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題解
為這篇報告的標題絞盡腦汁,很長時間定不下來。是用“在”,還是“站在”,還是“生活在”新疆的土地上?要寫的人是個很不起眼的農民,叫馬士東,大文盲,他名字的三個字,寫“馬”開始的橫折的折經常寫成向左拐撇,“士”字,寫成豎寫的“十一”,“東”字筆劃多,他簡單化處理,用上下交叉的“七”“小”組合,“小”字,寫得夸張,穿過兩道墻,收筆的一撇劍走偏鋒,像太級劍中老陽劍的“掃”勢。他個頭還不到一米七,一九五零年十月生的人,八零年春天找母親到新疆來,就不再回山東鄆城楊莊集鄉馬莊村生活了。在新疆生活的范圍,不算他撿石頭跑的地方,就是新疆塔城市恰夏鄉。寫這樣一個人,用這么大的標題,是要很好掂量的。
如果用“在新疆的土地上”,題目的外延很廣闊,內涵淺,寫不出有血有肉的人來。用“生活在……”呢?何處沒有生活?表現在新疆的生活,與他有什么相干?各民族的人在新疆祖祖輩輩地生活,在他身上看不透大西北人的生活本質和特色。在采訪他的時候,朝夕相處中,發現他總是以大地主人的身份做事,他看到那片草地,一灣水,一片雜樹叢,那是自己的呀!它們在自己身邊,和人相處,共生,就想把它改造得好一點。到那邊境線上,看到鐵絲網,聽人們說,原來并沒有哪些玩意,那里曾經打過仗,流過血。剛到新疆那幾年,踏過千家門,看到舊城墻,走過軍分區大院,有人告訴他,當年沙俄設在城里的貿易圈舊址,心想:乖乖,真的和山東老家不同。在老家,大家爭也好,吵也好,就是打,還是自家的事。這兒就不一樣了,人家來是要把那地方劃出國。他突然想到他媽,還是姑娘的時候,夜里鉆入日本小鬼子的營地偷走他四、五歲的小舅。后來聽了那個故事他問媽,咋有那么大的膽?媽說小日本鬼子是要抓他爸爸交糧食,小鬼子壞,什么傷天害理的事都干得出,不把人偷出來,或許就沒命了。他和媽開了個犯上的玩笑,說他媽要不然就當不上他爸的四太太。結果挨了兩巴掌。
新疆是個多民族地區,在他身上,沒有民族壁壘的人際關系。他那種心態,表現的是人之間的共融、和諧。他也和人吵架,有時吵得很兇,仔細地品味,是一種人之相處不可缺少的樂趣。他是個文盲,不知道學者、偉人們劃分民族的高深理論,用最基本的“人”這個族類看待一切人。馬莊村外來戶很少,分為幾個“門”,那是先人到馬莊之后,由先祖們的老大、老二、老三……組成,老六就是六門,然后按照“服”劃分遠近,“一服”最親,出了“五服”就是遠門,三服以內是不準通婚的。他在家鄉,心里不以“門”或“服”的相近決定親或疏。幼年時候,生父馬作嵐活活餓死,誰管過、接濟過他們?還是他異姓師傅孫學山幫他埋葬了父親。父親餓死了,母親養不活他,一個大地主的四姨太,被折騰得九死余生,改嫁到大老仁鄉。說他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有些夸張,他說反正是今天吃這家一頓,幾頓,明天吃那家一頓,幾個師傅對他最好,他也不知道到底跟誰長大的。當然,媽媽是最好的。也許這就可以解釋,他援助誰的時候,是那么不介意,那么理所當然,就象對待自己的家人一樣給予力所能及的援助,什么條件也不講,什么回報也不要,他心里記得的是別人給他的好處,滴水之恩涌泉相報。
八零年來投奔母親,是無奈之舉,雖然已經成家了,但是沒有立業,整天為糊口奔波。他時常想父親創立的家業多么輝煌,三、四百畝地,生母那么美麗,才做了個四姨太,那還是她有飛檐走壁的身手,有仇恨日本鬼子,疾惡如仇的性格,有當年梁山女杰的心腸,要不恐怕還沒有自己。自己這一生算是完了,一事無成。在楊莊集,雖然靠近梁山,一個人不到兩畝地,馬莊村地面更窄,老輩人是地主,那就是大地主人,他是地主的兒子,當不了地主,還當不了農民。為了混飯吃,跟著師傅學木工,雖然說是手藝,家有良田千傾,不如薄技一身,可是那是求人的事,吃百家飯的手藝,哪有地主、農民的快樂,腳踏土地頭頂天,才叫頂天立地。在他的信念里,農民是最偉大的,頂天立地的好漢只有農民才配得上。馬莊村離梁山32華里,梁山好漢們都是出身農民,吳用秀才也是農民。自己作為一個農民,不務正業。心想,沒有立足之地,哪有正業!他媽告訴他,改革開放了,中央有了一號文件,農村開始包產到戶,媽那里地多得很,每個人水澆地就是35畝,旱地多得很,想包多少就是多少,一百、兩百,甚至五百一千畝都可以,就是不種地,憑他的木匠手藝,養家糊口沒有問題。媽告訴他,塔城、恰夏鄉的人,都在作家具,木匠奇缺,好木匠鳳毛麟角。他不敢想像成為大地主,比他的祖輩擁有更多的土地,就是作為木匠,先后拜過六個師傅的人,到哪兒都是一等一的手藝。在鄆城就不行了,才改革開放,冒牌的人就多起來了,梁山好漢的家鄉,竟然那么多冒牌的,難怪當年有李鬼冒充李逵。他是個實在人,不胡吹冒撂,因為實在就吃不開,在這種心態下,他決定到塔城投母。他也確實想念母親了,生他養他救他的母親啊,自己卻沒有好好孝敬。
他最大遺憾是沒有文化,是睜眼瞎子,任誰再聰明、機靈,沒有文化就辦不成大事,梁山好漢們哪個沒有本事?到后來還不是上當受騙。他學木匠全是靠記憶,好在他有數學功底,從0到10的阿拉伯數字認識,并且從十到百、千、萬、十萬的阿拉伯數會寫,會讀,真是奇才!再配上他會寫上、下、左、右、中,解決了木工技術中的很多難題。他做木工活,不管多難,直榫、斜榫,他雙眼一看,再一只眼一閉,就知道了角度,用尺子一量,在他的腦海里,在他的記事本上,寫劃得明明白白。記事本給別人看,就如常人看宇宙“黑洞”一般。他腦子里因為沒有文字表達能力,除了阿拉伯數字就是符號,他自己明白,可是和人交流就十分困難了。他豐富的思想,精湛的技術,別人難以明白,達不到他的境界,所以就是在鄆城也不能靠木工活出人頭地,一心想著頂天立地的農民好,不要高深的文化。到新疆真正地做了農民,他知道大錯特錯了,當個好農民比當個好木匠更需要文化。學,已經晚了,對于子女們,咋說也得讓他們好好學。這時候,他眼界寬闊了。因為塔城不像鄆城,都是漢族人,偶爾遇回民,也無甚交往,現在每天都要和許多其他民族交往,與他們既要打交道,要像對待馬莊村以外的人一樣,要了解透。塔城往西再走十來公里就到了國外,人家叫大陸橋,乖乖,和外國人打交道!在以前,媽媽來那陣,邊境上不安定,要和外國人打仗,在以前的以前,左宗棠還帶兵來過塔城。他想問題的方法和人不一樣,和很多農民也不一樣,竟然用跑壞三輛卡車的代價,撿了全新疆的著名石頭,說那是玉石、是寶,蓋展覽廳,展示給世人。來到新疆,和母親在一起生活,在新疆的土地上生活,就要對得起這片土地。想來想去,寫的就是他這個人,把這篇報告取名《站在新疆的土地上》比較貼切。
二、為度過一個寒冷的冬天
馬士東和母親十來年沒有見面了。來新疆的路上他有很多想法,繼父張作福及同母異父的弟妹們是不是接納他?他對繼父印象很好,但是自己由姓馬改為姓張,當母親和繼父到新疆后,近親的叔、伯、兄弟姐妹們要他再姓馬,他不好意思改回去,他師傅多事,給他媽孫心愛寫信,說還是姓馬好。張作福知道后主動提出改回馬姓。這事在他心里一直是個疙瘩,感到對不起繼父。繼父對他一直以來視為己出,帶著他走親訪友,那年他們從新疆回到鄆城大老仁鄉,帶他到彭莊到彭木善表哥家作客,木善表哥管繼父叫舅,親得像一家人,把他當貴客捧上了天,他窘態可掬,斜眼向旁邊的小女孩求救,女孩雖小,對他的境況心明眼亮,向他打個手勢,叫聲小叔,要他帶她看一樣東西,解了他的圍。沒承想,那個丑小鴨竟然成了歌唱家。
張作福對他視為己出,不只是因為和孫心愛的恩愛,那固然是重要方面。他特別喜愛他的奇特經歷。在他媽跑東北的時候,為養活弟妹,把他賣了,換半袋高梁和十來個雜糧饅頭,引起弟妹不滿,娘兒仨悲痛欲絕,他媽在第三天夜里,又用飛檐走壁的功夫潛入那家把他偷出來。那可是冒了極大的危險。在四八年那次被當地人稱作“老確”,實則是土匪的綁架,她受了重創。那夜去六、七個“老確”,下手極狠,打得很慘烈,她左眼球被打出,三根肋條被打斷,用繩子把她套上,關在楊莊集的地窯里,索要三百塊大洋。當時她發起高澆,為了保命,湊了三百塊大洋把人贖出來。從此她身體就很差了。解放以后在階級斗爭天天講、月月講,年年講的日子里,她家除了埋在地窯里的大洋和金銀珠寶,沒有吃的,穿不敢穿,冬天挨凍,她身體一直沒有好起來,那次再顯身手,是愛子心切,抱著他落地時舊傷又發。回到家鄉后為了活命,才又改嫁。張作福知道三個孩子,尤其馬士東在孫心愛心目中的分量,為了得到她的芳心,對馬士東好是自然的。就他自身來說,人勤快,為人厚道,機靈,辦事得體,是張作福最喜歡的。他13歲就拜師學木工,他的師傅們每每在張作福面前夸他的長處,煽動著說改叫張世東,弟改為張士青,那時他媽又給他生了個妹,取名張思榮。
那已是陳年往事。十來年后繼父能否像以前那樣接納他?30歲的人,入而立之年,再投靠繼父,讓繼父怎么看?
