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項目:秦東歷史文化研究中心2011年科研項目(QDYB1105)“從秘書學的角度解讀秦東歷史人物”。
摘 要:《陌上桑》這部作品有著審美和道德的雙重主題。審美主題和道德主題在該作品中既互相制約又完美的融合,使讀者從中既能獲得審美愉悅,又能樹立正確的審美觀——愛美是好的,但要有界限。
關鍵詞:陌上桑;審美;道德;雙重主題
作者簡介:王曉紅(1978-),女,河北邯鄲人,渭南師范學院人文學院講師,文學碩士,主要從事古代文學和秘書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32-0-02
漢樂府中的名篇《陌上桑》在學術界一直被爭論不休。《陌上桑》的內容中也的確有很多矛盾的地方。譬如羅敷的身份究竟是農家女還是貴婦人?她盛裝出行是不是為了采桑?再如,她的那位富貴瀟灑的夫婿是子虛烏有呢,還是的確有那么一位夫婿。各方都有自己的說法,但是細究起來,好像總是臆測居多,缺乏翔證嚴實的依據。
筆者認為,如果把《陌上桑》放入整個中國古代文化發展的歷史中去重新解讀,可能會發現《陌上桑》中的很多細節似乎不必深究,沒有深究的必要。
一、雙重主題的出現
早在《詩經》時代就有著 “仲春之月, 令會男女” 的古俗。桑間的男男女女們在這樣的節俗背景下互相愛慕、結合都有著當時的 “合法性” 。于是桑樹就成為了男女愛情萌動的媒介,桑林也成為男女浪漫邂逅的最佳場所,而桑林中男女幽會成為古老的傳統。文學作品中寫到桑林也已經不是一個真實的生活記錄,它成為文學中的慣用的寫法——“文學桑林”。 這種“古西北地多植桑,故指男女之私者心曰‘桑中’也”的習俗在漢代是否依舊存在,我們不是很清楚。但其在漢代藝術表現中還是作為一種寫法而出現的。比如1977年四川出土地“桑間野合”畫像磚等描繪的桑林幽會要比《陌上桑》更加赤裸的多。
“桑林幽會”在《陌上桑》中是有隱喻或意義的。在《詩經》時代,“桑林幽會”不被人們所譴責,詩人在作品中對“桑林幽會”的態度也大體寬容、默許。可是到了漢代,儒家思想成為社會的主流思想和主體意識,這反映在文學上,詩人對男女浪漫邂逅的態度有了很大不同。比如劉向的《列女傳》中“秋胡戲妻”的故事。它講了一個出門久做官的男子返家途中調戲路旁一個美貌的采桑女,結果這個采桑女竟是自己久未謀面的妻子。故事最后以秋胡妻自殺作結。這個故事可以看作是對詩經浪漫幽會傳統的反動,意在告誡讀者男女間不合理的結合是要受到譴責的。其實這個故事也有不合理之處。秋胡毫不顧及影響的在離家不遠的地方調戲女人,怎么看也有些荒誕不經。拋開邏輯合理性的考量,我們能看到其意在對桑林文學傳統的顛覆。那么,假如在漢代男女間的邂逅是不被寬容的,那桑林文學傳統中的美感就會被消融,道德主題極速上升的同時,審美主題將蕩然無存。是故“秋胡戲妻”的故事讓人感到分外沉重,毫無美感。于是,《陌上桑》出現了。它尊重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的人類共有的天性,保存了在桑林幽會中浪漫美好的氛圍,又對男女的行為進行了一定的限制。故此,《陌上桑》中出現了雙重主題:一個是審美愉悅的主題——美麗的環境、美麗的人,還有一個道德主題——愛“美”但是要有界限。
因此,筆者認為,解讀古詩不一定要把它當成對生活事件的真實記錄,詩歌總是會有虛構成份,特別是這么樣一個要表達審美主題的詩歌。作者為了表現出“美”,于是一切皆美,美好的環境、美好的人。為了表現羅敷的“美”,于是她能夠很富有、愛養蠶、有個人人羨慕的夫婿等等,生活中沒有的東西,詩歌中都一一呈現,完美又浪漫。
二、審美主題
(一)羅敷之美
《陌上桑》中的女主人公羅敷是美的,究竟有多美呢?詩人從故事發生的環境、她的服飾器物、她的風姿、旁觀者和過路者的言行舉止中展現了羅敷的美。
