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書的故事

1

雷躍進調到B縣當書記頭半個月，是縣委辦公室主任林又森跟著的。

“跟著的”是時下語，是指給領導當秘書的意思。叫秘書不好聽，所以叫跟著的。為什么？很簡單，一是上面規定縣級領導不能配秘書，說不能給地方官員配拐棍，讓他們自己走路。二是秘書無級別，無級別的干部當得讓人瞧不起，與舊社會叫“聽差”的差不多，豈不是將人格降低了？所以寫在文件上仍是某主任、某科長。某主任某科長既是職又是權，一聽就知道是個什么官。比如這幾天林又森主任跟書記，行的是秘書職，可大家都叫他林主任。若叫林秘書那行嗎？

縣委辦主任跟縣委書記跑半個月是有考慮的，林又森的說法是新領導來了后，本地干部要樹立新領導的威信，什么人跟著有講究，以前職數多時，書記來是由副書記跟，副書記到任由常委跟，跟了一段時間后再換人。現在職數少了，跟的領導就降低些，書記來由辦公室主任跟，副書記來由辦公室副主任跟。雷躍進剛來時說派個科長跟就行，無非是帶個路，認個熟臉，你們主任各人忙各人的事。林又森說這是規矩。雷躍進眨了眨眼問是哪里規矩。林又森答是約定俗成的規炬。接著舉例，說中央每年三月開“兩會”是不是？沒有文件規定是不是？但是哪一年不是三月開“兩會”呢？雷躍進就不便再問了。只是感覺到被縣委辦主任跟著不習慣，縣委辦主任也是領導呀，叫他做事還要商量著，總沒科長或副主任使叫起來方便。這樣被跟了十天后，忍不住，板著面孔要換人，換什么人都行。主任見書記來真的，偏著腦袋手撓著脖子說：“辦公室實在抽不出人手，過幾天再換吧?！闭f著要提書記袋子。雷躍進忙按住袋子說：“不出去了，我今天就在辦公室?！边@一手終于將主任治住。林又森尷尬了一陣子，然后硬著頭皮哄小孩般說：“今天是最后一次了，明天就換，行不行？明天不換你就不出去。”這才把縣委書記從沙發椅上請起來，請到停在外面的車上。

當天晚上，林又森便將辦公室綜合科曹曉川科長叫來談了話，換下自己。

“小曹，曹曉川，綜合科科長。優點是誠實，缺點是太誠實?！?/p>

縣委辦主任向書記介紹。雷躍進朝新來的秘書望一眼，見面前的年輕人微皺著額，收縮著鼻，微抿著嘴，一副謹慎相，心里就認了。雷躍進屬于外向型，但他不喜歡下屬也這樣，下屬還是實誠些好，這樣不至于捅亂子。所以他很快就說行。

雷躍進繼續向辦公室主任交待事，曹曉川接過書記手上杯子進辦公室倒水，茶葉是新換的，曹曉川忘不了把茶葉蕩一蕩過濾掉殘水再倒水。

“先用用，不滿意再調換?！绷钟稚骋姴軙源ǖ顾膭幼餍U有把握說。

“有什么不滿意？原來跟我的小何……”雷躍進又說起他以前的秘書小“何”，林又森已經聽他說過三次了。還知道他以前的秘書不姓何，姓郝，只因書記是鄂東人，當地人都把“郝”念成“何”，沒有人糾正，所以成習慣了。他下面要說的話是原來跟我的秘書小“何”，別人都說他笨，跟我后像變了一個人，雙推雙考考到市委辦，后又考到省委辦公廳，所以說只有笨上級，沒有笨下級。這會講起來仍像頭一次講一樣，林又森也裝著頭一次聽一樣，聽過后還嘖嘖。雷躍進書記講完原來的秘書小“何”后看見新秘書左手端杯子右手擰杯蓋肩頭頂著手機打電話朝車子走來，“是，是的，五分鐘就到，你在門口等。”林又森主任知道曹曉川是和電視臺記者打電話，前幾次電話他也是安排他打的。縣委辦做這些事講分寸，主要負責人的電話由主任或副主任打，辦公室和一般干部的電話由科長和辦事員打，以顯示出區別來。有區別才有權威性。

2

曹曉川打完電話見林主任朝小車揮手，就知道領導已經上了車，慌的走到前面拉開副駕駛的門想坐進去。不料剛拉開門就看見領導坐在副駕駛位子上，臉一紅，砰的聲將門關上，再拉后門上了車。上車后心就砰砰跳。怎么搞的？怎么這么不沉著？不看清楚就把領導的門拉開了，而且關門聲太大，領導以為是摔門呢。一連串的想法讓曹曉川心里很緊張，不知道領導是如何想的。頭一天印象不好怎么辦？“有沒有造化全靠自己?！贝藭r他想起昨晚上林主任談的話，先問他想不想跟領導，他忙不迭地點頭。林主任又問他為什么想跟領導。他回答想跟領導學點東西。接著說這幾年跟林主任學了不少東西。林主任又問這幾年你學到了哪些東西？他遲疑一會回答，我從領導身上學到了做人的品格。這句話起了作用。“有這個悟性就好嘛，最重要的是做人，做好人才能做好事。記住，做人最重要的是謙虛，謙虛使人進步?！绷种魅渭悠饋碇v了一大堆，曹曉川只有點頭的份，他知道這個場合點頭絕對比說話好，點頭是發自內心的，不影響領導講話?！跋雀欢卧囋嚢?，總之一要謙虛，二要熱情，三要靈活，還要能吃苦，秘書當好了就說明你進步了，沒當好就別想進步了?！敝魅握f的兩個進步是有區別的，前一個進步是指綜合因素，包括思想、水平、能力和前途，后一個進步是專指前途的，曹曉川聽得出。他理解主任的良苦用心，也決心按主任說的去做，尤其是要把書記的秘書當好。