見了母親和繼父,說不盡的歡樂和思念。看了塔城,看了恰夏,簡直無法想像,廣袤的田野和草原,種不完的地,用不完的草場,到處是牛羊,尤其在山里邊,在他最初的印象里,那些牛羊沒有人管,他心里產生很多疑問,它們知道回家嗎?誰能認識自家的牛羊?有沒有人偷呢?在大老仁鄉、馬莊村,絕不能這樣放牧牲口。他最初沒有選擇種地和放牧,不是他戶口一時還沒有遷到恰夏,家還沒有搬塔城,他想先摸摸底,這兒的人是怎樣生活的。人家祖祖輩輩生活在這兒,母親和繼父在此生活了十幾年,不是都富得流油。還是先把腳站穩了,手里有了錢,別的事就好辦。經過他認真考察,正像他母親說的,家家都在做家俱,沙發、寫字臺……一張三抽屜兩頭柜一米四乘七十的寫字臺,做下來漆好,四天,手工費68塊,一頓飯早餐只是一角錢,三根油條一碗稀飯吃得美美的。
他在恰夏鄉安了家,在鄉里做木工活,后來到城里看看名牌木匠手藝,就是他十五、六歲當學徒時的水平。恰夏離塔城32公里,第二年,他在城東門外租了兩間房屋,一間廚房,一間臥室,月租金五塊錢。電費另付。
很快,他以魯班傳人的形象在城里傳開了。說來也巧,他姑父叫王志明,在地區外貿局工作,認識一個姓安的老塔城人,叫安長福(化名),是乾隆年間塔城(塔爾巴哈臺)參贊大臣安泰的后人,他家有個梳妝臺零散了,據說是在文革期間紅衛兵抄家打零散的。安家人知道它的珍貴,把它藏起來。他姑父是個熱心腸人,知道他的木工手藝不錯,問他有個好物件,能不能修好?他問是什么?王志明說是個梳妝臺。他想,修個梳妝臺還不簡單!但還是保留了一句,說看看。王志明帶他到安家。安長福叫王志明幫他抬出一個木箱子。隨著箱子傳來一股舒暢的香氣。打開箱子,香氣撲鼻,里面是光亮的深棕色板條等雜物。王志明對他說,認得是什么木材?他說看那顏色,聞那香味就知道是沉香木。他拿起一根長條,說你看,像鐵一樣沉。馬士東看著木條沉思起來。他媽也有一個沉香木的梳妝臺,比這個小,藏在他們家那個最秘密的地方,和那些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在一起。那是在他父親死后見到一次,在他媽到新疆之前,帶他看過一次。第二次看到他已經懂事了,有不錯的木工手藝了。它沉浸在對媽媽那個梳妝臺的回想中。王志明問他,能不能修好?他還在沉思,問了三遍,他說可以,但尺寸要小一個型號。
他想的是可以做成他媽媽那個梳妝臺那樣大小。安長福說有些榫子被打裂砸陷砸斷了,照原樣修起來不可能。王志明問他有沒有把握?那可是安家的傳家寶,沒有把握就還放起來,再找個能工巧匠。他說兩三天恐怕不行,得十來天。安長福說工錢沒有問題,修好了給六百塊工錢。他說不是那個意思,他得把其它活辭掉,心靜下來做它。
他在安長福家把那些沉香木條、木片恢復原狀,畫出圖形,然后精工雕刻、銼磨,琢磨著如何處理被凹下去的部分,甚至為了處理一個凹處,改變雕刻的圖形,讓鳳飛的姿態,動作的張揚和云朵的舒展相配合。安長福說,有些地方實在處理不了用釘子或不銹鋼結合。他說木匠不應該用鐵釘,那么好的東西用上鐵釘就不值錢了。他用12天修好了那個梳妝臺。整體結構和他媽媽那個梳妝臺相似。他是那樣認為的。從此,他名聲鵲起。
他沒有忘記自己的農民身份,掙了幾個錢,逐步把目光轉向草原和土地。他在鄉里很有名氣了,左鄰右舍,前村后村,誰求他辦事,他從不打折扣,鄉領導很看得起他,他沒事不找鄉領導,但找了,事就辦得順。那年剛放暑假,他把手頭的錢傾囊投入牧業上,開天劈地辦起了育肥基地。剛剛開張,鄉長找他,叫他馬大師傅,問能不能幫鄉政府解決些困難?他問什么事,鄉政府處處扶持他,他應當為政府解憂。鄉長說政府可是沒有現錢,要有,也只是給些料錢,飯錢。他問啥事嘛?鄉長說全鄉的學校門、窗、桌椅、板凳需要修理和換新。鄉里學校去年11月底就放假了,就是教室里通風,太冷,今年到4月初才開學。他問有多少教室門、窗、桌椅、板凳需要修、換?鄉長說他不知道,和他商量就是請他到各個學校看看,幫幫政府,好讓學生娃們安心讀書。
他本來想問學校的錢呢?一轉念:那不是自己應當過問的,娃娃們上學是大事,不能像他那樣,名字還寫不好,吃多大的虧!原來新疆的養羊、養牛和大老仁鄉的養法不同,就是育肥,什么體質的羊可以育肥,什么樣的不能育肥?什么羊,什么時候,給吃什么,吃多少?學問那么深,有書他不認字,字認識他有什么用?雖然下巴上長著嘴,也不能大事小事都去問人。就是問人,也不是說誰都知道。找獸醫、找畜牧技術員,問什么問題呢?沒有文化,問題也難以發現。大家都能發現那不都成萬元戶了。那些問題不是靠十個阿拉伯數字可以講明白的,不是靠看一眼就能對上榫子的。他吃的虧夠大了,第一年育肥羊是碰了巧,賺了五、六萬,第二年一下死了兩百多只羊,虧了兩、三萬。
他對自己沒有學文化不悔恨,是條件所限,貧下中農的孩子考試是60分及格,地、富子女考試要80分及格,那也只是聽說的,他沒有條件經歷,一家人整天為嘴奔波,活命要緊,父母對得起他了,生了他,讓他活下來。現在不一樣了,沒有了階級,大家上學都是60分及格,國家普及教育,吃、穿不發愁,不能讓小娃娃們像他那樣,沒有學上。那可是全鄉的孩子,個人的事再緊、再大,沒有娃娃們上學要緊。他滿口答應鄉長,先派鄉政府管教育的干事帶著他,把全鄉學校看一遍,作個規劃,再決定怎么修。
全鄉的學校看了一遍,他用自己的方法記下了要修的門窗桌椅板凳,比秘書記的多出兩扇門,一個窗,三張桌子,兩條凳子,他竟然指出秘書的記載錯在哪里。粗算一遍,大約需要60個工日,兩萬元的原材料費,加上必須花的現金,沒有兩萬七千塊拿不下來。鄉長和黨委書記研究,鄉里只能拿出一萬塊,向市政府報告,市教育局答應給五千元,其余的由鄉政府想辦法。鄉長和他商量,怎么辦?他說,巧婦難做無米之炊。
他遇到的事更難。本打算明年開春多收淘汰羊,進行育肥生產,今年要做的事一是飼草、飼料準備,二是圈棚修繕,三是開春的青飼基地培育。那些既需要他親自操辦,又需要充足的資金。在育肥牲畜方面,已經有了成功的經驗和失敗的教訓,改革開放了,大家都在金錢上比智謀。他沒有氣餒,但是沒有準備,仍然要吃虧,沒有資金,攤子鋪不開,打不了大翻身仗。
鄉長說請老馬師傅體會政府的難處,向他暫借點錢,對于他的工錢,按標準計算,年底向市政府報計劃。他說工錢是小事,算是他向鄉政府的貢獻,不要,可是他一個木匠,從哪兒再墊出一萬兩千塊原材料錢?鄉長是哈族,說一口流利的漢語,說你馬師傅是條漢子,從梁山上下來的人,你要說沒有辦法,就真沒有辦法了!扭頭走了。到門口的時候,馬士東叫他等等,問鄉長剛才說的什么?說他是從梁山上下來的人?他鄉長怎么知道的?鄉長說政府里的人誰不知道,你和你媽的故事在你沒有來恰夏的時候,大家就知道了。他說:“啥話別說了,那一萬兩千塊錢我出了,算是給鄉里的捐獻。”鄉長說:“是借,你向別人借錢我不管,我連利息還你。”馬士東說他捐獻。
他墊付了一萬兩千元給鄉政府學校修門窗桌椅板凳房屋,鄉財政給他寫借據的時候,他堅決不要。1991年3月,自治區教委、計委、財政廳給他頒發了榮譽證書,塔城市委、市政府給他頒發了獎狀。
且說他把學校的事情辦完,學生們安心讀書的時候,他面臨著一個困難,就是冬季來臨,他的錢全部花在學校(順便加一句,在修繕門窗桌椅的時候,還對教室、辦公室、廁所進行了修整,他請的人,雖說沒有給工錢,飯錢是他付的),他的冬天燒煤還沒有買。一塊錢難倒英雄漢,沒錢買烤火煤的事說出去讓人笑掉牙,他的用煤量還很大,沒有12噸不夠,羊群里的糞塊不夠燒,需要補充煤。他向鄉長說林帶里有很多死樹根,能不能挖了明年開春好補種小樹。當然是件好事,可是哪有人!馬士東說他請人用挖掘機拔。鄉長說得很多工錢,鄉里沒有錢。他說請朋友幫助,把樹根給他們當柴燒就可以了。鄉長滿口答應,另外告訴他,能不能讓他朋友幫助把立死桿也放了,清林的立死桿就放在他那兒,向鄉里報個數,將來有大用場。樹根和樹梢子都給人家幫忙的人。馬士東當然高興。
他和朋友李森商定,用李森的挖掘機給他拔樹根和清理立死桿,機械費只付油錢,來年育肥牲畜賣出后付款。李森知道他沒有錢買煤,說朋友之間幫忙,油錢不要了。
收拾樹根苦了馬士東和夫人,從國慶節到11月中旬,兩人一有空就把精力放在收拾樹根上。拔樹根只是兩天的功夫,但是清土、拉、運,尤其是鋸、破樹根。好在他們有一臺電鋸,當把劈柴堆放在場地上和拉向南湖羊圈的時候,鄉長才知道他拔樹根為了過冬燒火。批評他說為鄉里辦了好事,也不能那樣節省,連煤也不燒,天冷的時候零下三十多度。他說,我不好意思對你說,確實沒有錢買煤了。鄉長無言地看著他,然后說:“我代表鄉政府謝謝你,給你拉一車煤吧。”
他說:“不要,柴火好得很,1958年不是用木柴煉鋼嗎?沒聽說過?”
