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1年5月3日,我在凌晨5點50分用哆哆嗦嗦的雙手打開電腦,收到了我夢寐以求的那封錄取信。時間過了兩年,2013年5月22日,我在畢業典禮上坐著,享受2013屆畢業生狂熱的歡呼。
相信嗎?我感覺到的不是快樂,而是麻木;不是放松,而是自省。我常常覺得,畢業之后另一場學習才真正開始。
兩年的時間時常感覺很漫長,但是如同盜夢空間一樣,醒來之后又覺得過去的太短暫。我時常覺得,兩年學習到的東西難以總結,這個過程如同一場化學反應。過去的我和現在的我,好像已經由不同的分子組成。課堂里的學習讓我感覺登陸了另一個星球,而生活里的磨難,又像是一場無休無止的通關大戰。
另一個星球
“另一個星球”這個說法也許太夸張了'但是,那種文化的差異以及教育理念的差異有時候就會給我這種感受。在這個星球上,幾乎是在一瞬間,所有的感官都被打開了。而身體里那個無形的退縮的自我卻在對比中愈發清晰。
我時常覺得我的課堂很瘋狂。記得剛剛上課的第二個星期,文學寫作課邀請了一位矮個子棕色皮膚的胖女人來做講座。她身穿一件低胸連衣裙,兩個巨乳幾乎完全外露,簡直讓人不敢直視。她經歷了美國上世紀80年代艾滋病爆發初期身邊的朋友一個一個死去的過程,因此迷戀上了做艾滋病維權人士的口述史,再后來,她成了演員,專做口述歷史人物的獨白。在那節課上,她在講話的過程中忽然之間轉換了角色,從交談者轉換成為了獨白者。激烈、憤恨的聲調充斥了教室。整個空間似乎在一瞬間變成了舞臺。在她大聲背誦獨白時,胸部上上下下地起伏著,一瞬間完全擾亂了我集中聽內容的注意力。就在我屏住呼吸努力傾聽時,她抓起眼前的塑料杯子'奮力地向對面砸去。杯子“咣當”一聲重重地砸在桌子上然后彈起來。我的同學只是靜靜地將水杯撿起來。
另外一次課,一個親歷“9·11”的救火隊員被邀請到教室,在離我一米之外的地方坐著講述他所經歷的“9·11”救援經歷。傷感的氛圍充斥著教室,他說:“我們在災難之后—直希望救出生者,但是挖了半天只挖出一只手,上面還戴著一枚婚戒。”這種和歷史事件親歷者的近距離接觸,讓我感到很奇特。他在10年之后講述這一切,依然會流淚。
課堂的第一次采訪任務是去采訪一名罪犯,57歲的黑人罪犯來來回回被關進監獄20年,最后在一個叫做Fortune Society的機構里做事。這是我第一次采訪一名毒品販子,說實話,我當時非常緊張,并向教授表達了我的恐懼。教授說:“好吧,那你就坐在我旁邊吧!”而當采訪要開始時,教授起身若無其事地走開了,只留我和罪犯單獨在那個小小的會議室里。我剛開始驚恐萬分,最后只能硬著頭皮迎難而上,換來的,卻是一場無比精彩的口述。
美國課堂上經常充滿了自嘲。Gerry是教寫作的教授,他也是一個同性戀,在課堂上他給我們播放上世紀80年代艾滋病維權運動的視頻。那個視頻里就有年輕的他。白發蒼蒼的Gerry邊播放視頻邊說:“你們可以看見黑發時的我,比現在帥多了。”
雖然以上陳述的,也許聽起來都是學業中有趣的地方,但是其中的文化適應和語言適應之艱難不言自明。我們常常在另一種文化中才能遇見真實的自己,才知道自己骨子里的拘謹、不自信以及知識的匱乏。但是,這正是一種自我修正、自我發現的過程。你需要做的,是用所有的感官去迎接這個世界。
沒有什么可攀比
這是到達美國之后才感受到的真實氛圍。就算成績,也沒有什么可攀比。當然沒有任何排名之說,同學之間也不太關心其他人的成績。后來,我逐漸發現,當做的每一件東西都完全不一樣時,本身就沒有了可比性。相反,美國教育經常在教育中營造一種團隊精神。
我在實踐課程中做一個有關“占領華爾街”的團體的項目。我充分發揮了之前做過媒體的特長,聯系到了“占領華爾街”的三個主要首領。而其他的同學各有分工。有的人負責統籌攝像器材,有的人負責規劃采訪時間表,有的人負責去訂教室。我們有時候會激烈地爭吵,比如我認為如果要完成一個20分鐘的視頻作業,我們應該集中精力設計好問題,有針對性地去問采訪對象,這樣有利于后期編輯。而小組成員里有些人認為,我們應該遵循按照時間順序提問的原則,不需要提前設計。
結果怎么樣呢?我們漫無邊際地拍攝了幾十個小時。但是我們在作業交之前的24小時里還完全找不到一個統一的主題。全體人都已經抓狂了。終于,我們在最后關頭匆匆定下了一個主題,并找出了相關素材,徹夜不眠地關在圖書館做剪輯。組里的一個朋友對我說:“海濤,現在我才覺得你是對的!”對于我來說,我從團隊合作中得到了很多,比如我窺見了我有些優柔寡斷的性格,在關鍵時刻沒有說服其他小組成員的能力。我不但在專業上有所斬獲,也在團隊合作方面有一些自省。
我的每一個同學的畢業作品都是不一樣的,我們最后一學期有一門課就是“論文討論”。這個課程的功能就是每個人幫助每個人。大家討論如何將每個人的作品做得更完美。比如對于我寫的美國華人作品,同學讀過之后就會和我說,“海濤,不要寫得太直白!”或者“可不可以不要一開始就告訴讀者這個人,物的結局?”