曹曉川來不及再想別的，上車后對司機說先到廣播局，接到記者后說到白云水庫。這是上車前林主任交待的，下一站到哪里他稍后還要請示領導。這會在車上他拿出電話本翻到水利局一頁，和柳堤生局長打電話，報過姓名，說領導出發了。因為他在出發前已給柳局長打過電話，柳局長知道領導是誰，用不著再重復。曹曉川聽到對方回答，傾過身對坐在前排的書記說：“水利局柳局長在白云水庫等?！薄靶??！碑斅牭綍浀诙握f“行”時，曹曉川就寬松些，心里一張紙似的展平了。上崗了，領導回答“行”而不是回答“嗯”，就說明領導的認可度。至于領導回答“行”與回答“嗯”的區別，一般人聽不出，但是在辦公室呆久的人一準能聽出，領導回答“嗯”不比下級回答“嗯”，下級回答“嗯”是輕聲的，是發自內心的，是耽心驚擾了領導，所以充滿了柔情與誠意。而領導回答“嗯”是鼻孔噴出的，是心不在焉的。而回答行是經過思考的表示。曹曉川在辦公室聽了五年的“嗯”和“行”，這個他分辨得清。

白云水庫在縣境西，離縣城50公里。車子出了城箭一般往前飊，路兩旁的房舍和樹木倒鏡般往后刷?！澳乃鶎W校畢業的？”坐在前面的書記問，曹曉川意識到領導考自己，回答得很謹慎。“啊，我是師專畢業的?！辈軙源η蠡卮鸬萌嫘?，準確些，語言重復不要緊，比如這句平時回答僅“師專”就行的話，但是回答領導卻不行?！笆裁磳I？”“我是學化學的?！薄皩W化學到行政？”“啊，是這樣的……”曹曉川與領導說話時總離不開一個“啊”，好似只有這樣才能體現出認真態度。接下來說縣里從教育系統選人，他被選上了。“其實是領導關心，我和大家都一樣。”曹曉川回答過后忘不了作解釋，解釋過后又覺得不夠妥，補充說： “有些方面我還不如別人，都是領導看重。”他不能給領導留下一個自高自大的印象，若那樣，做下屬就算失敗了?！罢f說看，哪些方面不如人?！笨h委書記接著問?！班肃?，很多方面。”曹曉川大姑娘似一笑，不從正面答，他想如果回答學習或工作不如人就貶低了自己。“是不是各方面？”書記又問?！澳且膊皇恰！备鞣矫娌蝗缛四沁€行？那不說明自己很差嗎？很差的人能進縣委機關？“究竟是哪些方面不如人呢？”書記頭也沒繼續問，曹曉川感覺到書記的后腦上長出一雙眼睛，這會兒正將他上下搜個遍，緊張了一會后回答：“自己看自己看不清楚，只有別人看，領導和辦公室的人看得很清楚?！辈軙源ńK于想到了一個答案。答過后，雷躍進書記調過頭笑了笑，表明領導對這樣的回答很滿意。