鄉長笑了,夸他幽默。
三、在那個早晨
馬士東是個粗人,在生活中不缺細膩和浪漫,他那豐富的想像彌補了文化的不足。他做木工活,踏千家門吃百家飯,在活不緊的時候和朋友到草原上玩,到南湖賞景。南湖是塔城、裕民、額敏、托里四縣之間的大葦湖,是季節性湖,在八零年之前,或者還早幾年,葦湖在春夏有四百多平方公里,水枯季節也有一百多平方公里。春夏之間水深處有四五米,枯水期湖邊變成沼澤,蘆葦茂盛。魚多得很,當春天來到,冰雪融化,額敏河里水可達四、五百個流量,原蘇聯,現屬哈薩克斯坦的阿拉湖里的魚逆流而上,魚兒們舉行盛大的婚禮,歡快地在河里、葦湖里擺籽撒精,婚禮完畢,大部分魚順利而下,回到阿拉湖,少部分留在湖里,在那里安家,來年大水漲起,大部分隨著魚群,下游幾十公里進入湖里。那時魚很便宜,論條不論斤賣,一條一公斤多重的鯉魚也就是一塊錢,大家打魚不是為了賣錢,是為了玩和自己吃。后來,人們發展農業,開荒種地,水位下降,濕地變成旱地,草原在擴大,形成現在的庫魯斯臺草原。但是人稀、地廣、牲畜少,成了野獸的天堂,狼和野豬成了葦澤的主人,在它們寂寞難耐的時候,離開湖心地帶,到草原用叢林法則和人、畜交朋友。狼心最狠,見人吃人,見羊吃羊,南湖周邊經常發生血淋淋場面。
南湖的湖泊概念消失了,還叫它南湖,是地名深入人心,葦湖的實際意義還有,草湖的意義在擴大,總之,有“湖”的意義在,表示那里還是水草豐盛,春季冰化雪消時,水澤范圍還不小,湖泊變成水塘,阿拉湖里的魚還要定期上游舉行婚禮,雖然沒有那些已失歲月的盛大,還是一如既往在湖里生兒育女。鯉魚的價格漲到七、八元一公斤,人們愛吃魚了,那里打漁的人多了起來。有人是釣魚,都知道南湖里魚傻,吃鉤積極、兇猛,大魚就是吞釣。他不相信魚和人一樣傻。他聽人講一個故事,在好多年以前,一伙人去南湖拉羊糞,把人家的一只大公雞軋死了,主人要司機賠,司機說多少錢?主人說他的雞大,得兩塊錢。司機說活雞能值兩塊,死雞還能值兩塊嗎?主人想也對,說那就給一塊錢,司機給一塊錢上車走了,主人在后邊喊起來不對——車已揚塵而去,車上的人哈哈大笑。他想,那里的人性和魚性是通的。他在大老仁鄉的時候也愛玩,還到梁山的水塘里釣過魚呢,那里的魚滑得很,咬食積極是積極,經常咬魚餌不咬鉤。
他到恰夏鄉的時候,他母親在六大隊,后來恢復公社化以前的村名——牛圈子村,他當時安家就安在六大隊。當他戶口落在六大隊之后,村上分給他了一塊口糧田,一家七口人,給了一兩百畝水澆地,由他妻子和兒女們種,他仍然做他的木工手藝。干累了,或者誰家的活不大緊的時候,和隊上的朋友去南湖打魚、釣魚,或者到農家、牧家吃手抓肉。到了靠湖邊的牧業人家,吆喝幾聲要吃羊羔肉,主人便宰只一歲的羔羊,這邊宰了羊,他們或者拿上網,或者舉上漁竿,拿上蚯蚓盒、面團盒去釣魚。一夜釣上十幾、二十公斤沒有問題,漁網捕魚就不用說了,一夜少說撈上百公斤,不管是釣還是捕,見面分一半,吃了人家的羊羔肉,留上幾十公斤魚,管人家是吃、送人、曬干魚。他在那一帶落了個“老馬人好”的美名,誰都愿意和他打交道。
要說關系好,他和村長是鐵哥們兒。好像是1988年的春天,其時已經5月中旬了,丁作順(化名)約他去打魚,他問去哪兒?丁說去六隊和九隊之間的塘子里,那里水深,有大魚。把張書記也拽上。一起四人,帶著漁網,馬燈、手電筒、條盆、水桶,塑料袋,他開的手扶拖拉機,到了爛嘴子阿汗(化名)羊圈,招呼一聲宰只肥的大羊羔,走向西南邊的葦塘。
魚頭有火,四個人穿著短褲,光著背,幾口白干喝下,為防蚊蟲和小咬,身上涂抹厚厚的凡士林。第一網下去就是十幾條鯉魚,二十多條鯽魚,高興得他們像唱戲一般的呼喊,網網不落空。天黑后挑燈夜戰。當條盆、水桶、四個塑料袋裝滿的時候,把魚倒在車廂里,到兩點多鐘,阿汗叫他們回去吃肉,四個人才感到冷,渾身哆嗦起來,把魚裝上拖斗回去吃手抓肉了。
吃飽喝足之后天就亮了,別人睡了,他沒有睡意。走出氈房,太陽剛出地平線,霞光遍宇,把草原妝扮得千姿百態,青草面上浮動著金色流蘇,那是繡線菊和刺兒條的綠葉和黃花、白花的波浪,手搭涼棚東望無垠的耀眼,草地向北、向南逐漸展去。綠莽高了,那便進入葦湖,西望平平展展,一味地流蘇浮動,展向遠山。遠山青青,雪峰在霞光中閃耀,近處,偶爾可見一間、兩間土房,那是某個思想解放的牧民干打壘打起的春、秋定點牧場。多少萬畝他無法算清,想:眼前這片是他們六大隊的,地好,水方便,草肥;草間偶爾有繡線菊和刺兒條,有些地方還有梭梭,放著白花、黃花和紅花,散發著清香。能給他一小塊,一千畝也行,就是大大的地主了。在楊莊集鄉,在馬莊村,他的父輩也就是三五百畝地,哪如眼下的好。在這里圈上一塊,蓋上房子和圈,把繡線菊、刺兒條大部分挖去,保護起紅柳、梭梭、甘草——他對它們是有感情的,在他最困難的時候,他來采大蕓、索陽、甘草,解決了他很大的經濟困難——所以要保護它們。留些繡線菊、鈴鐺刺,聞它們的花香,它們的花太好聞了,比他老婆剛結婚那會兒還好聞。買臺打草機,打胡草冬天喂牲畜。一千畝地,圈成三塊,一塊打胡草用,一塊自然放牧,一塊種飼料,還用一年四季到處轉著放牧?人家叫游牧,真是一邊放羊,一邊游山玩水。玩是玩了,可是牲畜發展不起來。他回頭遠望氈房,心想,這塊地方聽說村長的一個親戚要過去,兩年沒有發展起來,一畝地一年給隊上交兩塊錢,兩年賠了四千塊,去年就放棄了。
得找到他們要這塊地,趁他倆都在。他們還醉著呢,待會兒再回去。
他爬到草地上,向西望去,紫霞還未退去,在紫霞中躺著一個人,那是一道山脈,那個人頭、身子、衣服、腿、腳,和北京那個水晶棺材里的人一模一樣。他去過北京,瞻仰過那個英姿偉岸的風采。他怎么躺在那兒了?馬士東心里震憾起來。他雖說整年整月在為混飽肚皮的生命線上掙扎,但是對他從心里是崇敬的。他站起身來,仔細地看,山變成了他長眠的形象,那寬闊的額頭,那背攏的發型,那睫毛,隆起的鼻,那枚牽動多少人心的痣,挺起的胸,衣上的五枚扣,伸向遠處的腿和腳……那樣精妙,那樣宏偉,“二十八年彈指一揮間”笑傲人生的形象,現在躺在大地上,躺在國門,在這個云霞滿天的早晨,形象更是光彩。
他回到爛嘴子阿汗的羊圈駐地,醉鬼們起床了,他指著那座山問丁作順叫什么山,丁說那是巴克圖山。他問像不像水晶棺里毛主席?丁作順驚異地說:“像,真像!你怎么發現的?”他說剛才越看越像。他問那山在中國境內?丁說在中蘇交界的地方,聽領導作報告時說以前是中國的,現在蘇方實際控制,他說越看越像,以往怎么沒有發現呢?丁說沒有留心,可能就是在這個位置上看才像,在其它位置上就沒有那么真了。“你說那叫巴克圖山?”丁說是。他說:“我們村里發現的,我們就叫偉人山好。”說話之間,書記站在他倆身后,說:“士東說得好,就叫它偉人山,是咱們村給它起的名兒,也就是我們村看得最形象。”
正高興的時候,他神采飛揚,說村長和書記在,他們這一次魚打得有意義,他一眼沒有合,就是想要北邊的那塊地,能不能把那片草場給他一千畝?村長問他做什么用?他說兩位明知故問,他那兩年沒有發展起來,技術是一方面原因,主要的還是場地、草、料受限,現在技術掌握了一些,育肥羊、牛沒有問題,馬還可以發展。村長說他哥承包了兩年,白交了兩年的承包費,馬士東要承包先交承包費。書記說承包費不能減,一畝地一年兩塊錢,你可想好了,你可是烤火煤買不起的人。他說,你們土皇帝的意思就是同意承包給我了?我可是要50年,今天回到村上就訂合同。村長說好,合同怎樣訂你又不認識。他說村里有識字的人。書記說那得先付定金,交一年的承包費。馬士東說到年底再交,一年一交,五十年不變,不能在合同上寫承包費“隨行就市”。書記說,隨政策變化總可以吧?他說不行,現在中央的政策是五十年不變,一錘子定音,丁村長把地交給他哥承包是兩塊一畝,我給三塊錢,不然我找鄉長去。
村長說行啦,我們知道你馬士東現在是鄉里的大紅人。書記說,別說是大紅人,不是大紅人,就沖著一畝地他一年交三塊錢,也包給他,他那個大紅人呀,是燒樹根燒出來的,沒有啥了不起的。村長問他,聽說你挖的樹根發大財啦?他說那里呀,是瞎貓碰到死老鼠,我一個撿石頭的朋友,叫胡正(化名),認識一個會雕刻的什么家,把四個大樹根買去。書記說,作順,不服氣不行,在老馬眼里,什么都是寶,那大樹根,別人看了就是好柴火,在他眼里,就能派上別的用場,土打掉,根、面修好,懂行的人一看就值錢,一個樹根的價錢買他一個冬天的煤用不完。丁問他,聽說四個樹根人家給了兩萬多塊?他笑笑說,可是當下沒有賣出去,你們住暖和房子,我挨凍。村長說挨凍不要緊,挨出了全新疆模范人物,早知道我也去挨凍。他說,別的事我不管,一千畝草場的合同回到村上就得簽。書記說,你要先交一個樹根的錢,他說沒有問題。
四、艱難創業
當他簽訂了那一千畝草場的承包合同,并且交足了來年的承包費之后,不少人在背后嘲笑他,說他的家底就是二、三十只淘汰羊,十來頭淘汰牛和六、七匹馬,雖說育肥了,到底是要淘汰的,沒有幾只還可以生育了,要那么大的草場放兔子去!他聽到那些話只是笑笑,仍然組織人力物力修建場圈,平整草場,撒種苜蓿。交待人管好各自的口子,他到市政府辦理開墾兩百畝草場作飼料基地的事。他運氣好,借了股強勁的東風,在農村發展各種專業戶,如專業養殖戶,專業林業戶,牧業定居戶……在恰夏鄉,長期以來,人們進行習慣的生產方式,前幾年有人聽到發展各類專業戶的風聲,大著膽子干了,可是賠了,失望了。他是在別人的失敗后站出來,是以一個弄潮兒的身份得到了有關部門的支持。他們之間的區別是,他在挫折和失敗中看到了希望,站起來,別的人,灰心了。
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那件事辦得那么順利,兩百畝飼料基地批準了,批文上寫著只準種牲畜飼料。他在心里說,讓我種小麥、打瓜還不種呢!
