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說好的流程,散了酒席,四個男人就去“水上之都”泡澡醒酒。出主意的是周干凈,周干凈說,打什么牌?我們能不能提升一下檔次?洗澡去,醒醒酒!白吃白洗的買賣,另三人自然響應。馬月紅不去,她有事要辦。她是女的,說不方便出入那種場合。女的就不能泡澡?男人們紛紛批評馬月紅的觀念OUT。馬月紅搖著酒后的紅臉,說自己今天不方便,來那個了。男人們調笑她果然名副其實。這四個男人來自不同的職業,在社會的各個或大或小的角落生活,經歷不同,脾性迥異。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癖好——好吃。好吃不是饞,是饞的高級形式,類似于美食家的角色,但又不是美食家,或者不是高端美食家。不過他們經常自詡為美食家,比如哪里哪里新開了一家餐館,哪里哪里的油燜刁子魚味正,夏季的涼菜是哪家的好,冬季的臘蹄子火鍋哪里的實惠,等等。如數家珍。
這五個人的相識在“拼飯群”。如今“群”泛濫。社會發展了,經濟騰飛了,人的各類品質或者潛質被激活了,更加關注自我的生存方式。“群”是偉大發明,不需要辦證登記,更不需要繳費或者收費。注冊一個號碼,拉上幾個同好,就成了一個集群。一大幫子人聚在一起,英雄美女皆不問出身,窮漢富婆都沒了貴賤,稱呼都是網名,處的就是開心。當然,有緣才相聚,這緣就是共同的愛好或興趣。因此,諸如“釣魚群”“戶外群”“舞蹈群”“打球群”“騎行群”“拼飯群”如雨后春筍遍地開花。這拼飯群有點特殊,既不需要魚竿舞鞋,也不需要球拍單車,更不需要經驗技術,靠的就是一張嘴一口牙。無裝備(假牙除外),全天候。某人某日嘴里淡出鳥來,在群里招呼一聲,就能引來同樣淡出鳥來的響應者,多則十幾人,少則八九人,每人一盒煙錢拼出一桌顏色,既飽了口福又交了朋友,美上加美,不亦樂乎。
周干凈就是在拼飯的飯桌上認識李來朝等三人的。他第一次參加活動,認識了李來朝,后來李來朝給他介紹了戴中揚,戴中揚又把王必經介紹給大家。在又一次的飯桌上,他們一起認識了美女馬月紅。那次飯桌上拼的烤全羊,一桌八人。周干凈的這桌最熱鬧,四人成了活躍飯桌的骨干分子,推杯換盞高談闊論。馬月紅那時還沒出現。席間,一個胖子經常離座,來往于洗手間。一對母女倒是頻頻舉箸,吃相生猛。還有一個喜歡翹著蘭花指的秀氣男人,不喝酒,只飲茶。小塊啖肉,吃相矜持。開始大家都沒注意他的異常。全羊肉剛端上來的時候連著一顆圓滾滾的羊頭。秀氣男人驚叫道:“哎呀,我的乖乖,你好可憐哦。疼不疼啊?”語驚四座,紛紛行注目禮。秀氣男人抿嘴一笑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它剛才的眼神好像在說它很疼。”王必經發出一聲干嘔,余下眾人皆笑。吃了沒一會,胖子上了一趟廁所再也沒有回來。李來朝就小聲對周干凈說,該不會腎虧?王必經聽見了說,是見效果了,回家一試。戴中揚接句回家試什么試,哪里不好試?周干凈端起杯子說,拿誰試?話音蠻大,也不避左右。戴中揚扯著嗓子說,我肯定不行,有人行。眉毛就挑向蘭花指。周干凈酒剛入喉,聞言差點一口噴出來。戴中揚叫嚷說,不行就喝茶,裝哪門子男人。蘭花指翻起白眼。王必經和李來朝趕緊站起來,打圓場地勸大家喝口酒(茶)。正巧,馬月紅就走了進來。