3

初次接觸就有了好感，有了好感就繼續談，時間在交談中過得快。不一會，車子駛進一個院子，在一棟桔黃色樓前停下。樓前站著一排人，曹曉川傾身說：“柳局長他們在這里?！闭f完搶先下車，拉開前座的車門，手擋在門頂上招呼領導下車。他這個動作沒人教，本能的，也許是從電視里學來的。沒想到領導一只腳剛下車，另一只腳還在車上就推開他的手臂說：“以后別這樣?！辈軙源樢患t退到一邊去，木樁一樣地呆立著，看著書記下車，看著書記握住走上前的水庫主任的手說：“局長辛苦了?！薄鞍。讜?，這位是水庫童處長，這位是水利局柳局長?！辈軙源ㄒ姇浾J錯了人忙上前指著站在一旁的柳堤生局長介紹說，被稱為童處長的童明華知道自己跨早了一步，站錯了位置，尷尬地退到一邊去。柳堤生局長邁上一步與書記握手說：“感謝領導深入水利第一線檢查指導工作?！彪娨暸_記者忙攝像，曹曉川趁這檔兒從車上取下書記袋子和杯子，又回到領導身邊站著，作出時刻聽候吩咐的姿式?！靶〔芙榻B得挺有意思嘛，水庫處長，處長是縣團級，我當然要和處長先握手?！笨h委書記開玩笑，掩飾一時窘境，場面就活了。曹曉川的思想卻產生了壓力，領導批評是我沒介紹清，分明是我還沒介紹你就喊了嘛，再說水庫都是這樣稱呼的。欲解釋，馬上想起林主任教誨的要少說話，多做事，便把頭低下，做出認錯的樣子?！叭h水庫都是這么叫的，文件上寫的是管理處主任，習慣上叫處長，為此事，市水利局還有意見呢，說與他們平級了?！绷躺珠L說。“跟村主任叫村長縣政府叫縣長的理一個樣?！蓖魅A補充，證明這種叫法很合理?！叭绱苏f來，國務院總理就該叫國長了，聯合國秘書長就叫球長是不是？”縣委書記仍在開玩笑，逗得一群人又傻笑。童明華明白領導是批評，便抓腦殼，也笑，但笑得不自然。雷躍進注意到這情況，緩下口氣說：“處長安排吧，這是你的地盤，讓我們看還是站？”書記這樣講，局長自然領會，說：“童處長安排吧?！闭f罷把童明華往前推，站在局長身邊的副局長陳杰勝往后退。曹曉川注意到，雷躍進書記從開始到現在還沒瞧過副局長一眼呢，讓他覺得很尷尬，手腳都不好使。“雷書記，這位是分管水庫的副局長，陳杰勝，是個老水利?！绷躺珠L同樣意識到冷落了副局長，把陳杰勝拉到與自己并排站著作介紹。雷躍進書記也意識到，行政是按職務排序的，副局長排在局長后，理所當然排在水庫主任前，這樣才顯示出身份來，讓人覺得組織是公平的，工作起來才有勁。馬上轉了態度豁達講：“副局長工作很具體，局長有時務虛有時務實，副局長是整個務實的，我就是從副職過來的。柳局長你說是不是？”“是是是，我也是從副局長當起的。”柳堤生趕緊答，答完還補充：“水庫這一塊我基本沒過問，都是陳局長分管的。”“這就對嘛?！甭牭娇h委書記鼓勵后，陳杰勝很高興，情緒馬上好起來，忙說：“都是局長領導的有方?！标P系擺平后，雷躍進接著講：“處長還沒安排呢?！闭f著直脧眼。童明華馬上領會說：“先洗洗臉，喝口水，接著再匯報。”這些都是柳堤生事先安排的，不過此時變成水庫主任的話?！跋茨?？我看就沒這個必要吧?！崩总S進書記眨眨眼?！笆沁@樣的，雷書記，到別處不洗臉完全行，可這是水庫呀，也是工作。”柳堤生局長插話?！笆裁?？洗臉也是工作？”雷躍進大惑不解，一雙眼探雷器一樣照在柳堤生的臉上?！八畮焓枪芩模|如何，領導不試一試怎么知道？毛主席還講只有吃梨子才知道梨子的味道呢?！薄罢f的很有理。行，就聽安排吧?！崩总S進痛快地回答說，由童明華引著朝會議室走。會議室門口擺著放幾把椅子，椅子上擱著臉盆，盆子上搭著毛巾，一半臥在水里，一半搭在盆沿。水是極清亮的，以至印在毛巾上的牡丹花浸著像正在開一個樣，花瓣還徐徐地舒展呢。雷躍進一看這清澈的水就喜上了，袖子一巻，手就伸，清涼的感覺涌遍到全身，連說“好水，好水。在城里哪能洗到這清亮的好水呀?！币魂嚫袊@，狀若忘情，雷躍進狠洗了幾把。一行人看到縣委書記高興，跟著高興，但都是站在一旁著，不近前，為的是讓書記獨享一會兒。以至雷躍進書記洗完臉愣眼問：“你們為什么都站著？都不洗？”柳堤生上前半步說我們都洗過了?！笆裁磿r候洗過了？”雷躍進轉動著眼珠問，他并沒有看見他們誰洗過呀。柳堤生答我們經常來，所以經常洗，已經知道水的情況了。雷躍進又指著站在一旁的曹曉川問：“你，你也經常來？經常洗？”曹曉川尷尬一笑說：“我就洗?！闭f罷將雷躍進書記洗過的毛巾擰起，將盆里的水潑掉，又從旁邊一只桶舀水到盆里，將毛巾在水里浸過后拿到臉上沾了沾，也說：“好水，好水，真是好水。”