接下來就是硬碰硬的事,那就是錢。前幾年干木工掙了點錢,為學校花去他的所有可以活動的錢,那幾個大樹根掙了點錢,采藥材賣的錢,扒扒撿撿湊在一起也不過兩萬多塊錢,在他的預算中買打草機、拖拉機、粉碎機,到秋天,要買100只二齒、四齒生產母羊,20頭四歲生產母牛,再買兩匹好馬……羊一只50元,牛一頭230到250元之間,好馬一匹得300元,還要準備明年開春用的后備資金,買淘汰羊、牛和飼料麩皮、粗面粉……總之,沒有八到十萬元,攤子鋪不開。想來想去,想到他山東的師傅,那是他學木工的六個師傅,其中最愛他的,技術最精湛的孫三關,啟蒙師傅孫學山,都是在凄風苦雨日子里,他的生父餓死,他在生死線上掙扎的時候,看他是個誠實、聰明、勤快、能吃苦耐勞的孩子,收他為關門徒弟,傳授給他絕藝。他不忘師徒之情,前些年,在他為生活痛苦的掙扎中,走南闖北去東北、河南做木材生意,把他的師傅拉到他的生意中,讓他們賺錢。他知道師傅手里的錢來之不易,他急需要有用錢,賺了錢加倍地還師傅,虧了怎么辦?萬一虧了,他就是自己要飯,把家底全部賣了,還給師傅,不夠的話就是采藥,啥不干,夾著尾巴掙錢還夠師傅們的。經過痛苦的思索,決定向師傅們開口借錢。
倆師傅傾囊相助。
他用最原始的干打壘方法,把土泡濕,幾根原木,幾塊木板在那片草場上打起了棚圈、土房;到秋天,用馬拉打草機和機動車打草機齊頭并進,打下四五百畝湖草,堆起四五十個大草垛。朋友們看他擺的陣仗,笑他那二、三十只淘汰羊用得著那么動干戈?勸他問問當地的哈族村民怎樣放羊。他笑笑。笑笑之后找李森等朋友為他買60只二、四齒新疆細毛母羊,40只哈薩克大尾母羊;一只四歲品種穩定改良公羊,一只四歲大尾公羊。他請教了畜牧師,進行人工授精。屆時找技術員來幫助他,給兩頓手抓肉吃頂報酬。
二、四齒母羊產的羔雖然雙胎少,但羊羔體格健壯,成活率高。他的110只冬羔竟然成活106只,春夏之間,20頭牛娃竟然都活蹦亂跳起來。
第二年開春,牲畜轉場之前,他找了三個朋友,每人一批好馬,一天十元錢工資,進冬牧場,向羊群里宣傳,馬士東收淘汰羊,在轉場途中也好,住下也好,只要沒有肺病,有一口氣的羊都收,價格要根據羊的具體情況;牛也一樣,如果牛、羊的數量大,先給一部分錢,半年內全部付清。
馬士東腦子有病了,那個口里娃,拿自己的錢當陰幣耍!朋友勸他:“士東,人家買好羊,你為什么買那快死的羊?”他說:“便宜。秋天買好羊,春天買淘汰羊。淘汰了沒有人要,扔在草地上,死了,狗也不吃,可惜。”“哪你買了,死在自己圈里,你和你老婆吃?”他笑笑說:“我要讓它們個個都活起來,成育肥羊,大家吃。”朋友說:“好好,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支持他人只有李森,要他好好干,不要聽那些閑言碎語。
牲畜開始轉場了,他雇人為他收購淘汰羊,每人兩匹好馬,每收購一只淘汰羊給兩塊錢,淘汰羊價格在十元錢以內。只要還有一口氣都要,有肺病的不要。他教給收羊人一個方法,把淘汰羊往雙腿里一夾,雙手抓住羊耳朵,兩腿猛夾兩下,羊如果咳嗽,鼻孔里出膿,那是有肺病的,不要。如果一個人有十只以上的淘汰羊,他先付一半的錢,剩下的錢打上欠條,五個月后付給。淘汰牛也是一樣。但是牛比較麻煩,就是走不動的馬無法馱,需要小四輪或者馬車拉,那樣的牛很便宜,一頭就是四、五十塊錢,誰送到他的牧場,給十元的勞務費。
在大量收購淘汰羊、牛的時候,在他的牧場上增加四口大鍋,用來煮糊糊。李森在糧站工作,幫他賒賬買回十噸麩皮,三噸“90面粉”,為淘汰牛、羊們做飯。買到的淘汰牲畜,到他的牧場上,第一道關口就是先保住命。春天的淘汰牲畜,除了少數有肺、肝等疾病的,被淘汰的多數原因還是在冬牧場采食困難造成體質下降,那老齒的也因牙齒松動嚼不動干草走向生命垂危,給它們以加鹽的“流食”,待身體好起來之后,再喂其它飼料或嫩草,進行育肥。對體弱的牲畜,是“全流”還是“半流”,加鹽的多少,都視具體體質而定。淘汰羊的價格都很便宜,五塊、三塊錢一只,很少有十塊錢一只的,有的走不動了就扔在路上,誰要誰拿走。給馬士東干活的人都是知心朋友,一老一實地說那是撿的,他都給獎勵,不要錢的在給了兩元勞務費后,加兩元的本錢。
對他幫助最大的是李森,賒了兩萬多元的賬;還有一個就是胡正,幫他收的羊不下100只,牛至少有15頭。
那個春天,馬士東收購410只淘汰羊,113頭牛,用現金2600元,其余的欠賬。在育肥過程中,死了五只羊,一頭牛。皇天不服有心人,當年肉食漲價,育肥周期三到五個月,到當年的9月初,育肥牛、羊全部處理完畢,平均一只羊在150元賣出,牛800元賣出一個萬元戶的明星在恰夏鄉升起來了。
他借師傅的錢,在10月份以5%的月息,連本帶息給了師傅,師傅只收了本金,把利息又退還給他。賒的賬按口頭約定時間提前清結。
草場在退化。退化的原因是地下水位的下降。地下水位下降的直接原因是周圍形成了井灌區,井灌區的形成和擴大,是草場被開發和整個塔額盆地自然生態的變化,濕地縮小,湖區縮小。他的那塊地,幾年前在濕地的邊緣,在那個早晨,他看到的是一張厚美肥實的地毯,冬季積雪覆蓋,春夏、秋地皮潮濕;現在到春夏之際地面就是干松的灰鈣土,晚來這片草場上的人已經把草場變成了耕地。人們整天價喊著保護草場,退耕還草,可是喊歸喊,為了經濟利益,守衛者少。馬士東要守護著那片草場,堅持著原先批給他的兩百畝飼料基地,草退化了,他種苜蓿。他也打了井,種苜蓿和飼料。他要守的是他的那片牧場,要保住他的牲畜,常年300只羊,50頭牛,20匹馬。他要在春季轉場的時候收買淘汰羊和牛,后來又加上馬,人們知道那是很賺錢的生意,都想做,可是沒有那個條件;就是有條件,還有個市場問題。他要丟下育肥淘汰牲畜的事,不一定有人再去開辟那個行當。在牧區的人,不希望他放棄,他收購淘汰牲畜,從不賴賬,對大家有好處。但是周圍自然條件的變化,使他獨木難支,他望著四周包圍起來的農田,仰天長嘆,他屈服了。把最后一片草場變成了農田。
馬士東早就想把草場變成耕田了,他條件比別人好,第一個在那里扎根的,眼見得別人把草場變為耕田,種上經濟作物,一畝地少說一年掙一千塊,也有虧的年景,主要是市場的不景氣。他笑有些種地人死心眼,看到今年打瓜價格好了,明年都種打瓜,造成市場價格疲軟。你不會每樣都種一些,把庫房整飭好,放起來,等待價格適合再賣。他具備了上好的條件,養殖業的發展掙了些錢,用30萬買了那個二十多畝地農貿市場,其中有30間磚混結構平房,雖說簡單,二四墻,改裝起來快得很。他機械有機械,水井有水井,場地有場地,把那1000畝地改成良田,發展農業,比誰都都快。可是他信守一個承諾,當時批的就是200畝地的飼料。草場不能再開了。
他面臨一個很大的問題,草場周圍全是農田,對牲畜的管理相對要嚴得多,牲畜也容易丟失,那個“德隆公司”在他的南面開了三萬畝地,把他的牲畜出路堵死。他想把草場改成良田,小心翼翼地向鄉長透風,不料鄉長卻說他早就該開成耕地了,還以為他有更大的盤算呢,他馬士東做事,向來出人意料,告訴他不用報批了,整個那一塊地開墾成農田,是市政府的統一規劃:草場變耕地自便。國家有特區,農牧結合的地區,也有自己的特區,總之,經濟發展了才是硬道理。
馬士東不懂更深的道理。發展經濟是硬道理他信。他改變了自己的經營方式,保持少量的畜牧養殖,把他的1000畝地全部變為良田。
但是在第三年他吃了大虧,那是一場風災。9月初,葵花收割季節,連刮七天7到11級大風,牛羊站不住,收割機無法進地。葵花闌干遍地,頭根交錯,480畝油葵收不到十分之一,羊被大風吹丟十來只,牛走失三頭。全年就虧四、五十萬元。很多人抱頭痛哭,五個人因還不起貸款上吊自殺。他想:哭有啥用?上吊更不是辦法。他問當地老人,問鄉領導、市農業局領導、技術員,得到兩句話:在自然災害面前,誰也沒有辦法;造防風林是個辦法,可是人們不重視。
他問,在地四周種上防風林有沒有效果?“當然有,林帶寬一些,防風沙效果好。”他問,“牲口躲到林子里就不亂跑了吧。”局長和他開玩笑說,“人也往林子里躲著避風呢。”他回頭問鄉長,地周圍種防風林幾行好?鄉長說多多益善,普遍種四行。他說他種六行。1000畝地騰出200畝,種成林帶,就不會讓風把四、五十萬元再刮走吧。鄉長要他帶個頭,把政府北邊種上林帶,有些地方就是得退耕還林,保護生態平衡。他說他種200畝。鄉長說,退耕還林還有15年的補貼。他問鄉長,鄉里的林帶是不是要更新了?他在伐立死桿和拔樹根時發現,路兩邊原有的林帶樹都長得不好,木材也不好。鄉長說他正在發愁呢,在他伐立死桿時讓他把伐下的樹桿存放起來,就是要用那些木材,上邊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改變游牧生產,變為定居養殖。定居得蓋房子,蓋房子就得大量木材,到哪兒去弄?游牧民族習慣放牧,“放上三年,給個縣長也不當”,多么逍遙快活。市場經濟正在改變人們的思想意識,上邊的壓力很大,鄉里正在研究、籌劃定居工程。那是個系列工程:住房、棚圈、放牧、草場、飼料基地、水源、電力等。鄉政府幾個領導在私下里議論時,考慮到讓馬士東帶個頭。
鄉領導找他談話,問愿不愿?并且鄉里沒有錢,能不能花小錢辦大事?不料他放了個大炮,說那其實花不了多少錢,根據他的經驗,先易后難,第一步先定居下來,打上棚圈,暫時土木結構加板房,土、木、磚、彩鋼,一塊磚七分錢,一塊土塊三分錢,有些地方土塊也不要用,他的牧場就是干打壘。鄉長說要很多木材。他說伐樹,把鄉上的老樹逐漸都伐了,栽新的。看那些榆樹,歪七扭八的,楊樹品種也不好,換上青皮楊、西伯利亞楊,好好管理,不讓它們生蟲子;栽上白蠟、橡樹、松樹搞風景林,經濟林,不只是一舉兩得,三得四得都有。
鄉長敬佩他的那些想法,私下里說,他要有文化,真是個人才。
殊不知,那些想法是那場風災,使他失去四、五十萬元后苦思冥想,為自己尋找出路。他回顧自己走過的路,醒悟到農業、牧業、林業之間存在著一種相互保護的關系,可能就是有文化人說的生態平衡,那條路他走出來了,他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盤,讓他帶頭就帶頭,不想再讓一場別的災難毀掉他更多的錢財,就是帶頭種樹,牧業定居蓋房子,打棚圈,中間有很大的生意,蓋房子要彩鋼、鋼材、木材、水泥,自己有那么大一塊場地,給別人用不如自己用,任憑再大的風也刮不走、吹不滅!還有國家的政策補貼呢。
在鄉政府五年內變游牧為定居放牧的規劃里,他承擔了一個角色,就是建立了木材、鋼材供銷站。他保留了少量的牲畜,自己投資在鄉政府劃定的地方種260畝生態林,把自己的那塊地劃成兩塊,種植了八道每道六排西伯利亞楊的防風林,耕地承租給他人,把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改變鄉里牧業生產方式上。
五、鄉里鄉親
當一個萬元戶的新星在恰夏鄉升起的時候,一個與人為善,和人患難與共,隨叫隨到,從不計較個人得失的馬士東,在恰夏鄉各族民眾中傳播開來。
萬元戶的概念在改革開放的初期,以一萬元為起點。那時的一萬元對于農民來講,是個天文數字,在1980年,黃金的價格是93元一兩,以十六兩稱計;后來,對具有十萬元家產的,才稱得上萬元戶。如果按照黃金價格作比較,把當今的一百萬元和33年前的一萬元一樣看待,并不離譜。這個說明便于理解馬士東慷慨解囊時的亮麗風采。