“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 “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1]425交代了羅敷出場的環境。清晨,旭日東升,陽光普照,有位美好的女子秦羅敷就住在沐浴著日光的小樓里。“羅敷喜養蠶,采桑城南隅”,融融的晨光中羅敷出場了,“喜養蠶”暗指羅敷很勤勞,有著令人們喜愛的品格,她要去采桑葉。“青絲為籠系,桂枝為籠鉤”,這是對羅敷手提的采桑器物的描述。“青絲”、“桂枝”,多么美好的字眼,讓人聯想到月亮上的嫦娥仙子。羅敷長的什么樣呢?——“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1]425 “倭墮髻”是當時流行的發型,頭發會隨著人走路而有韻律的擺動,極為引人注目。“明月”二字,呈現出羅敷的光芒。羅敷的服飾同樣鮮明動人。在色彩學中,杏黃色和紫色的搭配非常醒目。于是,雍容華貴、婀娜多姿的美女形象展現在讀者眼前。按理接下來詩人應該描述羅敷的面目特征了,可是詩人竟沒有如此,反而筆鋒一轉寫到了旁觀者的“觀美”了。由此處我們也能看到兩漢樂府敘事詩“詳寫服飾儀仗而略寫容貌形體” [2]的特點。且看“觀美”的情景:年紀稍大的人看了羅敷“下擔捋髭須”、年輕人看了羅敷“脫帽著帩頭”、耕田者看了羅敷“鋤者忘其鋤”,并引發了“相怨怒”的后果。這還不夠,甚至過路的見多識廣的“使君”竟也忍不住向羅敷發出了“共載”的邀約。通過“觀美”,讀者終于明白,原來羅敷之美竟至于斯!古往今來,審美標準本就不同,可是羅敷之美竟達到了雅俗共賞,她竟能夠博得所有人的喜愛。難怪詩人沒有描述羅敷面目之美,原來她的美是難描難繪、變化萬千、難以訴諸筆端之美!讀者的審美愉悅得到了非常大的滿足。
(二)路上旁觀者之美
《陌上桑》在展現羅敷之美的同時,也在作品中塑造了形形色色的旁觀者的形象。這些形象也都是美的,是一種古代勞動人民面對美好事物所呈現出的最自然純樸之態。面對著美女,路上挑擔的年紀稍長者放下擔子,遠遠地看著,可能心情還比較的穩定。見到羅敷的年輕人的心情可是不怎么受控制了。小伙子把頭上的帽子摘下,把頭上束發的布條拉來拉去,頗像閨閣少女見到意中人頻拉衣角之態。這是一種內心非常不安定的狀態,也是小男生見到漂亮女生常常會說出些莫名其妙的話、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動作的極其自然的反應。然后地里干農活的人傻傻地看著羅敷,忘記自己手中的活計,只能在回家的路上彼此埋怨對方沒把活干完罷了。這種質樸自然的“觀美”之態會讓讀者發出會心的微笑。
(三)“夫婿”之美
關于羅敷在“夸夫”一節中她口中的“夫婿”是否確有其人,學術界也還在爭論不休。筆者認為這實在沒有必要爭論。因為作品里的確設了這么一個人,而沒有什么確鑿的證據表明沒有這個人,那就沒有必要揣測其真實性。當然,在美女的口中,她的丈夫同樣是美的無可挑剔的。
羅敷的夫婿官高位顯,“東方千余騎,夫婿居上頭” [1]426,跟“使君”的“五馬”比起來哪個威風不言自明。夫婿騎著白馬,“青絲”、“黃金”盡顯坐騎的飾物華美,更別提其夫君所配價值千萬的“鹿盧劍”了。“美”人先“美”物,物美人更美,美化羅敷的寫法在美化其夫婿之時再次使用。身居高位的羅敷夫婿還有一點是眾多男人無法比擬的,就是官運亨通,前途無量。從“十五府小吏”發展迅速,“四十”就已經“專城居”了。照此發展態勢,此人絕對是個潛力股,前途不可限量。這么一位成功男士,外貌風采如何呢?“潔白”“有須”“公府步”等等,非常符合當時社會對男士的審美標準。于是數千人口中那個儀容俊秀、儀態萬方的夫婿形象出現在讀者眼前。
于是,在美的環境下,羅敷是美的,旁觀者是美的,羅敷口中的“夫婿”是美的,甚至路過的“使君”也沒有“秋胡戲妻”中的“秋胡”那么面目可憎了。整個作品中蕩漾著“美”的光彩,美輪美奐,讀者的心靈也美了起來。
三、道德主題