4

洗完臉雷躍進書記又問如何安排?！奥犖覀兊膮R報。”童明華搶著答。柳堤生見書記未表態，接著說：“先去看看吧，領導有了印象我們才好匯報?！薄靶校牼珠L的?！崩总S進回答后，見童明華還愣著，就說“處長帶路吧?！蓖魅A忙應“是是是?！闭f著側著身子靠右行，騰出中間的位置讓書記走，邊走邊回答書記的提問，比如水庫的承水面積是多少，庫容量有多大，溢洪道有多寬，哪些年溢過洪等。邊說邊走，不一會到了大壩腳，先看外平臺、泄洪閘，再看溢洪道，然后登上壩頂。“唉呀呀，真是天清氣朗，惠風和順呀，后面是怎么說的呢？”雷躍進登上壩頂眼一亮，不禁感慨萬千。他記起一段古文，念了兩句問眾人，見沒人回答，眼一脧在曹曉川臉上停住了。曹曉川高中時讀過這篇課文，知道是《蘭亭序》中的一段話，但是書記說錯了，原文是“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但是此時不能說，因為領導沒說，自己若說了就顯得比領導有水平，比領導有水平那還了得？許多人都知道這個理，所以書記說“天清氣朗，惠風和順”，別人也說“天清氣朗，惠風和順”，書記問他他搖頭，表示不知道后面的文。大家說完無別的話說，壩頂一時靜下來?！霸趺床徽f話？”書記問。“領導說我們聽?！蓖魅A憨憨答。柳堤生咪咪笑，作出洗耳恭聽狀。“水庫的功能一是防洪，二是灌溉，三是發電，保安是第一位的任務?！崩总S進當副書記時管過農業，水利屬農業線，所以他對水庫的作用很在行，見眼前干部都在認真聽，講話更來勁，接著說：“保安要作廣義理解，不僅僅停留在防汛上，還包括人畜飲水。水庫是全縣人民的大水缸，水質不好，人畜飲水就不安全，所以你們的責任重大呀！”雷躍進書記講出這段話，跟在他后面的曹曉川意識到重要性，不停地往本子上記，有些地方弄不懂，就悄悄問柳局長，如什么叫水改，柳局長作解釋，說水改是水利體制改革的簡稱，是國家的一項大政策，以前沒水改，水庫管理處的人只能靠水吃水。曹曉川又問人怎么能吃水？柳堤生局長噗哧一笑說，這是以前的人講的話，原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意思是從水里打主意，往水里多投肥，多養魚來抓收入，這樣就把水質弄壞了。他倆嘀咕時，被雷躍進書記發現，雷躍進書記說：“小曹，你要多向基層同志學習呀，不懂就問，他們是專家?！辈軙源ㄠ嵵氐攸c下頭，還嗯了聲。柳堤生回答我們都向領導學，領導才是專家呢。

從大壩下來后就匯報。

一行人走進會議室，雷躍進在橢圓型會議桌正中位置坐下來，曹曉川送上袋子和杯子，擺在雷躍進書記面前的桌子上，雷躍進書記將袋子提到身邊的椅子上，朝曹曉川望一眼，曹曉川悟出這是暗示，領導的袋子放在哪是有講究的。可是他想起領導在縣里開會時的袋子總是放在桌面上，這會怎么不對呢？放在桌面上拿本子多方便？想了一會他終于明白了，領導在縣里開會時兩邊都坐著人，若是放在椅子上豈不是占了別人位子？今天的情況不同，兩邊都沒人，袋子就可以隨便放。而放在椅子上比放在桌面肯定要好得多，放在桌面會擋視線的，哪怕只擋一點點，而放在椅子上什么都不擋，眼朝四周望都是空空的，沒一點障礙物，攝像機在哪個角度拍效果都是一樣的好。所以這會當然是放在椅子上，而不能放在桌面上。曹曉川悟出這理后稍稍點下頭，表示記住了。

童明華見雷躍進書記用手碰杯子，便提著開水瓶走過去倒水，待領導放下杯子他就端起杯子，擰開蓋，發現水是滿的，猶豫片刻，便將杯子端到門外潑掉一部分，正準備加水，坐在雷躍進書記對面的柳堤生局長扭過臉來說：“你把領導的茶葉換換吧?！绷躺珠L陪領導到基層，像這些的事有人辦，用不著他動手，不過在關鍵時刻還需動動口。當他看到領導杯子茶水經過一路晃蕩已呈棕色時，提醒說。童明華聽了恍然一悟，立馬倒掉杯子的茶水，說：“我還有點野茶呢?！绷躺f你快去拿，童明華就極快地從隔壁辦公室拿來一個茶葉盒，興奮無比說：“真正的純天然，手工制作的?！闭f著用三根指探進去，撮出一小撮，湊近請雷書記看，見書記點了頭，放進杯子。水倒一半時，柳堤生又提醒先蕩蕩，童明華就把半杯水先蕩蕩，送到門外潑掉后再倒水。童明華看著杯子半浮的茶葉無比自豪說：“怎么樣，既不沉又不浮，湯質呈蛋綠色，真正的上品?！绷躺娝畮熘魅尾粩嗫湟约旱牟枞~好，就說：“你有多少都拿出來吧，給領導帶回去幫你宣傳宣傳。”童明華不好意思答：“我哪有多少呢？只有這點點?！薄斑@點點也行?！绷躺f?！澳蔷透兄x領導了?！蓖魅A說著將茶葉盒塞進領導袋子，回到對面位子坐。剛坐下，見曹曉川坐在門邊的椅子上，便去拉，說：“曹秘書你坐到上面去。”上面只坐書記一個人，顯得很空蕩，童明華因此說。曹曉川直擺手，說我坐這里好，進出方便。童明華不放過，說人少，你坐門邊不像話。曹曉川見拗不過，就朝雷躍進書記望了望?！澳憔妥^來嘛?！币婎I導發了話，曹曉川將椅子移到桌子一頭坐下，然后任憑童明華怎么拉也不動。柳堤生這時說：“要得，要得，曹科長坐那兒要得”，童明華這才停止拉。

