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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生活是一條流淌的河流，時而風平浪靜，時而波濤洶涌。真善美與假惡丑常常結伴而行，時時考量著我們。我們在追求真善美的同時，也無法逃避現(xiàn)實中的假惡丑。在這物欲橫流的喧囂時代，我們也許會被假惡丑蒙蔽了雙眼，渾噩地迷失了人生的方向，失去寶貴的真善美。但既然我們選擇了活著，就無須躲避，唯有坦然地正視與面對。因為我們明白，無論這個世界如何崩壞，無論塵世多么險惡、繁雜，我們總能看到，有那么一群人用他們的真心、善行，矢志不渝地構筑著“真善美”的堡壘，他們既燦若珠貝，又宛如蒼穹中那一顆顆閃爍的星星。我們還能發(fā)現(xiàn)那些不經(jīng)意的美麗瞬間、那些美好的情愫，宛如冉冉初升的朝陽，普照大地，溫暖我們的心房，引導我們前行。

選文1

汪大娘

□張中行

我開始認識汪大娘時，她四十多歲，中等身材，偏瘦；樸實，沒有一點聰明精干氣；很少嬉笑，但持重中隱藏著不少溫和；過日子有舍身精神，永遠不閑著。

汪大娘行事勤勉，這不稀奇，稀奇的是身份為外人卻絲毫不見外。她覺得她同樣是家中的一員，食，她管，別人可以發(fā)表意見，可以共同商討，但最后要由她做主。離開常規(guī)不成，浪費不成。她剛來時，推想家里人可能感到不習慣，但汪大娘是只注意常理不管別人習慣的，日久天長，雜七雜八的習慣終于被她的正氣、憨氣壓服，只好都依她。

兩三年前，我們夫婦見到李家的長媳張玉婷，閑談時她說到汪大娘：“我們都怕她，到廚房去拿個碗，不問她也不敢拿。孩子們更不成，如果淘氣，她看不過，還打呢。所以孩子們都不敢到廚房去鬧。她人真好，一輩子沒見過比她更直的。”

汪大娘也有使人費心的時候。一年夏天，衛(wèi)生的要求緊起來，街道主其事的人挨門挨戶傳達，要防四種病。如何防的唯一要求是記牢那四種病名，而且過兩三天一定來查問。李家上上下下著了慌，唯恐汪大娘記不住。大家車輪戰(zhàn)法，幫助她背。費了很大力量，都認為可以了。不想查問的人晚來一兩天，偏偏先到廚房去問她。她以為這必是關系重大，一急，忘了。由嚴重的病入手想，好容易想起一種，說：“大頭嗡。”查問的人化嚴厲為大笑，一個難關總算渡過去。

還有更大的難關，這發(fā)生在她年高辭謝到女兒家養(yǎng)老、“文革”的暴風刮起來的時候。李家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當然要深入調(diào)查罪狀。依常情，汪大娘自然是最理想的詢問對象。不幸這位汪大娘沒學過階級斗爭的理論，又不識時務，所以總是答非所求。比如人家?guī)l(fā)性地問她：“你伺候他們，總吃了不少苦吧？”她答：“一點不苦，我們老爺太太待我很好。他們都是好人。”不但啟發(fā)沒收效，連早已教她不要再稱呼的“老爺太太”也冒出來了。煞費苦心啟發(fā)的人哭笑不得，只好不再來，又一個難關平安渡過去。

那幾天，汪大娘將要離去成為全院的大事，太太們和老太太們都找她去閑談，問她女兒的住址，說有機會一定去看她。

我們也抄來住址。但不湊巧，還未成行時，“文革”的大風暴來了。其后是自顧不暇，幾乎連去看看的念頭也消滅了。一晃十幾年過去，風停雨霽，人人有了明天還可以喝清茶看明月的安全感，我們不由得又想起這位可敬的汪大娘，她還健在嗎？還住在她女兒那里嗎？因為已經(jīng)有了幾次叩門“人面不知何處去”的傷痛經(jīng)驗，我們沒有敢去。