《陌上桑》這部作品還有一個主題——道德主題。在美好的環境中有一個美麗的女子,美麗的女子令人喜愛。不允許表達這種喜愛是不應該的。但是雖然喜歡她,可是美麗的她卻已經身有所屬,所以表達喜愛是應該有界限的,這樣的美女是應該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瀆的。故此人的喜愛行為要有“道德”來進行限制約束,越過了界限是要受到譴責的。該作品后半部分就是對越過了道德底線的“使君”的反擊。
在《詩經》中沒有對越過道德界限的人進行懲罰。比如《詩經·豳風·七月》并沒有在“女心傷悲, 殆及公子同歸” [3]時進一步描述桑女或順從或抗拒的行為。而《列女傳》的“秋胡戲妻”的故事則與《詩經》的諸多桑林故事截然不同。秋胡妻面對越過道德界限的人用“今吾有金。愿意與夫人”的誘惑時,她用“夫子已矣, 不愿人之金”的言語相拒絕。當秋胡妻發現這位越過道德界限之人竟然是她的丈夫之時,“婦汙其行, 去而東走, 自投于河而死”是她最后的選擇。她以生命為代價對越界之人進行了無聲但更勝驚雷的譴責。作者劉向在秋胡戲妻的故事中更突出強調潔婦的以死抗爭的決絕和慘烈。“投河而死”的悲慘結局給了讀者強烈的情感沖擊。可是讀者在這個“秋胡戲妻”的故事中也捕捉不到一絲絲的美的印記了。讀者感受不到秋胡妻的美,這個故事也不是一個可愛的故事。
《陌上桑》的故事情節與《列女傳》的“秋胡戲妻”故事有很多相似之處,也同樣表達了道德主題,但是表現的方式卻并不相同。《陌上桑》中保留了《詩經》中桑林幽會的浪漫情調,通篇洋溢著“美”的氣息。可它同樣很好地表達了道德的主題,它同樣反映了漢代道德倫理之愛對詩經時代就已經形成的狂野浪漫之愛的拒絕和否定。《陌上桑》中對超過道德界限之人的拒絕是委婉的、智慧的。作品的后半部分“夸夫”一節就是明證。
面對有著一定身份地位的“使君”,面對著“寧可共載不”的邀約,還有什么既能保全自己又能讓對方知難而退的辦法呢?羅敷的勇敢聰穎在此立顯,她想到了“夸夫”這個絕妙的辦法。羅敷的“夸夫”非常有針對性。首先是“官威”。面對著“五馬”的“使君”,羅敷的夫婿是在“千余騎”的“上頭”,他的佩劍馬匹都裝飾的華麗無比。其次是“官位”。“使君”的官位很大,可是她丈夫的官位亦是“專城居”。比之“使君”不遑多讓。再次,她的丈夫非常有前途。從數字“十五”、“二十”、“三十”、“四十”能預測她的丈夫官運亨通、前途無量。這一點“使君”恐怕望塵莫及。最后,“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趨”,羅敷的丈夫當然是相貌風采俱佳,白面長髯、走路氣度非凡,讓“使君”自慚形穢。
從羅敷夸夫的內容來看,羅敷“夸夫”已經包含了漢代儒家設定的人才標準。在儒家思想的影響下,漢代社會認為人格完美、在政治上有所作為的人,才是人才的標準。所謂的人才要具備儒雅的君子之風,又要踏實肯干,還應該文武雙全。而羅敷的丈夫既是一位勇冠三軍的將帥之才,又是一位品質高貴、相貌出眾的翩翩君子。試想,“使君”在這樣的強大對手面前如何還能繼續支撐呢,而羅敷也是用“夸夫”來打擊“使君”的自命不凡,希望“使君”知難而退的。
總之,《陌上桑》這部作品有著審美和道德的雙重主題。審美主題和道德主題在該作品中既互相制約又完美的融合,使讀者從中既能獲得審美愉悅,又能樹立正確的審美觀——愛美是好的,但要有界限。我想這也是中學語文教材中選用本篇的用意所在。
參考文獻:
[1]袁世碩.《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第一冊[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5)
[2]袁行霈.《中國文學史》第一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9):234
[3]朱東潤.《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第一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