匯報開始了。

先由柳堤生匯報全局工作，柳堤生匯報完要坐在旁邊的陳杰勝作補充，副局長忙擺手，說：“我沒補充的，局長都匯報了，很全面，很準確。”接著童明華匯報。童明華匯報時雷躍進不斷插話，詢問最高年水位，最低年水位等，還講他當副書記時管過“三農”，爭取到的項目多，整改后的水庫就像一個大花園，有山，有水，有花，有景，所以他老愛往那里跑，所以他和水庫主任們都很熟，以至后來他管組織時，水庫主任還不時來看望他?！爱斎皇菂R報工作呀?！笨h委書記說到這兒意識到差點說漏嘴，時下看領導哪有空手的？解釋過后馬上說：“你們談，你們談，我插話就把你們的思路打亂了?！蓖魅A接著匯報，雷躍進書記一瞥眼瞧見曹曉川不停地作記錄，說：“小曹作記錄也要注意點，我講的話有些可以記，有些就不要記?！辈軙源ㄓ质腔卮鹨粋€“嗯”。筆就在本子上停住了。

童明華匯報完，柳堤生要領導作指示。雷躍進書記又問陳杰勝：“副局長也說說吧，你是分管的?！标惤軇凫t腆一笑，再次回答局長和處長匯報得很全面，很準確，沒什么補充的。還說我們都聽領導的。雷躍進書記這時喝口水，清清嗓子說，要講的我在插話中都講了，現在歸納一下。接著按深化認識、制訂預案、明確責任、嚴肅紀律的套路講了四條防洪意見。這期間電視臺記者王小果舉著機子不停地拍攝，一會拍領導眼神，一會拍領導手勢，連領導喝水朝杯子茶葉望一眼的動作也拍到了，一副認真工作的樣子。拍攝過程中，王小果還與埋頭作記錄的曹曉川耳語，說文字你搞，鏡頭我搞，我們兩個一起搞。曹曉川點頭笑了笑，心想，你這個王小果呀，說話這么粗，幸虧我倆都是男的，若我倆有一個是女的傳出去還不笑死人？

匯報過后吃午飯。

午飯過后領導要休息。

領導要休息當然就休息。水庫有客房，領導進去后就關上門。

王小果和曹曉川在會議室討論如何報導，說既要在縣臺播，還要送到市臺播，最好上省臺，從這個角度來選擇報導的切入點。在縣臺播出時，領導講“水庫是全縣人民的大水缸”這句話一定不能少。送市臺和省臺就不要這句話，要突出防汛中心?！斑@是報導的切入點。”曹曉川在記者面前又顯得很能言。

5

下午時間是充裕的。

時間充裕本是件好事，可好事也給曹曉川出了一道難題。

白云水庫的空氣是濕漉漉的，濕漉漉的空氣顯得很清新。就像水淋淋的新鮮蔬菜裝進城市人的菜籃子，炒熟想不伸筷子還不行。這樣很快將雷躍進的睡魔給吸引住了，躺在床上稍一會發出有節奏的鼾聲。這鼾聲對于局外人來講是噪音，可對于柳堤生和童明華來講比美妙的音樂還動聽。不是嗎？領導的工作很緊張，難得放松一下，這會在他們領地放松了，不就說明領導的心情好嗎？領導的心情好不就說明對他們的工作滿意嗎？所以他倆在另一間客房靜候著，心比喝了茉莉花茶還香呢。雷躍進在床上睡了好一會，側過身，醒了，揉揉眼，看手機，見黑了屏，這才知是自己睡前關了機，目的是防打擾。開機后，發現時間快三點，趿著拖鞋嚓嚓嚓走到走廊喊：“小曹小曹。”坐在會議室看電視的曹曉川聽見喊聲忙出來，急應聲：“雷書記。”“幾點了？”“兩點五十五。”曹曉川看了手機后回答?！盀槭裁床缓拔遥俊辈軙源ū鞠氪穑骸澳銢]叫我喊呢。”正醞釀著如何把這句話以溫柔的方式說出時，又想起“少說話”的教誨，便把嘴抿緊，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鞍?，沒什么，是我沒交待?！崩总S進見狀后忙糾正，接著說：“以后要提醒，不僅是時間，還有約過的人和事，不能耽誤?！薄笆牵牵治覜]有問?！币婎I導在自責，曹曉川打心眼里認錯說。心想這就是教訓了，以后要多問，比如下午活動，領導若是此時說走，說到某個部門去，然后上車，他連打電話都來不及，打了電話還不知道單位負責人在不在，這不就是自己失職嗎？

曹曉川思考著，聽見書記詢問下午安排，心又咚一下，真是想啥就來啥。顯然此時縣委書記把綜合科長當成縣委辦主任。以前這個時候縣委辦主任肯定有個小九九，多數活動是書記親自安排的，但也給主任留點空間，比如某單位要書記去視察一下，秘書一提醒，領導一點頭就同意了。領導同意后，秘書講去方便，一個電話打過去，對方忙開。秘書上車后甩甩手上的水珠說還不知道有沒有人。領導說：“就這樣，搞它個突然襲擊?！避囎泳o急往該單位開。這短短的時間內，接了電話的單位一陣忙碌，服務窗口煥然一新，大廳備好茶水，門前衛生自不必說。領導們都在各自的崗位上忙碌著，呈現出一派為人民服務的新氣象。前半個月縣委辦林主任就是充當這一角色的，不顯山不露水給新來的縣委書記安排了三次。

