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我們普遍理解的“人文主義”一詞的含義,試圖將基督宗教與文藝復興對立起來。這些看法并非毫無事實基礎,但是以一些較為枝節(jié)的事實遮蔽最為根本的事實。在人文主義概念遭到混淆和曲解的情況下,與人文主義密切相關的文藝復興和基督宗教的本質必然會遭到歪曲。這種歪曲導致了對人文主義局限性的忽略,既滿足于人文主義對人性的肯定,對自由、力量等的贊揚,卻忽略了人性的負面性或關系性人以及自由和力量等的局限性和相對性。
【關鍵詞】人文主義;人文精神;基督宗教;文藝復興
提到人文主義,中國讀者多數(shù)想到的是文藝復興以來的一種思潮。是興盛于14至15世紀的意大利,后又蔓延至整個歐洲的強調“人道”和“人本”的思潮。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但凡涉及到人文主義的教科書,各種學術刊物和通俗讀物,眾口一詞地告訴我們:14世紀前后,隨著資本主義生產(chǎn)關系在意大利的最初出現(xiàn),市民階級即資產(chǎn)階級對以教會為代表為代表封建制度感到不滿,于是提出以人權反對神權、以人性反對神性、以自由平等反對等級制度、以張揚個性反對階級壓迫等等的思想,就是人文主義思潮。其中,尤以《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對人文主義的解釋最具代表性。
但事實卻并非如此,不同的文明會有不同范圍的人文事業(yè)、人文活動和人文制度也就具有不同的人文精神。文藝復興時期的歐洲文明也不例外,在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基督教,才有了范圍廣闊的人文主義事業(yè)活動和制度。(從修道院之保留和研究古代文獻,到教會學校教授“七藝”從眾多的修士之從事科學和哲學活動,到不少教會之熱衷于高等教育和藝術事業(yè)。)基督教信仰從最深層次上支持了人文精神和人道主義精神的張揚。所以,作為基督教文明之子或基督教社會產(chǎn)物的文藝復興,就不可能與基督教產(chǎn)生真正的對抗。那么我們所理解“人文主義”也不可能是以反對基督宗教、反對神本主義、反對神權神性的“人文主義”,對“人文主義”一詞錯誤的理解,影響了我們對文藝復興起源的正確認識,應當予以澄清。
一、人文主義詞義謬誤
我們普遍理解的“人文主義”一詞的含義,試圖將基督宗教與文藝復興對立起來。這些看法并非毫無事實基礎,但是以一些較為枝節(jié)的事實遮蔽最為根本的事實。因此,歪曲了事實的全貌,誤解了問題的性質。因為文藝復興即包含著人文精神同時也包含著明顯的宗教精神,而這兩種精神是相互關聯(lián)的。托尼·戴維斯(Tony Davies)在其《人文主義》一書中,所列舉的“人文主義”多達11種之多。“每一種都有其獨特的歷史發(fā)展曲線,有其特殊的散漫詩意語言,有其頗成問題的人性韻律分析。每一種都像所說的論說會做的那樣,正力圖把自己的回答強加于‘哪一個該當主人’這個問題。”實際上,在14—15世紀的意大利和歐洲,“人文主義”這個詞并不存在。“人文主義”一詞,是19世紀時,以W·洪堡為首的一批學者和教育家受到文克曼和歌德的浪漫式希臘主義的影響,強調學習古希臘古羅馬的語言、文學、哲學、歷史、藝術及其它古典學問學,對于提高人的素質的重要性。在文藝復興時期的意大利,把收集和考訂古希臘古羅馬的語言、文學、哲學、歷史、藝術及其它古典學問學問的人稱為humanisti,這一詞的準確翻譯應該是文科學者或文科教師。
二、人文主義詞義產(chǎn)生謬誤的原因
Humanism譯為人文主義一詞過程中出現(xiàn)謬誤的主要原因有幾個方面。