在他干著木匠活計,一邊往牧業轉產的時候,養了兩條狗,一條叫“大黃”、一條叫“大白”,是抱的狗娃子養大,對主人忠誠又訓練有素;訓練有素,一是對放牧十分敬業,早晨準時把羊圈扒開,將羊趕到固定草場,中間去視察幾次,有離群把它們趕到固定草場里。固定草場,只是用打草機打出一條草的隔離帶。傍晚的時候,再把羊趕回圈里。早晚“大黃”和“大白”共同協作,把羊放出、收回,中間的巡視,是一個出動,另一個跟著主人辦事或者在羊圈看家。如果遇到狼或者別的動物、人入侵領地,巡視的狗便呼叫起來,根據當時發生的情景,發出不同信號。同伴聽到信號立即趕到處理事態。它們之間的語言準確,相互明白,到現場之后共同努力,解決不了問題時,一條回頭飛報主人,要主人出面調整關系。
已經是11月了,下過一場小雪。那天晚上兩點多鐘,“大黃”急死忙活跑回羊圈,大門口叫幾聲開始扒門,馬士東聽到狗叫,起身開門。門開了,“大黃”回頭就走。他看看周圍,又把門關上。“大黃”見主人沒有跟上它,回頭又扒門,汪汪地叫。他感到奇怪,用電筒照照周圍,沒有發現異常,叫聲“大黃”,別叫,又關上了門。“大黃”急忙回頭,用力扒門,吱嚀吱嚀地叫著,他心想,狗今天是咋了,披上短大衣出門,“大黃”生怕他再關門,嘴銜住他衣襟,后退拽著他走。他叫聲“大黃別拽”。走四、五百米,“大白”在遠處叫了起來,他感到情況緊急,小跑跟著狗。“大白”回頭放開跑了。又跑四、五百米,“大白”在那里吱嚀著轉圈,手電照處,地上躺著一位年輕女子。他快跑過去,仔細看,認出是位哈薩克族女子,躺在草叢中一動不動。他上前摸摸她的頭,還溫著,用手指擋在她鼻孔,還有氣。叫她,她不應,拉她,無動于衷。他發起愁來,怎么辦?把她背到家里?床上還躺著一個病人,他的妻子是萎縮性胃癌,剛出院回到家里。黑麻咕咚的,天這么冷,放在野地里凍,要出人命的。他看看兩條狗,心想,是馬就好了。背吧,到屋里搶救。
他雙腿跪下,把她背起,兩條狗在他身邊,一前一后,小跑跟著。
當他把人放在地鋪上的時候,他也就仰面躺在氈子上了。稍微緩過一口氣,就指示女兒快去把羊肉湯熱了,給病人喂。妻子歪著身子問他,到底是怎么了?她去熱湯,讓女兒去鄉里請大夫。他說怕是摔的了。妻子到跟前看看,說:“這不是校長的兒媳婦嘛。”馬士東說:“我咋覺得面熟。”他讓女兒去告訴校長,他準備小四輪把人送往醫院。女兒說是摔的,還不能隨便擺置,先請醫生看看。他說也是,去鄉醫院回來二、三十公里。妻子心細,摸摸她頭部一個鼓包,說是摔的,讓她靜躺著,等著校長家來人,找輛車送到市醫院。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女兒從吉也克鄉回來,說校長家里沒人。他說得趕快救人。轉身出門,騎匹柴馬,奔向32公里檢查站,攔了一輛北京213吉普車,向司機再三哀求,救人要緊,給人家一百塊錢,說是油錢。好心的司機到他家,把人送到塔城市醫院。天亮的時候,校長得知兒媳已住進醫院。趕到醫院,拉住馬士東雙手,說不出話來。馬士東問是咋會事,半夜里讓一個女人騎馬往外跑?校長說二十多只羊沒有回圈,她和兒子拌了幾句嘴,找羊去了,馬空著鞍子跑回家,全家人找她。校長問怎么送到醫院的?他說遇到個好心司機,沒有說那一百塊錢的事。那時沒有出租車,大家沒有付錢的概念,也就過去了。他忽然想起,在住院登記上還沒有寫他媳婦的名字,他問校長兒媳婦的名字,校長說叫熱合曼古麗(化名)。他讓校長去住院處把名字寫上。校長到了那里,才知道馬世東給墊了兩千元住院費。
一個月后病人出院,馬士東救人的故事像神話般傳開了,吉也克村的哈薩克族村民把他當成最好的朋友來往。一晃,冬盡春來,春播開始,春耕春播機械忙碌起來。馬士東有一套完備的耕地、播種機械,他就那200畝飼料地,季節性強。機子時常閑著。在往年閑就閑著,偶爾有困難人家求他給耕地播種,給他付點油錢。現在的馬士東,響當當,硬梆梆,誰有困難他幫誰,機子閑不住,這家活還沒有干完,那家找上門來。請他干活的人圖個價格公平,更圖個誠實,犁地、播種質量好,一年之計在于春,地保墑,種子播的勻,莊稼長得好。
但是也有幾家,像爛嘴子、馬立克(化名)、吐爾遜(化名)、托乃(化名)等,全村,乃至全鄉的困難戶,貧窮戶,不會種地,不會打草,不會種草,不會喂綜合飼料,習慣早晨把羊趕出圈,晚上收回。有的連圈也沒有,就讓羊臥在氈房門口,有狗值夜班,羊跑了狗把它趕回原地,狼來了狗猛叫,把人喊醒。放牧定居,也給牧民分耕地,農牧結合,日子好過得多。但像前邊說的幾個人,特別老實,都知道馬士東見誰有困難就幫誰。吐爾遜的兩百畝地在別人家的春麥苗都出來了,他的種子還沒有下。爛嘴子問他,為啥?他說沒有錢雇種播種機。爛嘴子說,找馬士東去,請他幫助。馬士東知道他沒有錢,說“先給錢”。他說秋收后給,他打個欠條。馬士東說他的欠條不如擦屁股紙,到秋后沒有錢了抱他的被子,揭他的鍋。他說可以。兩百畝地犁了,播了種,欠條沒有打,到秋后又幫他收割了。沒打條子,沒有給錢,馬士東看看他的被子,心想,那能值幾個錢,不值他跑十來公里的氣力錢。
還有馬立克和托乃,在他人看來就是賴賴子,馬立克沒有打草機,找到馬士東,叫:“馬哥,給打草吧,要不冬天羊、牛都要餓死。”他看看他,說去年的打草錢還沒有給。他說給了,不是打完草給他宰了只羊?他說那是吃飯。馬立克說他們的規矩是干了活,宰只羊,手抓一頓,賬算是兩清了。他說今年得宰兩只,下地之前宰一只,打完草宰一只。馬立克說好,宰春羔子,宰冬羔子吃不完。說定之后,馬立克說他家里現在面粉、清油沒有。順手扛起一袋面粉,提上一壺清油走了。托乃沒有馬立克賴,卻蠻橫得差不多。他的兩百畝地,耕時,說聲“老馬,給我的地犁了。”播時,說聲“老馬,把我的種子種了。”收時,說聲“老馬,你的地收完了,給我的也收了吧。”從來不談錢的事。馬士東知道他沒有錢,要也不給。托乃知道,馬士東知道他窮,不會要他的錢,就不跟他客氣了。
他就是這樣幫人的。幫與被幫,雙方心里都很明白,話不說透,或者被嘻笑怒罵掩蓋過去,明白了反而不好。人心是秤,他成為村民們的知心朋友。在村上,在鄉里,有些哈薩克族、維吾爾族農、牧民經常有生活上的著急之處,他都給救助。心想,自己是八零年才到恰夏鄉的,開始到九大隊牛圈子村,后來到六大隊吉也克,然后又到牛圈子村,處處受到鄉里鄉親們的幫襯,生活給了他機會,使他相對富了,不能忘本。本在哪里?就是恰夏鄉,牛圈子村,吉也克村,自己走在前邊,要回頭看看,鄉親們需要他拉扯的,理所應當地幫上一把。他心里不忘鄉親們,鄉親們心里常有著他。
他剛到恰夏那陣,閑了去草原上玩,釣魚、打獵,后來,融于村民當中,玩的就更多了,遇到婚喪嫁娶,小孩割禮,都忘不了他。他愛熱鬧,恰夏鄉的婚喪嫁娶,和楊莊集鄉很不一樣。楊莊集鄉的只是漢族人的習慣,恰夏鄉可是有20個民族,一個民族一個樣,照他的話說,熱鬧得很。尤其維族人的婚嫁,令他眼花繚亂。他最好奇的還是割禮,直白的叫法是“割離”,文明的叫法是“割禮”。開始他很好奇,怎么有那個習慣呢,三、四歲的小孩,知道什么呢?把人家小雞雞的皮割了,那不痛嗎?里面那層皮薄,就是大人把外邊的那層皮割了,猛一下也受不了,讓人受一輩子的罪!說是慢慢兒地那層皮老了,不痛了。可是那玩意,是個敏感地方……唉,真是說不清,道不明,是不是真的更有精神?
他的種種疑問,在參加了拉根別克兒子(化名)的割禮后嘆道:“原來他們擺治小孩的難看是為了好好地玩一場啊!”
那是一塊平整的大場地,兩棵大橡樹、三棵大白蠟樹遮蔽著兩頂帳蓬,那是臨時廚房。在樹陰下擺著四排園型餐桌,各八張,中間的草地,密密匝匝,草有一拃深。他比請貼要求的時間晚半個小時,人到有一半。馬大俠光臨,真是蓬篳生輝。在場的有哈族、維族、俄羅斯族、回族、烏孜別克族、錫伯族、塔塔爾族、達斡爾族、蒙族、漢族等相邀他入席,有的給他讓座,他選一張維族、哈族人多的桌子坐下。旁邊桌上維族女士較多,一位漂亮維族婦女把他拉了過去,說:“我們維族羊羔子好吃得很,坐這里。”維族已婚婦女們的漢族發言粗俗的叫“洋缸子,”那婦女挑逗他說是“羊羔子。”
各個桌上擺放的有鮮水果、干果、方塊糖、干囊、瓜子,白砂糖、奶油。他參加多次少數民族人的盛筵,但有許多問題不明白,如開始必須放上囊或者面包等面食,讓人先吃,在吃的時候,奶油涂上,白砂糖蘸上,吃著,喝著茶。粗放的有錢人認為那是小氣,面食讓人吃飽了,后邊少吃精美肴饌。其實不然,那一則是讓客人們閑聊結識新朋、或敘舊情;二則是要墊底,讓你后邊多喝,不醉。如同后邊上菜時不上酒一般,吃菜也是墊底,為后邊的主戲喝酒作鋪墊。他酒量不行,也沒有研究不同民族的酒文化。酒前的序曲他不參與,沒有酒上來,他想給小孩子割小雞雞不是酒席,不上酒也對,那玩意兒不是好東西,喝了以后,人們胡言亂語,顛三倒四,再跳起來,唱起來,不要亂起套來!他開始往飽里吃,身邊的維族漂亮媳婦勸他,慢點,給肚子留點地方,馬上就上酒了,上了酒、手抓肉上來,不能裝在衣服口袋里帶走。說笑之間,兩排服務員,遞酒的遞酒,端肉的端肉。都是大盤子,每個盤子盛滿了抓肉,里邊放一把刀子。
他已經吃得差不多了,看著大盤肉想:這個吃法好,吃多少削多少,不浪費。漢人的大餐得向少數民族學,一個盤子一個盤子地上,都只吃一點點,其余的餐廳收回,給人家當豬食去了。其實他還沒有看懂重頭戲在哪里?倒酒開始了,令他不寒而栗。只有兩只喝水的杯子,客人喝茶用碗不用杯,茶杯是喝酒用的。倒酒人很客氣,只倒三分之一杯,白酒、紅酒都是三分之一,茶也是一樣,與漢人的茶七飯八酒滿杯大相徑庭。酒按次序喝,誰都一樣。他想自己就是紅酒一次就夠了。不喝最好,以茶代酒。輪到他喝酒時很不好意思地說酒量不行,以茶代酒,一副哀求的樣子。誰知大家不像漢族人在一起那樣,惡劣地勸酒,倒酒人說隨便,想喝什么要什么。但是只要喝,就是三分之一。到后來,他看大家都不那么惡劣的苦苦勸酒,要了一杯紅酒。身邊的維族美女說:“老馬哥,好好喝白酒,待會兒咱倆跳舞。”在旁邊的那張桌上,坐著他救過的熱合曼古麗說要和他跳舞,男人沒有喝酒跳舞沒有激情。
盛宴中的跳舞才是重頭戲。
舞會開始是一群小孩花枝招展一般出現在綠的地毯上,最大的不過六、七歲,最小的三、四歲,群星托月,在最前邊的是個白衣、藍褲、紅帽插著鷹毛的男孩,他面如桃花,在孩子們旋轉挓挲著歡蹦中,他左手扶前胸,右手背在后腰,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九十度轉身向來賓鞠躬,旁邊站著他的父親。小孩子們向來賓致禮完畢,像模像樣的跳起了維族舞,男孩女孩相互尊重的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樂曲進入酣境,大人們一個一個跟著起步。維族舞的邀請,有隨意而入的,有在你面前擺動自己的手臂,看著你,那眼睛說著親切的話語,在男士之間,迸射著奔放的熱情,在女士之間,纏綿著友愛,在男女之間,那就因人而異了。
請看馬士東旁邊那位維族漂亮女士,她起身迎著一位俄漢混血的男子,雙方目光相對,含著笑,她那纖纖玉手輕輕擺動,上臂飄拂,如六月天空舒卷的白云,把雙手托在頜下,頎長的脖頸左右、前后移動,真真是萬種風情。她斜視一眼馬士東,來到他面前,把一雙水晶晶的大眼望著他,把身上的萬種風情直撒向他,一個轉身,斜身仰面,似親而離,似離而繞纏。這是怎么回事?他不會跳那樣奔放的舞蹈,急忙說:“不行,不行,不會,我不會!”