一次是從鄉下調研結束后，雷躍進問下午如何安排，林又森抓著頭皮說：“唉呀呀，忘了，失誤了?！笨h委書記見縣委辦主任面有愧色，便說：“沒什么，沒安排我就回辦公室看材料。”說著轉身上車。林又森坐在后座一言不發，把手機調到靜音位置發短信，一會收到回信，便車身向后說：“信用社說了許多次，要領導去看看，這會是不是……?！薄斑@個時候他們有人嗎？”林又森知道書記說的人是該單位主要負責人，便答：“主要負責人不在去看看更能說明問題。”見書記沒表態，又說：“這幾年信用社工作作得好，工行、農行在下面的點都撒了，為農民服務主要靠他們。”“你就和他們主任打個電話吧？”只因信用社是垂直單位，雷躍進要做得謹慎些。林又森得到指示打手機，通了，說：“謝理事長嗎？我是縣委辦老林呀?！敝宦犚妼Ψ皆陔娫捴v：“林主任你好哇?！绷钟稚惆芽h委雷書記要來看看的事說了，問：“你這會在單位嗎？”對方答剛從下面回來。林又森說回了就好，我們馬上到。說完合上手機自語，說信用社的職務變化得讓人轉不過彎，原來的謝光耀主任改任理事長，原來的副主任改任主任。他這話是說給書記聽的，他擔心書記將信用社負責人的職務叫錯了，把理事長叫成主任什么的，又怕將名字叫錯，讓人家聽了不舒服。說清楚了又怕被責怪，這點事也要你來教？所以轉個彎提醒。正因為轉了彎，所以雷躍進書記每到一個單位都把主要負責人的名字和關系弄得清清楚楚的，不像今天把水庫主任叫成局長。

不一會，他們來到位于縣城繁華路段的縣信用聯社大樓。

車子開進院子。

下車。謝光耀理事長領著幾個人迎上前，旁邊還有扛攝像機的?！袄讜浻H臨我社視察讓我們感到蓬蓽生輝呀”謝光耀理事長與雷躍進書記熱情握手，把身邊的人一一作介紹。介紹后，謝理事長說：“請領導先到大廳看看吧。”雷躍進回答行。一行人又出院子門，再繞個彎來到前面營業大廳。進門后見到一塊大視屏，此時亮出的標語是“熱烈歡迎縣委雷書記親臨我社視察指導工作”，幾秒鐘后切出縣委書記與信用社理事長握手的畫面。這么快呀，可見辦事效率之高。由此雷躍進想到不多久他們準會將這則消息發到網上，發到上級機關，上級機關還會作為快訊往上報，表明縣委書記如何重視基層信用社工作，信用社反過來支持縣里經濟發展，這個互動可以帶來一連串效應。所以今天來看看很有意義，很有必要。雷躍進想到這一點心里就高興，一高興臉上就溢出彩來了，閃耀耀的像喝過酒一樣的興奮。謝光耀就用紅光滿面和精神煥發來形容。接著熒屏又播出縣信用社服務三農畫面，有奶牛場，養豬場，加工廠，農民一個個笑咧了嘴朝信貸員豎起大姆指，一個老大爺還用雪白的手巾去揩信貸員額上的汗珠。視屏是無聲的，但此時勝有聲。一些客戶發現領導看視屏也圍過來看，一兩個看似信用社的老客戶還握著謝理事長的手說感謝信用社幫他度過了難關?！澳闶切庞蒙绶龀值膶ο髥?？”林又森主任看似無意問，旁邊有人應：“我們這幾年都是靠信用社扶持的，我們村像這里面的戶多得很。”后一句是說給書記聽的。雷躍進便問你是哪個鎮哪個村的，這人馬上報出鎮和村的名字。林又森又不失時機作補充：“以前這個村是貧困村，有年我陪縣長去慰問，車子還被要救濟的人給攔住了?！薄傲种魅慰刹荒苣美涎酃饪磫栴}呀，自從信用社在我們村住點后，再沒有一個人要救濟。”啊，這就是部門，這就是農民的聲音，這就是服務三農的效果，雷躍進感到困惑多日的難題找到了答案，心里激動著，差點要像剛才農民那樣去握理事長的手。