身材高挑穿一件紅色羽絨服的馬月紅像一團火。流動的火球。周干凈后來回憶說,馬月紅一走進來的時候他就被這團火球灼了一下眼,以至于忘記了手里夾著的一塊羊肉。馬月紅皮膚白皙勝過羊肉。周干凈最先看見走進來的馬月紅。周干凈熟人熟事地招呼說,美女,快到這里就坐。馬月紅也看見了他,朝他禮貌地點頭,顰笑間露出一對酒窩。馬月紅就坐在胖子的座位上。周干凈又遞上一副餐具。馬月紅又致謝。馬月紅問,你們是“大嘴”群的嗎?聲音清麗,悅耳動聽。大伙紛紛點頭,我們是大嘴群的。周干凈說,請問美女怎么稱呼?馬月紅酒窩一現說,我還沒進群呢,我是被朋友叫來的,替他吃。周干凈施展口才說,有幸認識美女,榮幸之至榮幸之至。李王戴三人跟著抱拳說,幸會幸會。這幸會乃“性會”的諧音,來自當下流傳的葷段子,答案是“久癢久癢”。馬月紅不明就里,正猶豫如何回答,邊上蘭花指一碰馬月紅嗲聲嗲調說,快說“久仰久仰”啊。在三人的哄笑中,馬月紅嫣然莞爾,并不接話,卻下意識把坐著的凳子往周干凈這邊挪了挪。
馬月紅的出現給這桌增加了亮色。馬月紅約莫三十五六歲,長相秀美,顧盼之間,柳動荷搖,風情蕩漾。尤其是那對酒窩,足以沉醉英雄膽。桌上男人各施手段,殷勤不斷。最起勁的要數周干凈,他就坐在馬月紅左側。近水樓臺先得月,照顧美女好男兒。兩只手在馬月紅面前遞肉倒醋傳紙巾,不亦樂乎。馬月紅久經歷練的樣子,獨享這份來自男人的關照,優越十足,怡然自若。
后來出了點狀況。馬月紅提出要給在坐的男人們每人割一塊羊肉,作為對男人們殷勤的回禮,算是感謝席間的照顧。男人們歡欣鼓舞,客氣地坐以待享。從蘭花指開始,到周干凈為止。馬月紅十指蔻丹,刀叉叮當,蘭花指肉塊最小,李來朝的最大。輪到周干凈時,是一塊腿肉,豐厚無骨還帶皮。李來朝就起哄說美女偏心,說自己那塊肉里包著骨頭,不作數不作數,要馬月紅重新分一塊給他。可巧腿肉削食殆盡。馬月紅說,要不,我給李哥弄根羊排?李來朝不干,非要周干凈盤里的那塊腿肉。李來朝是故意揶揄馬月紅,大伙都看出來了,就笑著看笑話。周干凈咬了一口肉,虛張聲勢地吧唧著嘴巴,陶醉狀說,美女的腿肉好香,好好吃啊,你們是沒有口福了。那母女中的女兒噗哧一下笑出聲來,母親趕緊提醒說,你們說話注意點,少兒不宜。蘭花指附和說,惡心。馬月紅伸手在周干凈肩膀上一拍說,胡說什么,討厭。神色并不嚴肅,是笑著說的,屬于嬌嗔,且滿臉緋紅,別有韻致。這一拍,周干凈很受用,如同肩上長出一朵花來,大有受獎勵的意味。陌生感一下子就拍掉了,又如同肩上的一條青蟲被美女拍掉,剩下關心的拍后余音。
李來朝不依不饒,馬月紅就坐不下去了。周干凈肩上既然生長著美女獎勵的花朵,那他一定也要回贈一朵才對,來而不往非禮也。周干凈站起來,往馬月紅身邊一靠說,我們成立統一戰線,我來幫你。
周干凈對李來朝說,老李,你是不是要一塊肉?
李來朝說,是。
周干凈:沒有骨頭?
李來朝:是。
周干凈:不能反悔。
李來朝伸出三個手指比劃:反悔是地上爬的。
周干凈伸手拉過馬月紅,在她耳邊嘀咕了一陣,馬月紅的兩個臉蛋立馬變得通紅,像兩個紅雞蛋。搖著頭,扮演著忸怩狀。周干凈一旁打氣說,聽我的,割給他吃,他賴皮我塞進他嘴里。馬月紅拿著刀叉,還在猶豫。周干凈索性伸手在火架上翻轉羊身,掰開兩條羊腿骨說,來,把羊弟弟割給他。果然就見羊腿間那根烤得焦黃的東西,正在滋滋地冒著煙氣。周干凈說,是活肉,好著呢,大補啊。幾個男人拍手起哄。那母親牽起女兒的手,罵一句臭不正經的,就撤了席。桌上頓起一陣壞笑。就逼著李來朝兌現諾言。李來朝說,只要美女割我就吃掉!盼望著馬月紅知難而退。沒想馬月紅真的將刀器伸了過去。似乎那母女的離去給了她表演的空間。臉雖紅著,嘴里老于世故地說,以為我不敢啊,別說是羊了,男人的我都敢割,誰要試試?