我在課上不但獲得同學的建議,也從同學們自己做項目的方法中收獲頗豐。最終我明白,做第一沒有什么意思,而做獨特的自己,更有意思。
對權威的重新思考
對于種族歧視,美國有《平權法案》,對于殘疾人,美國有《殘疾人保護法案》。殘疾人享受更大的衛生間以及停車位。而新裝修的公共設施,只要升級必須包含提供給殘疾人的通道。就算非法移民來的小孩,依然可以在公立學校里享受免費的教育。
而發生在哥倫比亞大學校園里的一件真實的小事,卻讓我對公眾、對權威的態度有了有趣的觀察。2011年明,哥倫比亞大學巴納德學院邀請的畢業典禮的演講嘉賓是美國總統奧巴馬。由于排期的問題學校改動了Class Day的日期,很多學生家長不得不改簽機票。學生開始在網上抱怨抗議。最后學校不得不組織了一筆基金來賠償家長的損失。
挨罵是總統的常態,因此,每一位總統幾乎都學會了自嘲。今年3月,奧巴馬總統在耶路撒冷演講,不到10分鐘的時間里,有一個人在人群里大聲斥責奧巴馬,全場的人都聽見了。奧巴馬聽了之后淡淡一笑,說,“我們是有意安排的這一幕。這幾乎讓我覺得我就像回家了,就在美國。如果臺下沒有責罵的人,我都不會舒服!”此時此刻,臺下大笑。
從這些小細節中,我逐漸揣摩著公眾對權威,以及對弱勢群體不同的態度。觀察生活中值得玩味的細節,也成了我的習慣。
時間管理和情緒管理
留學的過程是一個尋找平衡的過程。每一天都很艱難,每天都珍貴無比。比起學業來說,生活瑣事更像是一個打不完的小怪獸。一件接著一件,考驗著你的耐心和決心。絕望的心情時常升起來,但是我們卻發現花時間去絕望過于奢侈。難怪,每一個學校都設有心理咨詢的部門。
美國社會是一個充滿了規則的社會。每一個人都在努力熟悉各種規則中奮勇求生。但是在適應這片土地的過程中,痛苦從未消失過,而每個人都是肩扛著無數壓力前行。因此美國教育除了開啟了我們所有的感官,讓我們置身于世界語境之下,還教會了我們做情緒的主人。
當我們硬著頭皮咨詢過醫學賬單的事宜,或者在恐懼中經歷了一個電話面試,我們獲得了經驗與信心;當我們終于調查寫完了一個幾乎完不成的論文,我們獲得了迎難而上的決心。有時候,我們拖著二手家具或者抱著一臺二手電視在街上行走時,我們時常自我鼓勵,這一切不但很有意思而且將是未來回顧生活時的談資。
美國留學教會了我們什么,幾乎很難概括。但是終于在所有的磨難中,我們學會了做情緒的主人。
每一天早上,當我醒來,第一件事情是摸索著打開NPR(美國公共電視臺)的廣播。這是我賴床一會的理由。當房間響起起伏的音節,我的腦海里卻出現了一首詩歌:當蜘蛛網無情地封了我的爐臺/當灰燼嘆息著貧困的悲哀/我依然固執地鋪平失望的灰燼/用美麗的雪花寫下:相信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