語言是多余的,一切靠動作說話,那女士一手在后,一手在前,故意撫胸,眼睛似乎和他的眼在接吻,他無論如何是躲不過去的。她又投給他一個眼神,那是話語:沒有關系,看別的男人怎么跳,你就怎么跳。他還是有顧慮,那舞不像交誼舞,在一場中有固定的舞伴,而是和場中任何人都可以成為親切無間的舞伴。她圍著他又轉一圈,向他表達的意思是:我是你的永久舞伴,不丟棄你,把你教會。馬士東確實木訥,似懂非懂。一旁的熱合曼古麗說,“娜爾罕(化名)要把你教會。”她推他一把,他再不好坐下,就那么東倒西歪地跟著跳了起來。娜爾罕故意示展些放肆的動作,使他感到要和他貼身相擁,他急忙后退,便亂了步子,跳起了俄羅斯族的踢踏舞,踏不上樂曲,引得周圍人哈哈大笑。
他畢竟見過多次熱鬧的維族舞場面,沒有牽手,沒有相擁的情節,雖然笨拙,在舞場上,各跳各的,娜爾罕雖然調皮,是真心當他老師,除了熱合曼古麗和幾個熟人看他的洋相外,別人倒不介意,舞會就是開心的地方。但是他跳的仍然神似維族舞,形似踢踏舞。
通過那次舞會,馬士東和娜爾罕好上了,在一次哈薩克族青年的婚禮上,兩人都喝得差不多了,舞跳得正歡,娜爾罕到馬士東旁邊談心,然后拉他跳舞,他說不會,她說她教,她什么舞都會。他問她為什么那么聰明?她說當然啦,她是維族和哈薩克的大團結,她爸爸是維族和俄羅斯族的大團結,媽媽是烏茲別克和塔塔爾族的大團結,她奶奶是漢族和維族的大團結,能不聰明?親愛的士東,你是什么的大團結?他想了一會兒說,是地主和貧農,男人和女人的大團結。引得周圍人開懷的大笑。娜爾罕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說,那就對了,強拉他起身跳舞。
那件事使他的第二個妻子高巖吃醋,問他為什么不把娜爾罕娶上,他說,她是老師,哪有學生娶老師的?
六、在困境中掙扎
馬士東在恰夏鄉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是個可以信托的人,對誰都坦誠相待,有困難就幫,有錢的時候,可以慷概解囊,沒有錢的時候,出力出技術;就是跳舞,能把維族舞跳成踢踏舞,讓人開開心心。這個評價,使他在為鄉政府推動牧業定居的生產方式轉變中得到了大益處。
牧業定居難點是定居,房屋和棚圈是必須的,每一戶游牧民定居下來至少需要一套人、畜居所。他向鄉領導夸下海口,說用不了多少錢,蓋房蓋棚圈基礎部分簡單,上層建筑部分有原材料就可以了。那時,人們對于房屋的要求不高,有土木、磚木結構就夠了。土木的干打壘、土塊砌墻,有土、水就解決了問題;磚木的用磚,由鄉里組織人建磚窯,一塊磚的成本三分錢。關鍵是木料,由他供給。前提是給他發放一張通行證,在全鄉范圍內,各村的淘汰樹由他收購。鄉長問他,樹的補種問題怎么解決,他說他包了。鄉政府相信他,市政府很快給他發放了在恰夏鄉清林和林木更新的通行證。為了適應新變化,他把那一千畝地承包了出去,在牛圈子村建立一個木材加工基地和鋼材銷售站。大量的工作是收購、加工檁條、椽子、板材。重要的工作是一收購木材,二林帶更新。
他向鄉政府承諾,做到伐一棵樹栽活一棵樹。那要雇用多少人!他沒有人。向各個村、生產隊收購清林木材,那需要多少錢!他沒有資金。
他向村委會說,凡是清林的立死桿,他先付一半的錢,另一半待補種的樹活了支付。對于更新換代的伐木,先不付錢,登記在冊,來年換代的樹活了,先付百分之六十,剩下的作為成活率百分之百的風險保證金,延后一年,達到要求了,一次性付清,樹按最低價出售。條件有些苛刻。但是,一棵成樹一百元,一千棵就是十萬,對于村委會來說,解決了多少難題!大家都接受了。
包工頭是各有關方面考查的、可依賴的老板,同時經過各部門相關人士的關系調整,大家都講信用,先付一部分付款,按照工程進度的撥款,按比例支付材料款。他沒有商品經營的經驗,以他寬厚待人的心態步入市場,使他吃了大虧。
開始為恰夏鄉的定居工程建設時,和幾個包工頭口頭約定,所用材料,派人去拉,打收條,到年底或工程完之后算總賬,由老板簽字認可;后來,其它鄉鎮的定居工程也展開了,工程的建筑質量在摸索中進步,由土木結構轉變到磚木結構,由草泥房頂發展到瀝青房頂,后來變成彩鋼房頂,甚至基礎結構變成磚混。他的材料供應站經營范圍由木材發展到木材、鋼材、水泥。材料的供應手續仍然是派人取貨,打收條。他家里沒有公文紙,小孩子上學用的作業本,撕下張就可以寫幾千、幾萬甚至十幾萬的收據,有時,煙盒、包裝紙箱殼也可以寫收據。人家把條子寫好,給他讀一遍,他說可以了,便把條子裝進衣袋。條子上寫的與實際物是不是一樣,他不去想,誰能那么不講信譽,當面作假。
他高估了人們普遍的道德水準,每次結賬的時候,大家都要爭吵幾陣子,把假條子變成真條子。變的辦法一是包工頭在條子上簽字認可,二是重寫條子,三是認可寫收據的人是他的工地工人。但是錢不能立馬兌現,原因是工程款還沒有按期支付,已經支付的款用于民工工資了。陶新志(化名)、牛明(化名)兩個包工頭從2006年到2012年都沒有結清。找他們對賬,把欠款付了,每次都無果告吹,原因是他倆對很多欠條不認,甚至把代表他們打過收據的工人介紹到別的工地,逃避對賬。馬士東無奈,停止向他們供給原材料。工地停工待料,只好和馬士東對賬。為防將來扯皮,雙方商定,以前所有的由各自工人打的小條子匯總,寫一張欠條,每個工地的工程用料匯總,寫一張欠條,各個工地上的小條子一律作廢,工地之外的工人打的收據保存,以備查對。在算賬寫大額欠條時,他聲明,大家要說話算話,年底一定把錢付清。
到2011年底,兩個包工頭對清賬后各欠的一百多萬元一分錢不付。他收購的木材,各村在更新了林帶,達到成活率標準后,他是按時、按數支付了現金。定居工程的鋪開,他把自己那個材料供給站玩得很大,由于他的原材料便宜,塔城市其它鄉的定居工程工地也在他那里買原材料,由于資金問題顯得捉襟見肘。他本來想在鄉里開辟個貿易市場,讓鄉里的人風風光光地物資交流,把鄉里的特產,拿到中國和哈薩克斯坦互市的口岸上,走出國門。尤其是他的那些石頭,他當時因為樹根的啟發定下的宏愿,要向世人展示新疆的風采,他跑遍全疆,跑壞三輛汽車,行程30萬公里,拾到三、四十噸石頭。那是玉呀,它山之石,可以為玉,形形色色,五彩斑斕。他要辦個展廳,通過石頭讓人們了解新疆,知道恰夏。把恰夏鄉的農貿市場和口岸的互市聯結起來,缺少的是資金。可恨那兩個家伙占著資金不給,無法騰挪。他找到律師,請律師出面要回兩筆欠款。
律師叫荊中行(化名),審查了他的證據材料之后,調查到政府有關部門已經給的和正要給的工程款數額,給陶、牛去電話,請他們付款。開始說可以,后來提出,有些賬還要再次核對,荊律師說可以,與他們約定時間,兩位都拒絕約定時間。再后來,荊律師給他們去電話,一律不接。
在萬般無奈的時候,將兩位起訴到法院。
一張訴狀捅了馬蜂窩,兩個小包工頭能量很大,開始只是嚇唬,不斷給他和妻子打電話,趕快撤訴,不然要把他兒子做掉。他兒子上高中二年級,是全年級的前十名。他指望兒子為他傳宗接代,塔城的黑社會在全國是掛上號的,半年前抓了一批,二號頭目是公安局的副局長,其中一個主要成員和前任地委書記的兒子有染。抓了幾十個人,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很害怕。他在老家是大地主被專政,在困難的時候,父親餓死了,那時沒有聽說過黑社會,沒有人敢明火執仗殺人搶劫,現在的世道不同了,他們硬是敢!他問荊中行怎么辦?荊中行是個二桿子,不信邪的人,出入風波里,和黑社會對著干多年。那位二號頭目的父親,曾經是一跺腳全地區抖動的人,對著干了二十多年。退休多年了,但老虎死不倒架,黑影子仍然籠罩著公、檢、法。他要看看那個黑影子究竟在哪兒!不主張撤訴。馬士東想,自己的站得直,走得端,所到之處一片光明,從上到下,政府哪個部門都為他開著綠燈。
馬士東沒有撤訴,也沒有意外事發生,并且得知可靠信息,在一個月內向二位包工頭各支付三百萬元,怕他們得到工程款之后立馬轉移,提出訴訟保全。
在訴訟保全申請和保全擔保手續交到法院的第二天,陶、牛的代理律師從烏魯木齊給荊中行打電話,說他是原來法院的副院長,在外學習,提出延期開庭。荊中行直言相告,他們認識二十多年了,還介紹他曾經的官位?不要指望延期開庭轉移工程款,已經進行訴訟保全了。那位曾經的副院長在電話里冷笑了一聲,關上了手機。
訴訟保全沒有成功,原因是畜牧局和農業局里欠陶、牛的款在施工合同上都有三個人的簽名,如果保全了,就會侵害其它合伙人的利益。荊中行沒有得到那份合同,還不能對簽名的真偽進行司法鑒定。原被告雙方心里都清楚,只要拖過付款時間,包工頭拿上款在幾個小時內就可以全部轉走。
馬、荊都錯估了形勢。在開庭的時候,馬沒有到庭,他妻子以當事人身份到庭。陶、牛二人說那些條子是馬用詐騙的方式取得的,說馬向他們宣稱,一個親戚是國家領導人,他之所以成為自治區的模范人物,就是親戚的影響。他算什么,大文盲一個,能把生產做那么紅火?誰有那個牛皮,讓他一個口里娃收購全鄉的木材,向全鄉、全市鄉鎮供定居工程原材料?馬夸下海口,鄉里、市上欠施工隊的錢他去要,要他們寫上拖欠馬士東的原材料款。法庭上把高巖氣得一句正話講不出來,只是罵兩位缺德,無中生有,背著牛頭不認賬。但是畢竟白紙黑字,既然承認是他們親自寫的欠條和簽字認可的事實,荊中行表示如果兩位被告認為他們的說辭有證據支持,可以向公安局或檢察院報案。
也就是那么說了一說,捕風捉影的事如何立案?不料就在開庭后的第四天,人民法院給馬兩個裁定書,內容是對他訴陶、牛拖欠原材料款案中止審理,公安局已對馬涉嫌詐騙犯罪進行審查。
公安局沒有找馬談話或訊問、傳訊、了解情況,他要去公安局問個為什么?荊擔心有陷阱,陪他去;妻子擔心他被關起來沒有飯吃,陪著他去準備送飯。
市公安局刑警隊對他進行了詢問,問的基本內容就是陶、牛二人在法庭上揭發的他的詐騙行為,關鍵點是他冒充是中央一位重要領導人夫人的表叔,他可以通過她向塔城市恰夏鄉黨、政領導施加影響,為兩位包工頭要回工程款。馬說從無此事,任何場合沒有向人煊赫、炫耀自己和那位夫人的親戚關系。刑偵人員處于職業上的好奇,見縫插針,問他,就是說你確實有位表侄女是個歌唱家。他立刻否認,說沒有那樣一位表侄女。