李來朝只好認輸。
周干凈說了一句話,讓馬月紅捂嘴大笑。周干凈說,美女要割鞭,男人們嚇得夾緊了腿子。
李來朝罵周干凈,是見了異性沒有人性。
周干凈說,別不識好人心,美女這是對你特別關愛,吃啥補啥。
散了席,周干凈要送馬月紅回市區,兩人順路。李來朝急著回單位值班,他溜號出來的。牌局就只能散了。在車上,周干凈提出請馬月紅去老街喝咖啡。他口袋里也就百來塊錢,請客肯定不夠,他曉得馬月紅不會去。他有直覺。馬月紅真的謝絕了。馬月紅說,急什么呀,改天吧。周干凈說,行吧,認識在一起也是緣份,以后有機會的。馬月紅說,是的,是緣份。周干凈就順勢要了電話。一路上,周干凈開始覺得這一頓羊肉吃出了味道。
他笑了。
某天下午的某個時段,在一家岌岌可危的工廠擔任宣傳干事的周干凈嘴里淡出鳥來。不僅嘴里淡得沒味,眼里鼻孔里包括心里都淡得無趣無味,渾身散了架一般。生活從四十歲以后就開始乏味起來。四十不惑,因為什么都明白了,所以什么都不想再去明白。這種狀態已經持續了五年。他還有十五年就要從工廠退休,十五年說快也快,人生說穿了就是一瞬間的事,一眨眼步入中年了,一眨眼黑頭發變白了,再一眨眼,就該去退休辦報到了。就這么回事。人生在周干凈看來就是一條直線,用直尺畫的,一點彎曲都沒有。而且,還是一條走下坡路的直線。
周干凈時常感到失落。這份失落讓他變成了一把散落一地的算盤珠兒,無所適從。不是不想收拾,是沒必要收拾。都這樣了,還補救什么!人生就這樣了,還挽救什么?照說周干凈沒理由這么頹廢,換句話說,他是有機會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有滋味起來的,比如在宣傳干事的位置上再往上挪挪。這是很有可能做到的事,可是,他錯失了。沒有把握火候。辛欣這么數落過他。何況是幾次都沒有把握好。一個廚師三番五次的弄錯火候是危險的,是不配成為大師傅的。周干凈的一個同僚很會抓住機遇,不顯山露水就水到渠成了,成了水光皮滑的“面子”,而周干凈仍是抽絲走棉的“里子”。周干凈成了笑話,背后的笑話。也成了沒有能力的代名詞,做了反面典型。做不好飯菜,就是灶下伙夫的命。
辛欣也看不起他。有那么一次辛欣已然做好了做“周夫人”的準備,可是最后還是將鳳釵拱手讓給了別人。誰都知道辛欣和劉志君的私下關系不一般,有人甚至看見某個夜晚辛欣鉆進了劉志君的小車。辛欣裙下的白腿在邁上車的時候,很是奪人眼球。有了這層關系,周干凈拿下宣傳主管的職位是理所當然的。宣傳口歸黨委劉志君書記主管。可還是出現了意外。周干凈變成了周瑜,賠了夫人又折兵。那幾天,辛欣沒給周干凈好臉色看,數落周干凈就會在家里做幾個小菜,一到大場面就不爭氣,哄不住上面人的胃口。平時在家也確實是周干凈做飯,井井有條,服侍辛欣舒舒服服的,釉紅瓷白。辛欣要的不是小菜,是大餐,是配吃大餐的地位。周干凈顯然缺乏這個能力。在家里,就多了一份氣餒,腰桿的硬氣驟降了許多。連夜里的夫妻之事也每況愈下,甚至因此擦槍走火。有一次,周干凈的炮艇剛剛出征,就偃旗息鼓收了刀槍。岸邊的鑼鼓聲還在響徹呢。如此快的戰敗,讓周干凈無地自容。辛欣當即就給了他一腳,話里帶話地說,你就會吹牛!火候?你哪里懂得火候!你就是一個扶不起的伙夫!
