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搬遷

策劃前言

青島老城區企業搬遷改造啟動至今，整整五年。按照企業搬遷改造一般周期規律，在條件成熟、進行順利的情況下。小型企業的改造需要1—2年。大型企業則耗時3-5年。而搬遷的啟動、竣工、投產只是階段性勝利，直到土地處置結束、補償資金到位、清算完畢，這趟旅途才算走完。

青島市的老工業區，曾經是這座城市的財富所在。由于歷史上大量外國資本的涌入，與“產業報國”思想的強烈刺激，青島民族工業起步很早，被稱為“中國近代工業的搖籃”。這樣的“搖籃”不僅僅出現在青島，而是呈星火之勢發生在許多城市。而青島在上世紀末本世紀初，遇到了與同類城市相似的“轉型陣痛期”。

老工業既是青島的財富分界線，也是一條厚重的城市文脈。今天的人們無法窺見“上青天”時老四方區紡織廠工人的自信和驕傲。經濟體制轉型的陣痛期里，老工業云集的李滄區、原四方區并沒有逃脫許多老工業基地整體衰敗的宿命，老工業區與沿海城區的差距被加速擴大，以至于有人給青島起了個諢號：“鑲金邊的抹布”。

從2008年起，“青島市老城區企業搬遷改造”啟動，青島在老廠與新廠、老城與新城、老工業與新工業間拉開帷幕。5年過去了。在老城區，頹廢的舊工業符號正被勃興的商貿活力高速抹去；在“搬遷一批，保留一批，破產一批”原則指導下，有能力面向未來的企業，以土地作為改造藍圖的核心要素，給自己打拼來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搬遷與重生

“這件事可能是我這輩子最好的經歷”，最早參與老城區企業搬遷改造的工作人員回憶說。“最好的經歷”可能有兩層意思：其一，這是青島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企業搬遷改造，涉及范圍之廣，影響之大，沒有人經歷過；其二，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來襲，當時人們對搬遷重要的資金來源——土地轉讓心里沒底，對外商投資更加沒底。

整座城市都懷著忐忑不安，同時又充滿憧憬地開始了這項浩大工程。“沒想到2008年的招商推介非常成功，老企業有好的積淀，青島這座城市的前景也令人看好”，這位工作人員說道。青島市國資委相關負責人則從另一個角度闡述了搬遷的意義：“這是從小青島向大青島的蛻變。青島一直有比較明確的城市規劃，由于海在城市南部，受冬季北向季風影響，化工、橡膠、鋼鐵、造船等行業都布局在城市北部，也就是老四方區和今天的李滄區。當時那些地方就是城市的邊緣，但隨著人口的密集，青島歷次城市空間擴張，過去的邊緣已經變成了今天的市中心。”

老企業在為城區帶來興盛的同時，也漸漸受到城市發展的束縛，甚至目睹著老城區的失落。有的企業身處居民密集區，自身發展與居民對環境要求的矛盾日益顯現，有些企業則受制于所有制、土地、資金的多重束縛，發展無門。這位負責人進一步表示，“任何企業的搬遷都不可能是平移，每一次搬遷都伴隨著管理水平、技術水平的提升，伴隨著改革與改制，以及落后產能的淘汰。比如海晶化工通過采用國際先進的石化聚合工藝技術，實現了由鹽化工向石油化工的戰略轉型，工藝路線完全改變；青島造船廠搬遷至即墨女島，帶動了即墨造船產業鏈的發展”，這位負責人介紹，“老企業實行搬遷與重組同時進行，對沒有前景的企業實施破產安置，有前景的企業則創造便利條件，進行土地改性，鼓勵它們積極籌措資金調研市場，搬遷至青島縣域重新發展。所以經過幾年的搬遷，青島市國有企業的數量減少了，總體質量卻得到了巨大提升。”

從青島市老城區企業搬遷改造協調領導小組辦公室（以下簡稱搬遷改造領導辦公室）得到的信息，規劃確定的110戶老城區企業，截至目前已經啟動92戶，其中37戶項目竣工投產，30戶開工在建，今年1-9月新啟動搬遷企業8戶，新開工搬遷項目10戶，新增竣工投產項目7戶，完成2個以上搬遷片區企業搬遷，拍賣處置搬遷企業原址土地7宗，完成了搬遷年度目標。按照從南到北依次推進的搬遷計劃，今年的搬遷開始深入青島“腹地”，難度更大，但對青島老城區面貌的改變也最大。一位搬遷改造領導辦公室相關負責人透露：“新市北區和李滄區今年興建不少樓盤和大面積的配套、綠化項目，就是原有企業通過土地出讓騰出的空間。但下一步工作會更艱難，一些石化、焦化企業位置相對偏遠，而且在多年生產中污染了土壤，土地很難出手，營業額與投資額差距巨大，融資困難，這些是青島企業搬遷改造真正的‘硬骨頭’。”

