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對《胡塞爾<幾何學起源>引論》的理解

【摘 要】《胡塞爾<幾何學起源>引論》是德里達獨具慧眼地為探討胡塞爾思想所作的文章，這篇《引論》（隨后統一簡稱為《引論》）篇幅雖短，但卻相當重要，它不僅集中地表現了胡塞爾晚年的一些基本想法，而且也開啟了德里達對整個歐洲哲學傳統所秉持的革新態度。從《引論》一書中可看到德里達從胡塞爾現象學中找尋到胡塞爾思想矛盾的切入點，將對胡塞爾現象學的追問回溯到了原初境域層面上并由此使德里達自身的思想得以生發。

【關鍵詞】歷史；時間；起源

一、德里達《發生問題》中對起源問題的觸發

西方哲學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本原問題，這是一個傳統的問題，即“萬物的本原是什么”。從古希臘到現代，本原問題一直是西方形而上學的基本問題。在德里達那里，這個問題實際上還是和“文本”的地位有關的：那就是德里達對文本這個“開始”的不懈追求和探索。根本的問題是：“為什么開始？”重要的事實是：在問題提出之前，我們就已經開始了，這意味著，我們永遠要遲于書寫（文本）。在《斐德羅》中，柏拉圖明確指出：外部的書寫（文字）是靈魂的抄件。而德里達由此則認為，靈魂需要有一個支撐，這個支撐其實就是那個“開始”，那個最本原的東西。這個最本原的東西，是真正的開始，也是德里達追隨著他的前人、而又不愿意和他們走同一條道路所苦苦追求的。

如果把對《胡塞爾〈幾何學起源〉引論》的解讀脫離開德里達的前一著作《胡塞爾哲學中的發生問題》這部書來單獨理解，很大程度上會忽略掉德里達思想的延續性。《胡塞爾哲學中的發生問題》和《胡塞爾〈幾何學起源〉引論》這兩部著作體現著德里達整個哲學生涯“開始”，他是在對胡塞爾著作的解讀和批判中逐步確立起了自己的理論方向。

在1953—1954年間，德里達完成了他的第一部著作《胡塞爾哲學中的發生問題》，這本書寫成后并沒有馬上發表，而是直到三十多年后的1990年才由法國大學出版社出版。論文中幾乎涉及到了胡塞爾的全部思想論題，德里達多次在訪談中表示，他始終都堅持文中的看法，包括他對胡塞爾的解讀要求仍是一種至今具有啟迪作用的規律（甚至是字面上的陳述），他一直堅持他所要揭示的事情，一如一種特異性以其自己的方式已經和一種必然性協商，這種必然性永遠超越這種特異性并且應該無休止地重新擁有。這種必然性就是一種“起源”（發生）、“簡單”的最初擴散、開初的“偏移”的原始復雜，這些是任何分析都不能在其現象中表現或使之表現的，也不能使之還原為與自我同一的瞬間的守時性。

在《胡塞爾哲學中的發生問題》中，盡管德里達對現象學的批判還不甚成熟，但借助于“發生主題”和“主題發生”的變更思考，德里達的解構理論已經開始初步顯露出了對思之原初境域的觸及。可以看到，現象學先在地為解構理論的生成鋪設出了思想史的問題譜系，且為其預備著一條到達此譜系的通路。解構理論并不是順其后方而行之，反而是沿著方法（徹底地貫徹胡塞爾的現象學方法）向前去回溯。這也就是“發生主題”和“主題發生”的哲思變更中體現了德里達對現象學的執著堅持。換言之，德里達是用“胡塞爾的看來看胡塞爾看的本身”。

總之，在《胡塞爾哲學中的發生問題》中，德里達把“起源”（發生）的問題作為對胡塞爾進行研究的主線。德里達通過對時間、發生和歷史問題的雙重思考，看到了現象學奠基者胡塞爾思想所陷入的困境，他的解構理論不僅克服了胡塞爾現象學的邏輯悖論，并且將這些問題回溯到了原初起源的層次。德里達對胡塞爾現象學問題意識的梳理采取了將自己對發生問題的追溯同胡塞爾的現象學追問本身相重疊。這樣的重疊使德里達以胡塞爾現象學還原的方法深入到了現象學的問題核心，也為在起源處重構現象學成為一種可能。

二、德里達《引論》中對起源的理解和返問

胡塞爾的《幾何學起源》，是以幾何學為范例研究以理想性為對象的純科學。這個范例的理想性、觀念性彌補了胡塞爾早年“本質直觀”的理論。幾何學研究的對象不是“本質直觀”，而是康德意義下不含直覺的“觀念”（idea），它一旦建立就可以“兌現”為“本質直觀”。這個觀念由于沒有直觀，因而是絕對主動的，是“創造”出來的，因而是“歷史的”，有著一個“起源”。幾何學的普遍性，保證了“起源”的普遍性。歷史就是這種“起源”，“創造”的不斷重復。

在胡塞爾看來，歷史要成為可能，就意味著過去了的曾經在場（lived present）作為積淀能夠被當下化，能夠被無限地重復和再現（represent），而想象和回憶對曾經的在場的保留必定是有限且不準確的，積淀的再現與重復總是以觀念化（ideality）、客觀化（objectivity）為前提條件的。這些積淀只有被觀念化、客觀化之后才能保證意義在不同時間、空間的主體間以一義性（意義的超驗的同一性）被喚起和傳遞。因此，起源作為歷史的開端，既是原初的活生生的在場（living present），又是對已經過去了的瞬間（moment）的不斷重復、再現。

