雪三日”,不說雪深幾尺,漫天紛飛與否,只言其“大”;“湖中人鳥聲俱絕”,“絕”字的運用從側面描寫出西湖雪后的寂靜。張岱不用目觀,只用耳聽,其獨特筆法展現出這篇小品文的精巧所在。柳宗元《江雪》中“鳥飛絕”、“人蹤滅”是從視覺角度呈現雪后之景,與宗子先生的“人鳥聲俱絕”相比,雖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宗子先生顯然略勝一籌。
“是日,更定矣”,古人把一夜分為五更,一更約兩小時。更定其時約為晚上八時許。匆匆“挐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其文人的孤高品格實與凡人不同。“霧凇沆碭”,“霧凇”,本是寒冷天的水汽凝結在樹枝上形成的冰花;“沆碭”是天地間彌漫的白氣。晶瑩剔透的冰花裹在樹枝上,仿佛為它穿上了一件白衣;水汽繚繞于天地間,如臨仙境一般。“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古人作文不加標點,今人若這樣加,則更有意境:“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張岱由上到下、由遠及近,描繪出雪后的凝固靜美。“白”字,極盡渲染之能事,無須“潔”、“清”、“靜”等形容詞,只一顏色,純凈自然渾然天成。
《西湖游覽亭》載《湖心亭》:“玳瑁金椽,琉璃玉照,風響檐鈴,月移花影,見解之士清臨于上,恍然有羽化登仙之想。”不知宗子先生當晚是否看到“玳瑁金椽,琉璃玉照……”,但他至少是個“見解之士”,其于雪天游湖賞雪之態并非不及羽化登仙之境。《西湖新志》記載:“(湖心亭)居全湖中心,繞亭之外皆水,環水之外皆山,所謂‘太虛一點’者,實踞全湖之勝。”由此可見,宗子先生冬日所觀“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堪為實景。
“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一痕”,一道隱約可見的痕跡劃在遠處,意境朦朧,足見其遠景之妙筆;“一點”更為獨具匠心,語言精致細膩;“一芥”,實則暗示了自己內心的孤寂之感,夜間賞雪,無奈知音難尋;“粒”這一量詞本用來形容米等細微之物,此處卻用于寫人,小巧可愛,想象豐富。周作人詩《兩個掃雪的人》“在這中間,好像白浪中漂著兩個螞蟻”一句似乎是宗張岱筆法。與上一句總寫西湖的靜美不同,這一句是對湖上景物的局部特寫,用語形象,“點”、“染”結合,簡潔中透露出輕盈的韻致,這幅閑適清新、空靈飄逸的冬日西湖風景畫絕不亞于夏日“水光瀲滟”的西湖。
“到亭上……‘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飲。”夜中賞雪并不只有“余”一人,有共同雅好之士于湖心亭看雪,真乃知音難覓。《琵琶行》“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表達的知己之情與此似有同感。一句“湖中焉得更有此人”表面上是寫對方之驚,實際上也暗含了自己之驚:居然有與我一樣在夜中賞雪之人。其反客為主的藝術手法更為含蓄地表達了作者隱居與世隔絕的孤苦伶仃。只“問其姓氏”便離去,可見作者內心對人世聚散無定,漂泊無依的感慨。“舟子喃喃曰:‘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從旁觀者角度一語結束全文,簡而寓理。一“癡”字足以概括宗子先生的心態。張岱自喻癡人,實則是癡迷于雪景,其特立獨行、卓爾不群的“癡”蘊涵著對人生意趣的哲思。不知世間滄桑之事,蕓蕓眾生是否都有幾分“癡”相?還是只有真名士的“癡”才更顯空靈神韻?
張岱的小品文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極負盛名,這篇不足二百字的小文既不浮華,也不古奧。融合“公安”、“竟陵”之長而獨具風格,展現了其孤傲自賞的精神境界、閑適飄逸的生活態度以及脫盡文士蹊徑的自由精神。審美上追求新鮮生動的形象,兼雅趣與諧趣于一體,既具詩的意蘊空靈,又具文的率真散誕,更含畫的逼真傳神,儼然一處景觀矗立于文壇。鄭振鐸嘆曰:“柳宗元柳州山水諸記,只是靜物的寫生;其寫動的人物而翩翩若活者,宗子當入第一流。”張岱吸取袁宏道、王思仁、鐘惺、劉侗的游記之長,又借鑒酈道元、柳宗元各自的創作經驗,卓然自成一家。
晚明小品文的創作風格趨于生活化、個人化,作家在筆觸中善于體察生活涵義,領悟人生趣味。但晚明到近代,小品文并未受到重視。直到五四新文學運動起,其歷史命運才發生改變。周作人曾稱贊張岱等人的小品文“別有新氣象,更是可喜(《周作人文選》卷三《再談俳文》)。”總之,晚明小品文對個人閑適生活的表現、率真性格的凸顯,通過明麗清凈、簡單質樸的語言表現出來,富有極高的藝術審美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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