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俗中的不懈突圍

摘 要：“新寫實”小說是以寫實為主要特征，新寫實作家常常將筆觸放在了世俗民間的普通生活上，描寫他們的衣食住行、柴米油鹽，他們既無意于詩化生活，也無意于改造生活，只是將經驗形態的日常生活中立性地描述出來。因為這個原因，很多研究者傾注于新寫實小說展現出來的一元世界：立足現實，直面現實，描寫底層百姓的生活常態，平凡世界里的煩惱人生。本文試在文本分析的基礎上，結合作品中人物的本能欲望追求、名利欲望追求以及體現出來的人道主義關懷來探討這一文學思潮中體現出來的積極突圍。

關鍵詞：新寫實；本能與生存；名望；人道主義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32-0-02

一、對本能與生存欲望的不懈追求

新寫實小說給讀者展示了一個個“煩惱人生”，描寫了一個凡俗、缺乏激情的世俗世界。眾多的評論者認為，這些作品放棄人生、放棄價值，從而導致主體精神墮落，但是，細細品讀作品，新寫實小說并非玩味低俗，在瑣碎的生活中仍然隱藏著可貴的價值追求。人始終是欲望的主體，人的欲望可以被壓抑卻不可能被完全磨滅，會通過其他方式頑強爆發出來。新寫實小說在一層面上抒寫了瑣碎世俗生活的無奈與艱難，似乎沉重地壓抑著人的欲望，窒息著人對生活的希望與理想，然而在另一層面上其實展現了人的各種欲望，尤其是人的本能生存之追求。

人的本能欲望之追求，貫穿在細碎的生活中。池莉在她的作品中描寫的平民生活猶如《煩惱人生》，作品將人生的所有內容，諸如家庭住房、孩子入托、上班下班的車路船程、工廠評獎、師徒情緣、拜壽送禮……抒寫主人公的困擾，表現生之煩惱。這些無不使他在夾縫中受擠壓，房中擠、床上擠、汽車擠、廁所擠、洗涮擠，趕汽車、趕船渡、趕班點、趕課點，在煩惱無聊的煎熬中他負重前行。面對這樣一個殘酷的世界，人們的欲望被各種繁瑣的生活所壓抑到極點。但這種本能欲望是不可能被磨滅的，在這種生活中若隱若現地顯現出來，新寫實小說家一方面揭示了這種被壓抑的欲望，另一方面表示人們反抗壓抑，突出重圍的人生本能欲望追求。

劉恒關注人的食色，人的最本能的欲望追求。在《狗日的糧食》中，楊天寬用谷子換來丑女人“癭袋”，生下一群以糧食命名的兒女，他不辭勞苦卻始終無法養活自己的兒女，饑餓使他習慣了妻子不顧廉恥到處扒吃糧食的行為。糧食不僅使人失去最本質的廉恥，而且也使人的性格發生裂變。當癭袋把一家人的救命根子糧食證弄丟了時，這個剛強的女人把積蓄了一生的眼淚傾倒出來，楊天寬一輩子沒逞過威風的男人，一巴掌將其掀翻在地。這種原生態的生活表露，將人的食的原始本能顯現出來，作者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將這個故事描述出來，貫穿其中的是吃的本能。在劉恒的另一作品《伏羲伏羲》中則體現了性的欲望，楊金山用地換來妻子菊豆，之后發生了一系列不該發生的事情，小說呈現是一幅幅錯亂與顛倒的圖景，該成父親的成不了父親，該成母親的成不了母親，該做妻子的做不了妻子，于是，人只能選擇死亡作為對無序社會的逃避。禮教如同繩索一般將天青和菊豆間的感情牢牢束縛，最終無法掙脫，在這個過程，原本應有的快樂成了痛苦、仇恨、自責并導致死亡。

二、名望的追索

后期新寫實小說轉向了名利欲望的追求，這也與當時的社會環境相關。進入到90年代以后，市場經濟迅速發展，人們的物質生活水平普遍提高，在這基礎上，人的欲望也發生了變化，眾多有志之士更渴望在市場經濟浪潮中嶄露頭角，開創自己的事業。于是，反映這一時代之音的新寫實作品即刻應運而生，比較突出的作家有池莉等。

池莉更注重描寫人在現實生活中積極主動追求，體現人的能動性。她筆下的人物一般都具有積極進取、不安現狀、努力拼搏的精神，他們不再像印家厚那樣靠自己的體驗去獲取幸福的感受，他們盡可能使自己的欲望得到最大的滿足，因此，他們不怕困難，敢于冒險，志得意滿、趾高氣揚，是時代的弄潮兒，生活的強者。如《你以為你是誰》中的陸武橋，出生工人家庭，心地善良、富有責任心，經過自己的努力雖然已經坐上了車間主任的位置，但由于難以承受不能養家，不能盡孝的難堪，于是，勇敢地抓住了改革開放的商機，停薪留職，承包了居委會的餐館。他經營有方、管理恰當，生意逐漸走上正道，他照顧父母，幫助姐姐，扶持弟弟妹妹，補貼生活費給帶著孩子的前妻等等。他在生活中是個成功的奮斗者，他積極進取，事業漸進有序，在名和利這兩個屬于我們這個充滿物欲時代的幸?；沼浄矫妫扔〖液窀鼮槌晒?。