但她正直、質(zhì)樸、寬厚，只顧別人、不顧自己的少見的形象，總在我們心中徘徊；還常常使我想到一個問題，是：常說的所謂讀書明理，它的可信程度究竟有多大呢？

（選自《柴門清話》）

選文2

啞巴與春天

□遲子建

我的童年春光記憶，是與一個老啞巴聯(lián)系在一起的。

在一個偏僻而又冷寂的小鎮(zhèn)，一個有缺陷的生命，就像秋日蝴蝶的羽翼一樣脆弱，漸漸地被風和寒冷給摧折了。他在生產(chǎn)隊里喂牲口，大家都叫他老啞巴。一早一晚常能聽見他鍘草的聲音，嚓，嚓嚓，那聲音像女人用刀刮著新鮮的魚鱗，又像男人掄著銳利的斧子在劈柴。我和小伙伴去生產(chǎn)隊的草垛躲貓貓時，常能看見他鍘草，總認為他是劊子手，我們見著他就老是想逃跑。為了表示支持我們躲貓貓，他揮舞著雙臂，搖著頭，做出無所謂的姿態(tài)。見我們?nèi)泽@惶地不敢靠前，他就本能地大張著嘴，只見他喉結急劇蠕動，嗓子里發(fā)出“呃呃”的如被噎住似的沉重的氣促聲，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老啞巴是勤懇的，他除了鍘草、喂牲口之外，還把生產(chǎn)隊的場院打掃得干干凈凈。冬天打掃的是雪，夏天打掃的是草屑、廢紙和雨天時牲畜從田間帶回的泥土。他晚上就住在挨著牲口棚的一間小屋里。也許人啞了，連鼾聲都發(fā)不出來，人們說他睡覺時無聲無息的。老啞巴很愛花，春天時，他在場院的圍欄旁播上幾行花籽，到了夏天，五顏六色的花不僅把暗淡陳舊的圍欄裝點出了生機，還把蜜蜂和蝴蝶也招來了。就是那些過路的人見了那些花兒，也要多望上幾眼。

一年春天，生產(chǎn)隊要為一座大城市的花園挖幾千株的達子香花。活兒來得太急，人手不夠，隊長讓老啞巴也跟著上山了。達子香花才開，把山巒映得紅一片粉一片的，老啞巴看待花的眼神是挖花的人中最溫柔的。晚上，社員們就宿在帳篷里那道長長的通鋪上，男女只能睡在一起。隊長本想在通鋪中央掛上一塊布簾，使男女分開，但帳篷里沒有簾子。于是，隊長就讓老啞巴充當簾子，睡在中間，他的左側是一溜兒女人，右側則是清一色的男人。老啞巴開始抗議著，他一次次地從中央地帶爬起，但又一次次地在大家的嬉笑聲中被按回原處。后來，他終于安靜了。后半夜，老啞巴發(fā)出隱約的哭聲。

從山上歸來后，老啞巴還在生產(chǎn)隊里鍘草。一早一晚仍能聽見鍘刀“嚓，嚓嚓”的聲響，只不過聲音不如以往清脆。那一年，他沒有在場院的圍欄前種花，也不愛打掃院子，常蜷在角落里打瞌睡。隊長嫌他老了，學會偷懶了，打發(fā)了他。他從哪里來，是沒人知道的，就像我們不知他扛著行李卷又會到哪里去一樣。我們的小鎮(zhèn)仍如從前一樣，經(jīng)歷著人間的生離死別和大自然的風霜雨雪，達子香花依然在春天時靜悄悄地綻放，依然有接替老啞巴的人一早一晚地為牲口鍘著草料，但我們總覺得少了點什么。原來這小鎮(zhèn)是少了一個沉默的人——

一個永遠無法在春天里歌唱的人！

（選自《散文選刊》2011年第3期）

選文3

戴套袖的孫犁先生

□鐵 凝

那年秋天，我被編輯熱情地請去天津面談出版我第一本小說集的事。行前，作家韓映山囑咐我?guī)б环庑沤o孫犁先生。

一日下午，我終于走進了孫犁先生的“高墻大院”。這是一座早已失卻規(guī)矩和章法的大院，各種凹凸不平的土堆、土坑在院里自由地起伏著，稍顯平整的一塊地，還被一戶人家種了一小片黃豆。那天黃豆剛剛收過，一位老人正蹲在拔了豆秸的地里聚精會神地撿豆子。我看到他的側面，已猜出他是誰。看見來人，他站起來，把手里的黃豆亮給我們，微笑著說：“別人收了豆子，剩下幾粒不要了。我撿起來，可以給花施肥。丟了怪可惜的。”

他身材很高，面容溫厚，聲音洪亮，夾雜著淡淡的鄉(xiāng)音。他說話時眼睛很少朝你直視，你卻時時能感覺到他的關注或者說觀察。他穿一身普通的灰色衣褲，當他騰出手來和我握手時，我發(fā)現(xiàn)他戴著一副青色棉布套袖。接著他引我們進屋，高聲詢問我的寫作、工作情況。我很快就如釋重負，戴著套袖的作家給了我一種親近感。