從營業大廳出來再進機關，上電梯，升到十樓會議室。理事長匯報，雷躍進攤開本子，邊聽邊記，不時插話，贊揚信用社工作做得好。“今天我是突然造訪的，沒想到你們工作這么主動，不簡單，不簡單呀！我們要將你們的事跡向上級匯報，還要號召全縣各部門向你們學習。”縣委書記作小結，說得很誠懇，大家鼓掌。這時手機響，雷躍進左瞅右瞅，發現是自己包里的，拿出來接，接完后側面問林又森主任有沒有講的。林主任說書記將我們的意見都講了。雷躍進就站起說那就這樣吧，我們告辭了。說完挪步。謝光輝理事長見狀忙用雙手攔住說：“領導不能走，我們都準備了?！崩总S進一時沒弄懂，問準備了什么呀？“吃飯呀。領導到部門來視察，聽匯報是一方面，陪他們吃餐飯是另一方面。”林又森解釋，并說這是多年的規矩，還說不吃飯就表明領導不滿意，不滿意就說明工作沒搞好。雷躍進書記這下急了，忙說市人大主任來了，市人大主任是我的老上級，老上級來了我不能不陪。謝光耀說：“可是我們都準備了，還將人行的行長請來了。”雷躍進書記情急下問是哪個酒店，如果在一起，他就兩邊照應。謝光耀答是在機關食堂，說：“留領導在機關食堂吃飯表明是在家里吃飯。”雷躍進這下為難了，說：“這就不好辦，我總不能把市領導往你們食堂帶是不是？看來只有理解了?！薄斑@樣行不行？我代表雷書記留下來，雷書記陪市領導，我陪你們?！敝魅蔚脑挒闀浗饬穗y。雷躍進想都沒想就答應行，說林主任留下，林主任能代表我。信用社的人見的確留不住書記，只好作罷，就依依不舍將書記送出門上了車。

送走書記后，信用社的人又眾星捧月般圍著林主任坐。林又森主任一改書記在時的低調相，侃侃而談今天是如何把書記安排到信用社來的，說按照常規，縣里一把手調研金融部門先要到人民銀行，從那里獲得情況后再到專業銀行，今天是反其道而行之，產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謝光耀理事長說感謝林主任打的電話。林又森主任說怎么樣，我這個電話打得不遲吧，昨天我就算好了，所以昨晚我就給你打電話，今天又發短信。理事長和主任都說那是那是，林主任能當書記家，今天我們算是看到了。進餐時，林又森又輕描淡寫說一句：“說到底，我還是你們信用社的親戚呢。”謝光耀理事長聽了吃一驚，忙問怎么回事。林又森便把弟媳在某鄉鎮信用社工作的情況說了，還說父母就生他們兄弟倆，父親早亡留下老母身體很不好，弟媳抽不脫身，照料老母的事全落在他和他愛人身上。“唉，不說了，不說了，說了就給你們添麻煩。”林又森主任馬上轉話題，連夸信用社班子團結好，精神面貌好，是歷屆班子中最好的，縣委辦還要來總結經驗，要向全縣發簡報。說得理事長和主任們臉上都笑成一朵花，唯一感到內疚的是縣領導親屬還在下面上班，給領導帶來諸多不便。因此一個個自責著。調研后不幾天，林又森主任果然如愿以償，弟媳調到信用社機關任女工干事，職務還升一級。

6

雷躍進書記知道下午沒安排活動，說：“也好，回辦公室看文件?！闭f完朝車子走。曹曉川緊邁兩步拉開副駕駛室的門，他想領導來時坐前面，回去也應該坐前面，因為前面的視線好，顛簸小?？衫总S進書記并沒這樣，徑自拉開車后門坐上去，把曹曉川涼在右前方?！吧宪囇?，站著干啥？”領導催秘書，情況發生了變化。曹曉川來不及多想，招呼記者上車，王小果坐在書記一側，曹曉川只好坐在前面。車子往縣城開。這期間雷躍進書記沒講話，仰靠在后墊上，閉目沉思，與出來時大不同。其實這是他的習慣，也是有原因的，出來時坐前面是為了看情況，比如經過什么山，什么橋，什么村莊，他要印在腦子里，日后詢問下面干部，哪座山哪個村發生哪些變化，看他們能不能回答上?；貋頃r情況就不同，走的是原路，該問的已問了，回來時需要靜下消化，包括調研情況，把“觀”的內容換成“記”的印象，這樣就深刻了。哲學上叫做把感性認識上升到理性認識吧。所以這段時間他是不容別人打擾的。換句話講他已進入狀態了。但是初次跟領導出來的曹曉川很擔憂，聯想到領導的突然變化，覺得這一切是因自己的過錯造成的，比如下午活動沒安排，把領導的寶貴時間耽誤了，還把水庫主任的職務弄錯，錯到與領導平級。這些都是重大失誤?。〔軙源ㄗ陨宪嚻鹦木挽雽C會解釋，見領導閉著嘴，以為領導很生氣。想到那句 “后果很嚴重” 的臺詞，，心慌得更厲害，忙說：“今天是我的錯?！辈軙源ń忉屵@句話是想作說明，請領導原諒他。講出后見領導沒反應，心便更慌，又講：“今后我一定注意?！薄白⒁馐裁囱?？”坐在后座的書記終于開了口，看樣子有些煩?！拔沂钦f下午的活動沒安排?！薄拔也皇侵v過嗎？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怎么沒完呢？”書記顯然動了氣，屁股一扭，身子挺直，讓曹曉川感到后背涼涼的。