馬是個實在人,一說謊就心虛。他突然想起,有一年春節和陶、牛等七、八個人喝酒的時候,看春節晚會的重放節目,聽著那優美動聽的歌聲,評價著演員和歌唱家的水平、人樣。高巖說了句他表侄女是人樣最好的歌唱家。在坐的人用驚異的目光看他,問:“真的?”他不會繞彎子,說“小時候長得也就那樣,沒想到越長越漂亮,歌唱那么好!”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他哪能想到包工頭還會編故事。
那位偵察員看到他心虛的表情,追問有沒有一位歌唱家的侄女?在他的心慌意亂中說她與案子沒有關系。荊中行推門進去,提出公安局的程序違法,在刑事案件還沒有立案的時候就致函法院,把民事案件中止審理。那位偵察員說并沒有提出中上審理,兩人吵了起來,審問沒有繼續下去。
荊中行要刑偵大隊出具文字性說明,刑警大隊說他們的函中沒有提出中止審理就是說明。他帶著馬士東去人大、政法委,請干預、引導司法機關依法辦案。然后又找到主審法官,提出公安局的函件中沒有要求中止審理,只是個通報函。法官笑了笑,沒有說話,兩天以后,兩個判決書送達,除了延期付款的利息沒有支持外,都支持了原告人的訴求。
“余腥猶能役鬼,大力直可通神”,這句話來自聊齋《席方平》一文,在這里此話不能指向某個人,但是形成的事實是陶、牛二人在上訴期的最后一天提起上訴,陶在上訴書中把向公安局和在法庭上說的那位歌唱家的表叔改為“馬士東稱,自己有一位親屬系國家領導人等”的名義進行詐騙;牛的上訴書則提出了新的詐騙事實,寫明“馬士東稱胡錦濤的妻子是自己的侄女,”并且在“民事上訴狀”上沒有簽名,就那樣送達給馬士東。面對上訴沒有簽字的上訴書,在事后又沒有補簽和確認,二審判決進行了超乎想像的改判,把陶、牛二人簽字認可的債權轉讓以“該證明欲償還的是上訴人對被上訴人的哪一筆欠款不清楚,故該證明并非一份債權憑證”,不予支持,一刀切下,把原判砍去84萬元。
馬接到終審判決后大呼:“天啊!我今天去飯館吃過油肉拌面,一定問明白,做面的麥子是誰種的,要不我消化不了”。從3月26日起訴,到11月20日總算得到了終審判決。在春天向陶、牛支付的那兩筆款,在他們得到后兩個小時之后,就轉移走了。
馬士東畢竟是受到鄉、市、自治區有關部門關注的人,兩起民事訴訟在七、八個月之間傳得沸沸揚揚,有關人士向他和荊中行透露了支付工程款的步驟,他找到主管執行的法院書記。書記是個不錯的人,反復掂量后,帶著執行局局長,把給陶、牛的工程款按終審判決的數額,劃到法院賬上。
不料一位主管的常務副市長向財政部門去電話,暫不執行劃去的款,理由是那款要用于正在進行的工程,春節后開工。牛明則請出他很有經濟實力的朋友向馬擔保,五月底全額本金加雙倍利息一次性支付,否則一分也沒有。陶新志則向市檢察院申訴,請為已經生效的判決抗訴;同時,向伊犁州高級法院申訴,提出的理由除原有的理由外,指出馬的木材大部分是偷的,他從來沒有買過木材。陶把他的申訴告訴牛明,他們是同一個代理人,牛如法泡制,向檢察院、伊犁州高級法院遞交申訴書,請求提起再審和抗訴。
馬士東想要恰夏鄉的父老鄉親們享受良好的精神文化生活,讓鄉里鄉親及他們后代不要像他那樣,把維族舞跳成是踢踏舞,要建個文化娛樂場,但是急用的錢無法解決,只好賣掉他的農貿交易市場。心想把那三、四十間房子賣了,土地使用權賣了,市場還在,不影響全鄉人的物資交流,就是自己的資產少了,吃虧了。可是沒有那個錢,文化娛樂場建設不起來,鄉里沒有錢,其他人沒有那個興趣。自己已經不是山東鄆城楊莊集鄉的人,是新疆塔城恰夏鄉的人,母親埋在恰夏鄉的土地上,自己死了也要埋在這里,聽說楊莊集鄉那邊興起了火葬,人死就死了,再燒一次,又死一次,那是何必!
他把在恰夏鄉屬于他那部分市場賣了,為了建設鄉的文化娛樂中心。但是,他的詐騙問題還沒有劃上句號。檢察院的反貪局傳他,要他交待問題。
荊中行以為檢察院找他是了解情況。作為刑事案件,公安局已經有了結論,馬和陶、牛是正常的商務往來,不應以刑事案件傳喚,作為民事案件抗訴也不夠條件,因為:必須是對生效的判決經過申訴被駁回,當事人仍然認為有錯誤的,向檢察院申訴才能審查是否應當抗訴;對民事案件抗訴,檢察院與被抗訴人之間是平等主體,不能強制取證。沒有料到中午下班的時候仍不見他出來,手機又關機。在他去檢察院之前,荊中行反復交待,要求他到場再回答問題。高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沖到反貪局和檢察官吵起來,但就是不讓他們見面。直一下午6點,他才從檢察院疲倦的出來。
據他敘述,那是陶、牛通過檢察官對他的詢問。檢察官讓他把手機關了后,按照陶、牛二人在申訴中的問題,要他敘述每張貨款條子的貨物來源,當他提出問題或反問,檢察官無法回答,就到另一個房間問陶、牛是怎么回事,再回答馬。詢問開始是兩個人,后來一位走了,一位獨問并作筆記,最后讓他看一遍在筆錄上簽字。他說不認識字,讓荊中行去看。檢察官說荊中行沒有旁聽,不知道他講述的實際情況,僵持在那里。他渴得實在受不了,說“你保證讀的和寫的一樣我就簽。”檢察官說保證。他簽了字,檢察官拿出兩張空白表格,指個地方,讓他簽字,他想:上邊沒有手寫的字,簽就簽吧,出去喝水要緊。
荊中行告訴他檢察官在違法辦案,他要荊給他寫控告,向人大、紀監委控告檢察官,聲明他簽字的詢問筆錄是強迫的,他不知內容,無效。并把控告信寄到伊犁高級法院一份,聲明詢問筆錄不能作證據使用。
情形急轉直下,法院那位書記力挽狂瀾,把轉到法院賬的執行款決定給他,正要支付的時候,那位常務副市長又要求法院把牛明的款留下一部分,由他人擔保,到五月份再給,并把他的意見直接告訴執行員。執行員很為難,是聽法院書記的,還是聽常務副市長的?把馬、荊叫到執行局,問怎么辦,能不能讓步?馬看看荊,荊讓他自己決定。他竟然說可以,但法院要保證到五月份給錢。荊說不行,到時候不能賣法院的房子,得財產擔保。經過兩、三個小時的討價還價,用一輛“奔馳”車作擔保物。
陶新志的全額、牛明的半額案款剛執行完,伊犁州高院的申訴聽證會開庭。馬士東、高巖、荊中行按時到庭,但陶、牛沒有到庭。法官按照申訴書提供的電話聯系,無人接聽。法官讓荊中行聯系,荊與他們的律師接通電話后,把電話交給法官,被告知兩位申訴人撤回申訴。高級法院被戲弄了。
在春節期間,陶新志放出狠話:“老子花15萬,減去60萬,值了。看他馬士東有多能,老子玩死他!”牛明也放出同樣的話,他說他花10萬,減去40萬,非要玩死馬士東不可。馬士東是死亡線上走過幾個來回的人,并不害怕那些傳話,但是他想:他們做那么大的動作干什么?荊中行笑了笑,說那不清楚得很嘛,把水攪混,讓你不再訴了,他們背后有高人指點。馬說:不行,那一百萬還得起訴,用小條子起訴,當時我要保留小條子就是防這一手。荊中行說,忙過這一陣再說吧。
七、站在新疆的土地上
馬士東不想在兩起訴訟上糾纏下去,隨怎么著判吧。他找到李森,問他能不能先借點錢,把那個文化娛樂場建起來,等到手頭松了,錢活動開了還他。李森問他得多少錢?他說還缺80萬。李森說可以,問他鄉政府給不給他批地盤?他說沒有問題,找鄉領導談過了,就在他家的場地南邊,給批五畝地,只要錢的問題能解決,他就寫報告動工。
他向鄉政府打了修建八角亭公園的報告,在那個公園內有八角區、文娛室、健身房、景觀樹、花草壇、玉展廳,還有一個餐廳。他要恰夏鄉的父老鄉親們過上優雅的精神生活,享受風清月朗,日出日落的良辰美景,在文娛室頂上,設一個觀賞偉人山的專區。在大廳里建個像樣的舞臺,當鄉里人辦喜事,對小孩子割小雞雞時在那里進行,場面大了,讓人們唱吧,跳吧,讓像娜爾罕那樣的風騷美人們去搶吧,啃吧!全鄉20個民族,都有自己獨特的舞,在歡樂的時候,像他那樣把維族舞變成俄羅斯的踢踏舞。那是人們諷刺他,其實,當時他要是會的話,什么塔塔爾族舞、回族舞、烏孜別克舞、錫伯族舞、達翰爾族舞,都跳出來,才叫熱鬧,反正就是為玩個痛快!奏樂地方要設三個區,不同舞跳同一個舞曲會亂套的,手風琴、提琴、電子琴各奏各的,誰愛跳哪個舞,隨誰的意。
無知者無畏,馬士東不懂音樂,不會跳舞,他就是那樣想的。在鄉里,各民族的舞蹈他都看過,各種音樂都聽過,懂與不懂,天知道。在他心里,那就是全鄉和諧、快樂、享受的方式,他就是要給大家一個享受的地方;就是要讓人們知道恰夏、新疆;新疆有無窮無盡的寶藏,在那個八角亭里,通過他的玉展廳。
在馬士東做育肥生意的時候,結交了兩個朋友,李森和胡正。李森正正派派做人,正正派派做生意,說馬是個大心、細心人,做事看得遠,又勤快,能做成大事。在他起步最困難的時候,給他賒賬。馬做事憑天地良心,賒他的賬,手頭一好轉就還他,他要馬不急,他手頭寬著哩。兩人成了莫逆之交。這次建八角亭公園,是恰夏鄉有史以來的創舉,李森全力相助。胡正文化程度比馬士東高很多倍,是小學畢業,撿垃圾謀生。那年春天,口岸管理嚴格起來,垃圾不好撿,給他收購淘汰羊、牛、馬等。人肯干,也算實誠,為馬收購的淘汰牲畜很多,馬特別器重他。第一批育肥牛羊出手后,給他獎勵五百元。過后他向馬建議,說育肥牲畜的生產太累,還不如撿垃圾。馬奇怪地問他為什么不去撿垃圾,來吃大苦?他說現在管得緊了,太危險,撿到了好垃圾被查出來說是偷的。他說看馬士東是個實在人,愿意與他合伙做更能賺錢的生意。馬問什么生意?胡正說考古。馬士東愣了一下,說那是有學問人的事,咱們咋個考古去?胡正說考古是行話,就是挖古墓。馬說去盜墓啊?胡正說那樣說不文明,就是考古,發現古跡,拿到文物市場賣。馬說挖人家祖墳是壞良心的事。問他撿石頭是什么行話?胡正說就是撿石頭。撿石頭很能賺錢,新疆的好石頭多得很,南疆北疆都有,可是撿石頭花的成本大,賣點難找,人們普遍不識貨,有好石頭賣不出好價錢。馬說咱們也不識貨呀!胡說那有什么,見到沒有見過的,光亮的,象商店里手鐲那樣的就撿,這個山上的石頭,到另外一個地方就是玉。馬問他,南疆北疆跑呀?他說當然。馬問那多費汽車和油。他說,要不我說成本大。馬說他才剛起步,借師傅們的錢剛還完,兩件賺錢的生意他都干不了。胡說那就算了,不過關于有考古的事,明天早晨一起床大家都不記得了。馬士東笑他,說還怕去政府告他的密?