盡管篳路藍縷，對未來充滿渴望的企業還是堅持著。青鋼項目審批一波三折，在2012年年底經過發改委審批后，工人在廠區奔走相告，放起了鞭炮。這些企業發自內心的渴望再次融入青島的發展，承擔興盛區域的使命。而青鋼焦化廠關閉停產后，每年減少二氧化硫排放量4000多噸，占青島市二氧化硫排放總量的20%。青島造船廠達產后產值增加8倍；重汽集團青島專用汽車公司通過搬遷在擴增后，一躍成為國內最大的專用車特種車研發生產、出口基地和國內一流的工程機械企業，投資和產值都將超過原址規模10倍以上。

如果感性地看待這些指數、倍數，它們都在表達一個愿景：重生。

小青島與大青島的辯證

老企業與老城區的困境，實際上是一體兩面的雙重困境。在工業化和城鎮化的進程中，老工業城市會遇到一系列矛盾和困頓，這些問題幾乎是共性的，如征地、安置、就業和社會保障等環節。而近幾十年的發展經驗表明，現代經濟發展不再取決于交通、基礎設施等硬件，而是取決于技術、技能和科學發展，這些成為現代城市再生的關鍵因素。與英國老工業區的曼徹斯特、伯明翰、德國魯爾地區、法國巴黎，國內的沈陽市鐵西區、上海、重慶等城市相似，青島老工業區也存在基礎設施與生態環境難以支撐經濟發展的問題，而所有的成功經驗共同指明一條路徑：將老工業城市或城區視為一個有機的整體，其調整改造的目標演變為通過完善現代城市功能，實現經濟、社會和環境條件的持續改善，增強城市自身的可持續發展能力。

英國在老工業城市調整改造過程中非常重視重新挖掘歷史文脈，如曼徹斯特實施了一系列以文化為主題、以舊建筑改造利用為載體的城市開發項目，將BBC總部遷到曼徹斯特；利物浦則深入挖掘濱水資源，通過舉辦重大文體活動來促進城市品牌提升，如支持倫敦碼頭區北部作為2012年奧林匹克運動會的主場地，成為2008年“歐洲文化之都”。德國最大的煤炭和鋼鐵制造基地魯爾地區，上世紀80年代對傳統工業的改造已經成為區域復興發展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今天的魯爾地區除小部分工業企業通過技術改造和升級換代仍保持生產職能外，大部分地區都在以埃姆歇公園為代表的區域治理中，被賦予旅游、娛樂、展覽等全新功能，成為以工業觀光為主的重要文化旅游資源，堪稱在區域尺度上進行老工業區改造的最佳范例。

這樣的改造在國內也不鮮見。上海是最早提出“都市型工業”這一概念的城市，早在上世紀90年代，上海就將發展都市型工業與高新技術、支柱工業一起納入上海市經濟發展總體規劃中，以上海楊浦、長寧、盧灣等區為主的老工業區開始了脫胎換骨式的發展，老廠房被改造成為都市型工業樓宇，成為上海經濟發展的一大特色。而重慶、沈陽等城市的老工業區改造亦初見成效，不少去實地考察過的人紛紛表示“十分受鼓舞”。

青島的搬遷改造起步不算早，但配套措施完善，支持力度很大。搬遷改造領導辦公室相關負責人說：“老企業搬遷改造事關青島縮小南北差距、全域統籌這一重大課題，受到了本屆政府領導班子前所未有的重視”。青島市今年4月升級了管理體制，成立了由市長張新起任組長，副市長牛俊憲、王建祥任副組長的搬遷工作領導小組，由市政府副秘書長陳勇任辦公室主任，市經信委、規劃局、市國土局分管領導任副主任，從經信委、國資委等部門抽調18名工作人員集中辦公。2008年搬遷改造啟動時，領導小組設在青島市經濟和信息化委員會，在涉及土地、稅收、人員安置等復雜問題時，僅依靠經信委的力量困難較多，管理體制全面升級，一是可見青島決心，與此同時也是城市發展使命的鞭策。

老城區改造一項重要任務是提升城市功能，完善商貿服務等經濟元素。位于李滄區永平路的電腦刺繡機總廠、益青工藝制品廠，青島市收回土地后劃撥給第三人民醫院用于新院建設，將原有的二級甲等綜合醫院升級為綜合功能齊全、專業特色突出的三甲綜合醫院，極大地解決周邊乃至青島北部城區的“就醫難”問題。李滄區早年曾發起過老企業搬遷改造工程，但搬遷企業的啟動、竣工、投產只是節點，完整流程包括土地處置結束、補償資金到位、清算完畢，才算真正結束。即使一切順利，小企業也要耗時2年左右，大企業則要3—5年。這項耗時數年舉全市之力都困難重重的工程，絕非某一兩個城區能夠完成。即使轟轟烈烈如沈陽鐵西區，掃尾善后工作在今天仍在進行，難怪搬遷改造領導辦公室一位負責人開玩笑說，這活要一直干到退休。