其后不久，我寫了《灶火的故事》，自己挺看重，不料好心的長者勸我不要這樣寫，說“路子”有問題。我暗暗地不服，斗膽將它寄給孫先生，想不到他立即發(fā)了出來，《小說月報》也很快做了轉(zhuǎn)載。

再次見到孫先生是次年初冬。那天很冷，刮著大風。他剛裁出一沓沓粉連紙，和保姆準備糊窗縫。見我進屋，他迎過來第一句話就說：“你看我是不是很見老？我這兩年老得特別快。”我很后悔我不該迎合老人去證實他的衰老感。我發(fā)現(xiàn)，孫先生的兩只襖袖上，仍舊套著一副干凈的青色套袖，看上去洋溢著一種干練的活力，一種不愿停下手，時刻準備工作的情緒。這樣的狀態(tài)，是不能被稱做衰老的。

我第三次見到孫先生時，他沒撿豆粒，也沒糊窗縫，而是坐在寫字臺前寫作。看見我們，他立刻停下工作，招呼客人就座。我又看見了那副套袖。記得那天他很高興，隨便地和大家聊著天，并沒有摘去套袖的意思。我這才意識到，套袖并不是孫先生的臨時“武裝”。

多年之后，有一次我把幾函宣紙精印的華箋寄給孫先生后，收到他這樣的回信：“同時收到你的來信和惠贈的華箋，我十分喜歡。”但又說，“我一向珍惜紙張，平日寫稿寫信，用紙亦極不講究。每遇好紙，筆墨就要拘束，深恐把紙糟蹋了……”如果我不曾見過習慣戴套袖的孫先生，或許我會猜測這是一個名作家的“矯情”，但我見過了戴套袖的孫先生，見過了他寫給我的所有信件，我相信他對紙張有著和對棉布、對衣服同樣的珍惜之情，他更加珍重的是勞動的尊嚴與德行，是人生的質(zhì)樸和美麗。

（選自《從夢想出發(fā)》）

閱讀賞析

這三篇文章都是名家經(jīng)典，通過閱讀，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它們在寫法上有許多相似之處。

一、才盡其用，主旨突出

這三篇選文都很好地詮釋了主旨。《汪大娘》一文中，汪大娘雖未讀書，但能明白為人常理，恪守人生正道，啟示人們反思人性、人生的根本之理。《啞巴與春天》一文中，老啞巴熱愛生活，渴望人生的春天，希望過平等而有尊嚴的生活，卻受人歧視，表達了作者對老啞巴的深切同情。《戴套袖的孫犁先生》一文中，作者擷取了與孫犁先生三次見面的經(jīng)歷，親身感受了先生質(zhì)樸平凡而又偉大的品格，表達了對先生由衷的敬重。

二、思路嚴謹，文情并茂

《汪大娘》一文，作者行文舒徐自如，汪大娘的正直、質(zhì)樸與寬厚讓人難以忘懷。《啞巴與春天》一文，以達子香花作為貫串全文的線索，脈絡清晰，行文自然。“春光記憶”和“老啞巴”聯(lián)系在一起，老啞巴熱愛生活，卻因為生理上的缺陷和社會地位的卑微渺小而遭到周圍人的嘲笑與歧視的悲慘結局，水到渠成而又讓人深思。《戴套袖的孫犁先生》一文，記述了孫犁先生積極扶持、熱情幫助年輕后輩，使之有機會走上作家之路，那副青色棉布套袖，撿拾地上的豆子，愛惜、珍視華箋等日常物品，我們從中感受到了老作家美好的行為習慣和善良樸素的情懷。

三、方法多樣，人物鮮活

《汪大娘》一文采用正側面結合和對比手法來刻畫汪大娘，這是對許多在政治運動中為一己之利而混淆黑白、顛倒是非、喪失良知的讀書人的叩問。《啞巴與春天》一文運用了細節(jié)描寫，通過外貌、動作、心理描寫再現(xiàn)了寬厚、仁慈、善良的老啞巴的形象。《戴套袖的孫犁先生》一文通過行動、語言等描寫突出了孫犁先生“勞動的尊嚴與德行”，將他的年齡與精神狀態(tài)做了對比，反映了孫犁先生忘我工作的精神，令人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