周干凈在床側狼狽不堪。眼睛里卻冒著火星。
“誰的火候好,你去找他啊!”劉志君三個字差點被他叫出來。
“無聊。”辛欣大叫。
“老子自己舍不得吃的大餐都拱手相讓了…….操他奶奶。”周干凈氣急敗壞。
兩人至此分床而臥。孩子在校住讀,空余的一張小床成全了周干凈殘存的男人尊嚴。
好在,周干凈找到了寄托。在家燒得一手小菜的周干凈想要徹底擺脫伙夫的命,與其哄不住別人的胃口(連老婆都搭了出去)而自怨自艾,不如去尋找安慰自己的良方。他迷上了吃,應該說是選擇了吃的方式,不是在家里吃,是在外面吃,具體說是在群里拼飯吃,不再是一個人吃,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起吃。世界之大,珍饈奇羅,方寸之間,百味橫生。拼飯面前,一律人人平等,美食入喉,沒有高低貴賤。看著這些快樂張嘴的飲食男女,周干凈有些感觸,他不愧是宣傳口的老手,有一定的搜羅分析提煉的能力。“也許吃是唯一能最快最直接帶給他們存在感,是及時能幫助他們補上‘存在’這個空缺的方式”,“快快樂樂自得其樂的吃,以物質替代精神的缺失。”
周干凈實在是想吃出點滋味來,彌補精神的缺失。
可巧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有一條短信,居然是馬月紅發來的。馬月紅的短信讓周干凈的喉頭泛起些許亢奮的唾液。
“清湯寡面,今晚兌現吧!”
清湯寡面是周干凈的網名。周干凈自然明白短信的意思。請美女吃飯是當下男人采用的最直接的取悅方式,即是試探又是鋪陳。周干凈深諳其道,他曾經短暫地有過一個秘而不宣的紅顏知己,演練過男女交流的修辭語法。他邀請過馬月紅,語氣慷慨。馬月紅婉拒了。雖然他們在以后有了非同尋常的網絡聊天過程,甚至有一次還險些見面。此刻馬月紅的短信,可以理解是對周干凈試探邀約的追加回應。有回應就有下文,鋪陳是難免的。而充滿想象空間的鋪陳是美妙的。
吃,開始有了張嘴進食之外的含義。
這正是周干凈期盼的結果。不過,回復短信需要智商。欲揚先抑是屢試不爽的妙招。
“兌現?兌什么現?”
“別耍賴!請我吃飯。”
“吃飯啊,我以為是什么呢?”
“你以為是什么,不要想歪。”
“難道除了吃飯,就不能兌現別的?男女之間,可干的事情多了去。”
馬月紅沒有很快回信,似乎是有意停頓了幾分鐘讓周干凈在自己鋪設的語言陷阱外空著急。這幾分鐘也的確起到了效果。見沒有回音,周干凈只好恢復到正確的角色里。
“不就是吃飯嘛,說吧,在哪里?今晚我正好有空。”
沒想到馬月紅這么回了一條短信:“我以為你怕我手里的刀呢!哈哈。”
“臭貓丫頭。”
晚上共是五人,地點是周干凈選的,吃的是雞舌火鍋。原本的棄物成為佳肴,人類的巧取演繹出了極致。周干凈提前過來預訂了包間,稱了三斤雞舌交給廚房安頓,就在房間喝茶等待。不一會,戴王等人陸續到來,進門聞香,紛紛夸贊周干凈的體貼細致,稱大伙的嘴里都淡出鳥來,終于盼來緩解的美味。周干凈笑而不答,眼里看著大家,心里卻想著另外一件事。待至噴著香氣的火鍋上桌,幾人早已按捺不住。
周干凈忙說,別急別急,馬月紅還沒到呢。
幾人顧盼,王必經故意說,老李,你快些把腿子夾緊,小心被美女割了去。
李來朝努嘴說,哪里還輪到我?她更喜歡老周的火腿。
戴中揚說,你怎么叫了她?
周干凈說,沒有美女怎么喝得下去酒?今晚老子請客,管你們喝夠。
李來朝眨眼說,那我要謝謝馬月紅。因為有她,我才有機會吃上雞舌頭。幾人的境況都不如周干凈,平日里的做派就有些拘謹。拼飯歡欣鼓舞,要其中一個單獨請客確實萬般艱難的。不出錢飽了口福,美上加美,三人心頭更覺輕松,坐上牌桌嘴里不免插科打諢屋內頓時歡聲笑語。
碼牌間,周干凈拿出手機給馬月紅發了一條短信。小貓,到哪里了?別走錯地方。俄頃,馬月紅回了一條,正堵車,等我。周干凈收了手機,對幾人說,馬月紅帶酒來了,再等等,堵車了。
李來朝擠眉弄眼說,你小子有本事啊,才幾天就勾搭上了?情場得意賭場失意啊,小心“滑絲”。
周干凈笑說,贏我的錢,休想。
王必經涎著臉說,月紅月紅,月月都紅,一掐就會出水,老周手臭不臭?