胡塞爾認為自然對象的觀念化是由自我的意向性構成的，尤其是以想象的構成作用。在《幾何學起源》中，他區分了理想的極限形式與感覺的和想象的對象的區分，認為幾何學這種理想的極限形式作為純粹的觀念脫離了具體的感知和想象。同時，幾何學又具有明證性和意義，這種明證性超出了經驗自我的瞬間時刻和具體材料的限定。那么，它只能是來自先驗主體性的理想設置和純形式建構，也就是說純粹理想觀念的意義起源依附于先驗主體性的建構活動。

德里達看到了胡塞爾的自我矛盾，一方面是在同時性的或者說無時間性的領域的先驗之自我，另一方面是在純經驗的，帶有意指功能的、異時性的經驗之自我，根本不存在自我同一性本質的統一體。這種悖論式的矛盾糾集在胡塞爾論證的根本處，這就意味著胡塞爾思想的根本糾葛仍在傳統哲學（尤以笛卡爾以來的近代哲學）的概念框架內。德里達認為，胡塞爾處的現象學構成域是不穩定的，一方面，意向性構成域是最原初的，而且是在三重時間域中（過去、現在、未來的交纏和勾連），沒有純粹獨立的“現在”點； 另一方面，意向性構成本身要依附于先驗主體性，竭力為意向性構成物找尋“永久的真理”基礎，即一個最源初的在場，以便能清晰地區分起源與歷史，客觀性與時間性。這種對“在場”的追求幾乎是近代哲學根本問題相關聯，德里達認為有必要對胡塞爾現象學本身作現象學分析——“現象學的現象學”。

德里達認為，透過歷史的沉淀物且重新激活的行為可以打開被遮蔽的歷史領域，只要借助靜態現象學還原，就能夠實施具有無限微妙性和危險性的還原，還能拯救出被打開的一般性歷史的整體意義。現在是過去和未來的過渡，而后二者都是“不在場”的，那么現在也就不是明證（自明）的，也不是“顯現”。這里就涉及到理解德里達思想的一個關鍵問題：那就是他對于“不在場”的高度重視。他甚至認為一切關注“顯現”的理論都是“形而上學”，因為它們都強調“現在”的獨立性，意義是在“現在”顯現出來。而德里達認為，“現在”其實只是一種綜合著“過去”和“未來”的復合體，而不是一個純凈的“意義”的世界。也就是說，在歷史的源頭，就必然存在著先天綜合，單純從時間上回溯歷史是不可靠的。

德里達認為胡塞爾對于起源的追問只是對客觀化、觀念化的可能的確定，而擱置了歷史內容的第一次顯現結構中的不純粹性——既不是純粹的異時性也不是純粹的同時性構成的歷史。客體在主體上參與所有的意識領域，客觀化、觀念化本身從來就不是絕對的脫離經驗內容的，起源的客觀性、觀念性的條件與起源的經驗的內容之間的間隔在胡塞爾看來是絕對的，德里達認為這種間隔不是客觀性與經驗內容的絕對區分，而是兩者差別的延宕。這種間隔產生的張力使得胡塞爾意義上的“源初的在場”和其再現得以可能。因此，德里達說歷史自身確定其自我顯現的可能性。

三、結語

胡塞爾的先驗現象學需要意義、歷史性、起源、理性等的起源脫離時間性，成為超時間性的“上帝”，但這和胡塞爾現象學時間域構成的本性相違背。德里達正是抓住胡塞爾現象學的構成性與其隱秘預設的矛盾，對胡塞爾思想的隱秘預設進行了解構，從而開拓出自己的理論路徑。德里達的解構所要追求的，就是取消本原問題，并拒絕形而上學。德里達的精神實質是解構傳統形而上學對本原的理解，但這種對傳統形而上學意義上的本原的解構，恰是以對某種非傳統形而上學意義上的本原的肯定為前提的，德里達的解構并不因此就走向了對立面。他解構傳統的本原形而上學的精髓在于它超越出不是肯定、就是否定的傳統形而上學的二元對立，而走向了對一種更本原的肯定。

在《胡塞爾哲學中的發生問題》中，德里達關注的是胡塞爾靜態現象學中的矛盾、悖論、難題何以必然導向發生哲學。在《胡塞爾<幾何學的起源>引論》中，可以看到德里達對胡塞爾現象學的追問回溯到了原初境域層面上。《引論》是對《發生問題》一書的再次演繹，《引論》將《發生問題》一書中所采取的“與現象學追問本身重疊”方式表現得更為自然和成熟。《胡塞爾<幾何學起源>引論》中將現象學問題所涉及的方面展開得更為廣闊，德里達將視域同行于胡塞爾的視域，也更加明確地把握住現象學問題最源初的交織點。德里達試圖為現象學重新奠基，最終也對現象學的問題進行了新的裁決。解構理論成為一種與胡塞爾的現象學相異又相關的“現象學”。德里達在《書寫與差異》中認為無源才是源初性的。這意義已不是絕對自身同一的“永恒真理”，而是發生與發生的延緩，耽擱。起源、歷史性、客觀化以及書寫都是在延異中，也即在空間的差異、間隔和時間上的延緩中得以實現。德里達的解構理論讓人們似乎根本不可能把握住所謂世界的終極根據、原則、第一動因或本原，但人們可以在對世界的原初發生追問過程中，以一種本體轉換的領悟方式讓這一發生自行發生。德里達既解構基礎主義又不走向虛無主義。他就這樣游走于“絕境”之中，解構就是對這種絕境的積極思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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