車子在新鋪的柏油路上疾駛，四個輪子擦著路面發出咝咝的流水聲，直往耳里灌。以往曹曉川坐車最喜歡聽這種聲音，有這種聲音就說明路況好，車況好，像極了車輪與路面說悄悄話，恩愛無比呢。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把戀人般語言想像成魔鬼般聲音？流水聲變成了螞蟻聲？啃樹似。這樣好不容易回到縣委機關。車子在辦公樓前停下，曹曉川警醒后速下車，快步彎到車子另一側去開門，手還未碰門門卻從里面推開了，曹曉川看見書記毫無表情地下車，把袋子和杯子拎在手上，他便伸手接。

“下午沒事，你去忙吧，有事我再通知你?！崩总S進書記望都沒望一眼曹曉川朝辦公室走，走幾步又回頭，見曹曉川還站著，冷冷說。說罷上樓。雷躍進此時確想放松一下，因為有兩天的報紙沒有看，沒看報紙的領導不了解國內外形勢，不了解形勢就不能講新鮮話，就不能指導下面工作。雷躍進當副書記分管宣傳時常這樣講，以切身體會強調干部學習的重要性，自己養成看報看文件的習慣。所以今天下午沒安排活動正合心意，腳在上樓時就來了輕松感，所以對站著的曹曉川沒注意。而站著的曹曉川眼瞅著書記離他而去，袋子和杯子都是自己拎的，就等于把他的工作給剝奪了。還說“忙去吧”“有事通知。”豈不是沒通知就別來打擾的意思？失意與冷落的恐懼感迎面襲來。如何是好？想到此，曹曉川的身子幾乎要倒下，他扶著樓梯定定神，努力沒讓自己栽倒。向林主任檢討去。困惑中的曹曉川想到這唯一辦法，自己是林主任推薦的，又是林主任培養的，盼林主任再去和領導說一說，把他留下，今后他一定改。這樣失魂落魄敲開林主任辦公室。還好，林主任在，正在戴眼鏡瀏覽網頁呢。曹曉川進去叫一聲林主任，林主任摘下眼鏡仔細望望見是曹曉川，親熱地說回來了。正要問第一天感覺如何時，發現曹曉川臉色不對，便問出了什么事。曹曉川站著囁囁嚅曘講了經過，講過后一再檢討是自己的錯，主要是在自己沒經驗，是頭一次，下一次保證不會這樣了，領導一定要原諒他。林又森本想批評幾句，給領導當秘書頭一天就砸了，這不僅僅是他個人的素質問題，還是整個縣委辦的素質問題，他作為主任有推不脫的責任?！霸趺锤愕模苦蓿趺锤愕?？”話一出口，見站著的曹曉川眼淚撲簌簌掉，心便軟了，把后面的話縮回，緩了緩語氣說：“你也真是的，把我常教導你們的話給忘了，這么不注意。我去說說看?！闭f著要曹曉川回辦公室等。

7

曹曉川耷拉著腦袋在辦公室等了一會，手機響，他趕緊看，是領導的電話，忙接?！斑^來一下。”雷躍進書記在電話里沉沉說，很簡練，像是下命令。曹曉川忙嗯了聲，匆匆上到四樓書記的辦公室?！霸趺?？還有想法呀?！鳖I導說得很輕松，就像什么事也沒發生過一樣。見曹曉川仍站著，說：“噯，愣著干啥，不給林主任倒水呀？”曹曉川忙拿一個紙杯到飲水機前接水，雙手捧著送到林主任手上，又站住?！霸趺?，不給我加水？”曹曉川聽見又到書記面前拿起杯子加水?！斑@就對嘛。”領導又叫秘書坐。曹曉川坐下后他繼續說，他反對這些事要秘書干，領導也有兩只手，他當副書記時就習慣自己動手，平時很少用秘書。當上書記后，也想像副書記一樣，讓秘書多干自己的事。前段時間是林主任跟著的，林主任是縣委領導，不讓他干他就不干，很自然，現在換了你，哪知情況變了，比如上車開門，下車拿杯子，提袋子，剛才林主任講了，以前這些事都是秘書干的，秘書不干還不行，就成習慣了?！翱磥砭臀乙蝗朔磳€是不行的。這樣好不好，咱倆來個君子協定，你干啥我不反對，但是我有我的自由，我干啥你也別阻止。比如每天活動，對了，是林主任慣成的，每天活動我安排，你打電話，我提前告訴你你到時提個醒，沒告訴你你也不要問，這樣行不行？”雷躍進書記對秘書爽爽說了一大堆，反復問幾個行不行，曹曉川聽了不住點頭，不住應“嗯，嗯、嗯”，而不是應“是”和“行”。這點基本功他是有的，他心里沸騰著，感動著。“其實我就喜歡這性子，有話當面說，說出就算了。人還是本色一點好，不要太老練，老練了就圓滑了，就世故了，世故的人就有個小九九。什么叫本色？本色就是有缺點和有個性嘛。以前跟我的秘書小何……”雷躍進書記又一次在他新秘書面前講起他原來的秘書小“何”的故事，講原來的秘書如何如何，雖然曹曉川多次聽過這個故事，也知道領導總把“郝”念成“何”，同時知道領導表面上是講秘書實際是講他自己，但是他今天很喜歡聽領導再講這個關于“何”秘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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