池莉的在另一作品《來來往往》塑造的康偉業更是一個對名和利的孜孜不倦的追求者。在改革開放的浪潮中，商品經濟迅速進入到人們的生活，充斥與時代和社會的是種種誘惑和和欲望?？祩I是時代的一分子，他是機關干部，成就事業的雄心和平淡無奇的生活越來越使他內心存在極大的反差，膨脹的人生欲望在現實中越來越顯得難以滿足。為了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跡，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他毅然決定下海經商，他的這種永不滿足的追求精神是市場經濟社會環境所激發出來的。假如沒有這樣的社會環境，康偉業的追求也就失去了成長的土壤，即使他有再強的追求幸福的欲望，也只是一時的內心沖動。正是通過對康偉業的人生追求及其在事業、愛情方面所獲得的成功的記述，作者充分肯定了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人們對幸福生活的美好追求，與時代合拍的生活散發著誘人的光彩，康偉業的這一形象也受到人們的認可。

三、尋慕人道主義關懷

人道主義是起源于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一種思想體系，是一種提倡關懷人、尊重人，以人為中心的世界觀。在文學上，人道主義的表現是文學的本質是人學，是表現“人性”的文學，錢谷融先生曾描述過“文學是人學”[1]，然而這一觀念一直以來沒有被融入到人們的內心。建國初期，文學成了革命政治典型的加工廠，“文革”十年，文學一度被擱置，被當做資本主義尾巴遭到摒棄，新時期文學中“傷痕”、“反思”、“改革”文學的敘事還是為當時的社會政治實踐進行“文學”的論證，“尋根”小說重在文化尋根與文化反思的創作，“先鋒”小說一度沉浸于現代主義的實踐。沒有人道主義的滋養，文學就會失去本有的生命力，人性的描寫與探索是文學的永恒主題。

新寫實小說具體地闡釋著文學中“人”的主題，認為文學不能脫離人生而存在，文學應表現人生關懷人生，文學根在哪里，人生就在哪里。具體體現為文學應關心人的生存處境，現實生活中的種種矛盾與問題，世俗社會中的蕓蕓眾生等等，尤其在當下境遇中，商品經濟的迅猛發展帶來人的欲望的急劇膨脹，人生價值的如何選擇，如何在社會熔爐中沉浮跌宕，這些都是新寫實作家們試圖關注的問題，關注農村、描寫都市，社會百態與傳奇人生，直面現實的創作精神中體現出一種人道主義關懷。

與傳統現實主義小說塑造“高”、“大”、“全”似的人物不同，新寫實小說把筆觸放在了底層百姓的普通生活上，拒絕描寫宏大的主題，詩化生活和改造生活，新寫實只是為了傳達日常生活的精髓與神韻。新寫實小說中的人道主義關懷首先體現在對“小人物”的理解與尊重上，使世俗平民的話語權得到極大伸展，民間聲音順利傳達，這種文學主張繼承了五四以來周作人倡導的“平民文學”的文學內涵，后期的文學研究會和左翼作家也將這一主張貫徹到自己的創作中，他們的小說創作堅持以人道在主義為本，反映廣大民眾的真實生活。

新寫實小說與其一脈相承，反映世俗民間的衣食住行，塑造街頭巷尾的甲乙丙丁，顛覆了傳統以來的英雄敘事，主動伸入民間，充當市民的“傳聲筒”，體現了一種強烈的人道主義關懷，這種關懷集中體現在對底層草根平民生活的關注如《煩惱人生》中描寫的是普通工作者印家厚瑣碎的一天生活，《不談愛情》講述的是莊建非和吉玲普通夫妻的婚姻生活，《伏羲伏羲》反映的是農村婦女的悲慘生活，透過《一地雞毛》、《單位》可以看到小公務員雞毛蒜皮的瑣碎生活，這些平凡的人物仿佛就生活在身邊，真實可信。

新寫實作家們體現的人道主義關懷另一表現是對苦難女性的同情與關注，他們在自己作品中為我們塑造了一個個形象各異、血肉豐滿的女性人物，過后，又非常自然地將這些性格女性毀滅在我們面前，希望讀者能對這些命運悲慘的人物產生同情并且引發思考，如《狗日的糧食》、《伏羲伏羲》從“食”、“色”兩個角度描寫了兩個農村女人的悲劇人生，前者中癭袋在某種程度上就是糧食的代名詞，她終日為糧食奔波，為糧食而生，最終為糧食而死。后者從人類生存的本能角度，講述了菊豆在色欲中苦苦掙扎的悲涼的一生，在夾縫中絕望，奄奄一息。這兩篇小說從生存的本能欲望出發，揭示特殊時代婦女的生活圖景，在引起讀者同情的同時，也帶來陣陣思索，造成她們命運的原因究竟是什么？社會發展如何才能提高她們的地位，實現其真正解放？這也寄托作者對其命運的深切關懷。

注釋：

[1]錢谷融：《文學是人學》，江蘇文藝出版社，1995年版

參考文獻：

[1]鄭萬鵬.中國當代文學史[M].北京語言文化大學出版社，2000.

[2]陳思和.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M].復旦大學出版社，1999.

[3]張永清.新時期文學思潮[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

[4]池莉.煩惱人生[M].作家出版社，1989.

[5]池莉.來來往往[M].作家出版社，2009.

[6]池莉.你以為你是誰[M].江蘇文藝出版社，2003.

[7]劉恒.狗日的糧食[M].江蘇文藝出版社，2003.

[8]劉恒.伏羲伏羲[M].作家出版社，1993.

[9]錢谷融：文學是人學[M].江蘇文藝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