企業搬走了，稅源離開了，這一度使老城區對搬遷改造猶豫不決，老企業與老城區成了彼此手中的“雞肋”。青島市給老城區和企業遷入地設定了三年過渡期，遷出三年后企業稅收將屬于遷入地。僅僅三年，區域便充分享受到了區域整體升值的好處，老四方區與市北區合并后，兩個區優勢互補，商貿流通、房地產迅速發展，而李滄區則走上了與德國魯爾區相似的道路——舉辦2014年世界園藝博覽會。這項盛會也許會成為青島的“埃姆歇公園”，而李滄區則會成為中國老城區改造的又一范例。

不少專家認為，老城區改造的難度不亞于再建一座新城，老城區的環保欠賬，中國嚴重的產能過剩都是企業搬遷城區改造的攔路虎。單純認為搬遷改造是老企業與老城區的重生，依然是對這項宏大工程的低估——青島正在重新整合。

青島市批復了14個老城區企業搬遷片區，占地6035畝，當這些冒著黑煙、發出轟鳴讓人不愿靠近的企業，變成了社區、醫院、商貿中心、學校、綠地時，老城區的面貌將會發生多大的轉變？目前，李滄區鐵路北客站組團、黃海橡膠片區已經進入開發階段，市北區普瑞電氣、長沙路、鎮江路、撫順支路等4個片區已經完成土地整理，部分完成出讓。市北區宜陽路、益青印刷包裝廠、中油通用專汽、東方針織、捷能中泰等5個片區完成規劃論證。市政府專題會議研究通過了樓山北部區域和李村河河口區域規劃方案，將其提升到膠州灣東岸新城建設高度。

產業邏輯

在老工業基地振興十周年之際，國務院于今年4月批復《全國老工業基地調整改造規劃（2013-2022年）》，涉及95個地級老工業城市和25個直轄市、計劃單列市和省會城市的市轄區，山東省淄博、棗莊兩市進入規劃。瀏覽名單就會發現，青島正在做的，是幾乎所有工業化道路上的城市都在經歷的。

過去十年以東北為主進行的老工業基地改造，范圍已逐漸擴大到全國，共有27個省（區、市）的120個城市被列入老工業城市。在第二個十年，老工業基地改造開始出現新變化，工作重點從振興老工業基地轉移到調整改造老工業城市。

與列入名單的城市相比，青島是年輕與老舊并存的城市。北部的“工業搖籃”正在改造，而成功舉辦過奧帆賽的沿海城區則是另一幅國際化風景。這樣的二元結構不僅存在于市內城區之間，也存在于城區與郊區之間。

無論是全球產業轉移，還是區域產業轉移，資本都充分展現出其“用腳投票”的能力，珠三角和長三角改革開放以來發展起來比較發達的城市群和產業帶，也帶動了縣域經濟的繁榮，實現郊縣與城區無縫連接，這也可以理解為以產業為先導的“全域統籌”。老城區企業搬遷改造給青島的縣級市也帶來了同樣的機遇。

在2008年啟動搬遷時，青島市便依據地理環境和各自經濟優勢，在5個縣級市規劃出6個工業功能區，行業涉及港口、化工、船舶、休閑度假等、車船零部件等。從功能區產業規劃來看，于今年國務院批復的改造規劃中老工業城市傳統優勢產業發展重點十分吻合。改造企業在城市中普遍缺乏競爭力，但在縣域中卻強有力的拉動了當地的工業經濟，這便在源頭上推動了縣域的發展，助力全域統籌。青島市搬遷改造領導小組能感受到縣域的積極性，地方政府都想抓住機遇，對配套設施、政策落實積極完善，地方解決不了的立即向上級求助，而市級層面也會盡快落實。企業、遷出地、遷入地三方形成了面向未來和諧的共振。據統計，啟動搬遷的92戶企業中，75戶企業搬遷至14個省級以上開發區，6個重點功能區和青島市規劃的其他工業產業聚集區，聚集效應有望形成。

青島市引導企業更多地到市政府制定的產業集聚園區落戶，以便放大產業的集聚發展效應。初步估算，110戶企業搬遷完成后，可是縣域工業大中型企業產值在全市比重上升13個百分點，新增就業崗位4.8萬個，實現產值1000億元以上。

由于工業總產值體量增大，經濟成分日益多元，大型企業、國有企業不再像過去一樣火車頭般的拉動青島經濟，向周邊轉以后，卻在縣域中再次發揮出引擎力量。過去的老工業基地振興是以工業化推動城鎮化，新時期的工業化推動則更為復雜，要結合城市成活水平的提高、城市化的發展，用新型城市化來帶動工業化，有選擇、有分工的建立產業體系、產業基地，形成一個城市可持續的發展能力。這種戰略指導思想的變化充分體現在調整改造規劃中，也體現在每座進行著老工業改造的城市中。

在老工業基地改造的第二個十年，青島老企業用技術升級、環境治理、搬遷改造再致青春。在著眼城市功能的未來十年，這些企業會像新中國成立之初振興當時的工業城市一樣，在縣域畫出一條財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