第一,相關漢語語詞模糊。Humanism一詞有三個中文譯名即“人文主義”、“人道主義”和“人本主義”。在古漢語中,這三個詞語都有表達不同意義的語素。“人文”一詞出自《周易·賁卦彖辭》:“關乎天文,以查時變。關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人道”出自《論語》:“天道遠,人道邇”。“人本”中的“本”字是指草木根部,引申為根本基礎。中國傳統(tǒng)思想領域中也高度重視人的價值,如老子所說:“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用三個不同意義的漢語詞匯來翻譯同一個英文詞匯勢必會造成語意上的混淆和模糊。此外,西方文化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有根本性差異,“人文精神”在西方植根于基督宗教文化之中。在中國以“民本思想”為前提,人事急于神事,民意重于神意的觀念深殖其中,并成為歷代圣賢、明君無時不以為誡的教訓。《禮記·表記》中嘗借孔子之口,比較了夏、商、周三代文化的不同特色,其中在述及周文化特色時說:“周人尊禮尚施,事鬼敬神而遠之,近人而忠焉,其賞罰用爵列,親而不尊。其民之敝,利而巧,文而不慚,賊而蔽。”周文化這一近人而遠鬼神的特色影響深遠,以至當季路向孔子問“事鬼神”之事時,孔子相當嚴厲地斥責說:“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而當孔子在回答樊遲問“知”時,則又表示說:“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務民之義”是“人有其治”的具體體現(xiàn),人之治如果搞不好,鬼神也是無能為力的。因此說,只有懂得近人而遠鬼神,把人事放在第一位,切實做好它,才能稱之為“知”。這也許就是為什么在中國傳統(tǒng)中,把政權看得比神權更重的文化上的根源。由于文化背景不同對“人文主義”一詞產(chǎn)生了誤解。
第二,“人文主義”一詞含義的確立,得益于“人文精神”一詞的流行和傳播。“人文精神”是當代中國知識界使用最多的概念之一。這一概念的普及極大地影響了人們對“人文主義”一詞的理解,乃至確立了“人文主義”一詞的含義。
“人文精神”議題的出現(xiàn)可追溯到1980年代初。以馬克思主義人道主義的倡導者王若水為代表,其1986年曾指出:過去我們“把人看成抽象的‘政治’而忽視了人的物質需要,”隨著這種偏向的糾正,強調了物質鼓勵,“然而又出現(xiàn)了另一種偏向,以為物質鼓勵是萬能的,一切問題都可以靠錢來解決。把人看成片面的‘經(jīng)濟人’,以為他們的行為只受物質的需要考慮支配。兩者都沒有看到人是‘社會人’,忽視人的需要是多層次的,是在社會歷史中變化發(fā)展的。兩者都沒有看到人有自我實現(xiàn)的需要,它不是簡單地用物質報酬來滿足的,也不是可以用宣傳‘‘自我犧牲’、‘毫無怨言’而加以忽視的。”“人文精神”的討論于1993-1995年之間展開。此時,計劃經(jīng)濟向市場經(jīng)濟轉型全面展開,社會轉型初露端倪,經(jīng)濟議題成為社會主流話題。知識分子日益被邊緣化、文化藝術在滾滾經(jīng)濟洪流中尋求自己的方位。《上海文學》1993年第6期發(fā)表王曉明等人的《曠野上的廢墟--文學和人文精神的危機》的對話,對話者在批評王朔“痞子文學”、張藝謀電影等流行文化后提出了“人文精神”失落、需要重建人文精神的話題。當張汝倫、朱學勤等學者參與后,當《讀書》雜志于次年5次連載以“人文精神”為總題的討論后,特別是當作家王蒙旗幟鮮明地提出不同于上海諸人的觀點和主張后,討論進一步深化,具有全國性規(guī)模。
關于“人文精神”的討論是在中國社會環(huán)境下進行的,討論的內容也是與中國國情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其本身與人文主義沒有任何聯(lián)系。但是“人文精神”一詞的普及和流行卻深刻影響了“人文主義”一詞的理解。使我們把“人文精神”和“人文主義”中的“人文”等同起來,把兩個毫不相干的詞匯聯(lián)系起來,混淆了人文主義本來含義。
在人文主義概念遭到混淆和曲解的情況下,與人文主義密切相關的文藝復興和基督宗教的本質必然會遭到歪曲。這種歪曲導致了對人文主義局限性的忽略,既滿足于人文主義對人性的肯定,對自由、力量等的贊揚,卻忽略了人性的負面性或關系性人以及自由和力量等的局限性和相對性。由于這種對人文主義局限性的忽略,所導致的對基督宗教的否定性看法,又會助長這些負面作用。進而導致人本主義人類中心主義流行,對社會發(fā)展起到了嚴重的負面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