三年以后,胡正發了。馬士東聽說一件古玩意就賣了六百萬,一個外國人買的,從巴克圖口岸出國了。在胡正發橫財之后,他也發了。兩人走的不是一條路,馬他受母親的影響,身上有股豪氣,有股俠客的古風,他愛玩,看上了塔城、恰夏的鄉里鄉親和他辛勤勞動的那片土地,想讓大家都好起來。自己來到這片土地上時一無所有,是鄉親們看上他的木匠手藝做得好,請他干活,給他錢,讓他生活好起來;后來又給他了那片土地,自己就是勤快一些,要說干好了,還都是鄉親們給幫忙,打井、打草、栽樹,把淘汰牲畜給他,還賒賬。憑啥人家給自己賒賬,不都是瞧得起他。在他手里有了錢以后,口岸更開放了,外國人到塔城來做生意,塔城人,中國人到外國去做生意,他手里沒有可以出國的東西,于是想起了石頭。胡正盜墓走的邪路,可是撿石頭是正路,人家都說新疆石頭好,我就花一些錢,去撿石頭,就當是游山玩水,說不定真能通過塔城的口岸讓外國人知道,新疆有好石頭,就讓他們到恰夏鄉來看。就這么定了!
2003年,當他安排好了牧場和地里的活計之后,買了一輛剛跑三萬公里的東風卡車,對李森說他和高巖要去撿石頭,家里的事雖說安排了人,他還有些不放心,請他經常去家里、牧場、地里看看。李森摸摸他頭,說沒有發燒嘛。他說就是了一個心愿。李林知道他做事心中有數,答應了。他準備了一天,帶上鋪蓋、用品、工具等一應物品出發了,開始了他撿石頭的人生壯麗旅程。
他和高巖從恰夏鄉出發,過鐵廠溝,進入克拉瑪依,凡是能通車的無人區他們都去,第三天進入魔鬼城。魔鬼城盛產雞血石。新疆有個諺語,叫“魔鬼城里不留客”。馬士東有膽量,不怕鬼。他說怕鬼的人是自己嚇唬自己。他開的是東風卡車,車上有除槍以外的各種防身工具、武器,不怕沙地誤車遇危險。但是當他們進入魔鬼城深處之后,確實遇到了“魔鬼城里不留客”的恐怖。
上午12點,他們撿有兩袋雞血石,七、八十公斤重,他和高巖站在車上,看到奇麗的景觀,那起伏的山頂出現色彩斑斕的歌臺舞榭、猶似無數的美女長袖放舞。雅丹地貌本身就奇異多姿,在沒有幻影的時候,山形和石頭,或者土層,象飛鳥,如走獸,似獅虎,類游魚;遠看去,是百舸出海,乘風破浪;近觀處,有丹鳳銜草,一位墨西哥人帶著土紅色的草帽……讓人目不暇接,驚嘆不迭。這時,在蜃樓中,把那一切都拉長了,折彎了,擴大了,交錯了,重疊了……形形色色,美的更美,丑的更丑,怖的更怖。兩口子開開心心。他們很渴了,在車上打開一個西瓜,吃得樂美樂美。半下午時光,高巖說該出去了,去烏爾禾還是和什托洛蓋?馬士東說就在這里過夜,明天再撿一天,這兒石頭貴著呢,好的雞蛋大的能值上萬塊。高巖說這兒是魔鬼城啊。馬士東說人們瞎扯的,哪兒有鬼?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起了風,風聲拉著唿哨。夕陽晚照,殘陽如血,照著如血的大地和起伏的山脈,加上那風的唿哨聲,顯得蒼涼,砭人肌膚。高巖說,好可怕呀,走吧。馬士東說,這個地方就是這樣,要不石頭怎么會成血色?
天暗下來,風聲緊了,在唿哨的風聲里,夾雜著輕微的嘯叫,小小的砂粒時而撲面,群山被一種世外的力量控制起來。殘月掛在山邊,空中似有一種物在移動,仿佛在擁抱白天見到的一切。似有形而無形。馬士東秫了,莫非——他不敢承認那個“鬼”字。高巖說天涼了,到駕駛室睡吧。她不敢說那個“鬼”字。
他們擠進駕駛室里,驚恐漸消。倦意襲來,突然,一聲嘯叫,由遠而近,掠過車身,遠去了。如風夾著細雨,襲擊著車玻璃。又是一聲嘯叫,迎面而來的是一群張牙舞爪的怪物,高巖叫道:“馬士東,鬼!”一下鉆入他懷里。他推開她說:“哪兒有鬼!”怪物遠去了,嘯叫匿聲了。窗外仍然有輕微的唿哨。
馬士東心想:這就是“魔鬼城里不留客”的傳說吧?正想之間,又是一聲怪嘯,然后重復著已經過去的景象。馬士東長出一口氣說:“高巖,哪兒有鬼,那就是風。可惜咱們的相機不行,拍不下來張牙舞爪的鬼相來。”高巖說:“真怕人,不是老馬你膽大,我早就嚇死了。”
撿石頭使馬士東和高巖成了探險家。他們進入了甘家湖梭梭的行宮,那是世界第二大梭梭林區,那里有黃玫瑰石,還有胡楊、紅柳、鹽堿、黃沙丘,被一位雕繪巨擘大巧不工地安置在一萬多平方公里內,在那一百多米高的沙梁上,梭梭風姿綽約,不茍言笑,翠綠欲流,陽光把那濃密的針形枝葉的邊緣淡為鵝黃,讓人感到熱得難耐。紅柳在沙丘下熱得難耐,放下莊重,紅紅火火地燃燒起來。一道沙梁突兀在他們左前方。他們背著塑料袋,扛著鐵鍬,頭頂烈日。汗已經干得不再出了,躬腰撿石頭覺著渾身發燙。梭梭、紅柳、駱駝刺、鈴鐺刺、一叢叢,一株株倔犟地挺立,他們與它們為伍。前邊有一道干涸的河床,在胡楊林中縱橫交錯向深處,林子古古怪怪,全是變形的樹,扭曲的樹,糾糾紛紛,連在一起,七、八米半高的樹卻有五、六米粗的樹胸。前面的樹倒下,朽了,在它根部的兩側,或是胸部,長出新樹,新樹也需要兩、三個人聯手方可抱住,傲然凌風,透著峻峭高拔,錚錚然風骨。
樹的軀體是緊湊的山的造型,谷底新枝青青,美俊灑脫,峰端裂巖參差,如臥虎,如飛鷹,巍巍然,凜凜然。兔子在鈴鐺刺中神出鬼沒地豎起長耳,黃羊羞羞答答地把雋秀的角藏在梭梭的嫩枝里。高巖說,再不要往前走了,好可怕呀!空中鳴起風笛,一只金雕叼起一個動物,在空中鳴叫。馬士東看了一眼,自語道:這里有狼。高巖問真的嗎?他說金雕叼起的就是只小狼。
說話之間,幾只黃羊驚起狂奔,一只狼在后奮力追逐,高巖拽住馬士東胳膊,他推她一把說,拉住胳膊,狼沖過來咋辦?高巖說走吧,這兒哪有好石頭。他說,這里沒有人來過,才有好石頭呢!說有人告訴他,還是在八十年代初,一些內地來的人到梭梭林里采大云、索陽、撿石頭,因為沒有水喝,十幾個人倒在路上,以后再也沒有人敢進來了。
要說探險,他們在塔克拉瑪干沙漠胡柏林那次,也是很刺激的,差一點丟了小命。那幾天天氣熱,中午都在40度以上;在沙漠,胡楊林里可達50度。高巖說不去了,天熱了沒有地方休息。他說不礙事,有汽車,太熱了躺在車蔭下。起風了就回到賓館。這天確實是個大好天,他們拾到幾十塊白色的,含著羊脂的戈壁玉,中午實在太熱了,駕駛室象個烤箱熱得不能進去,把細毛氈鋪在車蔭下,地面是熱的,沙粒是熱的,吸入的空氣燙呼吸道。胡楊的葉子變得昏黃,一切植物的枝干都在枯焦,西天邊也昏黃起來。一點風也沒有,一切都是靜的,紋絲不動,靜得可怕,像結成的板塊。遠處的昏黃變成了黃霧,在干燥的空中慢慢展開。本來就稀少的動物躲了起來,仿佛要發生什么可怕的故變。
云,是灰黃的,仍然看不見動靜,胡楊仍然凝立,走向枯干。一會兒,在高層的天空,透出一絲兒藍,慢慢地張開透明的裂口,很慢,很慢,從裂口中出現幾道灰黃的細線。馬士東感到危險在包圍他,周圍有熱流在推涌,臉上更熱了。看了一陣兒,樹葉開始了搖擺。很快,樹枝擺動起來,望向空中,奔瀉著一條濁浪排空的長河。太突然了,他們敢快收起地上物件,捆好,扔在車上,把石頭壓上去。剛剛鉆入車內,那曾經是凝結的云塊,眨眼之間化為一道道熱流,與長河撞擊,激起一陣陣旋風,把黃沙旋起,翻翻滾滾,扶搖直上。然后歪歪斜斜,碰碰撞撞,那是看得清清楚楚的黃的熱流的碰撞,如鯤鵬展翅,混在一起,糾糾纏纏,撕撕打打,你追我趕。馬士東心里犯愁,聽人說風沙曾經把一座城市埋了,不會埋下他的汽車吧?高巖問他,要刮多久呢?他回答誰知道,聽說那個叫什么城就是被沙埋了。高巖愣看一眼,說你別嚇唬我。他說我嚇你干什么,咱倆連汽車被沙埋了,將來人們考古發現了咱倆,還是歷史文物呢!讓胡正盜去,可是要發財。高巖說,那時胡正也成了文物了,還盜咱們呢!
馬士東拾石頭跑遍了新疆的南疆北疆,東疆西疆,在克拉瑪依、烏爾樂、北屯、布爾津,東、西火馱山,哈密、和田、喀什、阿克蘇、托克遜、伊力、鄯善,跑壞了三輛四噸半的卡車,歷盡千辛萬苦,但是苦中有樂。他自編了一首《石頭歌》,并且自己譜曲,自己唱:
走在克拉瑪依大山前,
前邊是戈壁玉、水晶石的戈壁灘,
那就是新疆的寶庫!
我走了三夜三天。
沒有和一個人一輛車碰面。
伴陪我的是野豬、狗熊。
狼群在我前頭,
親愛的美麗老婆在我身邊。
白楊河、布爾津的玉紅,
和田玉、哈密玉白,
托克遜的黑石頭又光又亮,
喀什、阿克蘇那邊,有白中帶藍,
綠中透黃,真漂亮。
別看鄯善和吐魯番,
那刮風著火的地方,
冰凌凌的水石就像美酒在流淌。
都說新疆是個好地方,
新疆究竟哪兒好?
我說那是老婆好,朋友好,
各族兄弟姐妹好,還有情人好。
走到哪兒都幫忙,
他們不幫忙,我干啥事沒指望。
感謝親人情誼重,
那無價的寶藏我要向全世界展亮!
“還有情人好”那句,他經常唱成“還有情人娜爾罕好”,被高巖打了幾次,高巖在身邊時,他就不敢唱了。
筆者實在不敢恭維他自編的《石頭歌》,但是詞曲自編自唱,難能可貴。他是在用心歌唱,不敢輕易改動,只是對那些實在不通順的地方,作了字句和語法上的調整。
他唱著《石頭歌》,歷經大難,但大難不死,福澤人生。他撿到的各類彩石,大約四十余噸,電視臺的記者們估價值三、四百萬;業內人士估價為無價,說黃金有價玉無價。經鑒定那全是玉,都是寶,一塊石頭就可能加工出十萬、甚至上百萬的精品。那些五光十色的璞玉,把他的人生點綴得絢麗多姿。
責任編輯/盧 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