周干凈說,我怎么交了你們這幾個流氓。人生悲哀啊。
戴中揚說,不如我們也建一個群,把馬月紅也算上,做我們的群主,這樣,我們幫襯老周,老周你就有了更多搞情況的機會,老王你不是也有一個?也加進來,大家共贏。
李來朝說,主意不錯。我趕緊也去糊一個來,免得做人失敗。
王必經說,建群建群,今晚就建起來,馬月紅當群主。我們一人一把交椅,做管理員。
周干凈聞言沉吟片刻,突然就笑起來,笑聲怪異。惹得三人面面相覷一頭霧水。周干凈一只手舉在半空,點畫著什么,因為笑得厲害,手指不停顫抖。
總算是笑到了尾聲,周干凈擦干笑淚。在大伙的怪罪聲中一連說出幾個“有緣有緣”來。為何有緣?周干凈示意大家別急著摸牌,仔細聽他說完。
太有意思了。我們建個群真是建對了,你們看,馬月紅做群主,什么叫月紅?就是女人來好事,月月紅嘛。來好事就是來潮,老李你的名字正好用上。女人用衛生巾,肯定是戴中央了,老戴,你的名也用上了。女人年紀一大就要絕經,王必經你就變成了王閉經,你媽料到會有今天嗎?給你取了這個名也是天意。一下子把你們幾個全串起來了,太巧了太有意思了,簡直就是緣份。要申報,申報吉尼斯。哈哈。
大伙被他一說,也覺得有意思。生活中還真有這么巧的事,也算奇聞奇事。周干凈不愧是宣傳干事,善于歸納總結提升,可是周干凈忘記把自己歸納進去了。語文老師戴中揚反應也很快,眨眼間就把漏網的周干凈串了進來。
老周,我看你也改個名,也別叫周平靜了,直接改成周干凈,女人來好事一周就干凈了。
包括周干凈在內,四個榜上有名的男人齊聲哄笑起來。
正巧,有人推門進來,紅衣紅顏,正是美女馬月紅。馬月紅一進門就沖著周干凈嚷道,都怪你,不來接我,害我在公汽上堵了半個小時。話音里透著撒嬌女人的嬌嗔。四個男人的意識還在剛才的語境里,此刻一見笑的主角,忍不住又是一番怪笑。
群主好。后來他們不約而同站起來如此稱呼馬月紅。
你們笑得多邪惡。馬月紅說。
酒酣耳熱的氛圍激活了幾人隱藏的記憶神經,特別是周干凈,延續了網絡述說的熱情。他率先說起了自己孩提時的故事。
周干凈說,我先來說一件和吃有關的事,是我小時候的事。你們別不信(他扭頭看了一眼身旁的馬月紅,馬月紅也看著他),我九歲以前從來沒吃過糖,就是糖果。現在給我吃我都不要。我記得有一次我爸從老家回來,他是出差路過我的老家順道去看我爺爺。估計是哪個親戚在他臨走的時候給了他一些糖果,也就是順手抓了這么兩三把。包在一張報紙里。他回來以后,我和我哥我姐就圍著他,看他從行李中一樣一樣地拿東西出來,我們頸子都夠斷了也沒等到一星半點的零食。我一直想,我爸當時一定在猶豫,在和另一個父親做思想斗爭。你們別笑,聽我說。(他又看了一眼馬月紅,馬月紅正在低頭吐雞舌骨,后脖頸露出一塊白肉),我爸最后把那一團報紙拿了出來,喊住我們。我們因為失望正準備離開,我們都以為報紙里一定是老家務農的叔叔姑姑送給父親的各類蔬菜種子。我爸開墾了一塊菜園,對來自老家的種子特別珍視。那年月,窮是一頂帽子,沒法選擇戴或不戴,都得戴上(馬月紅把手機當鏡子,和一根眉毛在較勁)。
周干凈停下話頭,端起酒杯,示意大伙喝一個。馬月紅喝的也是白酒,只倒了半杯。酒是馬月紅帶來的,本地的“珍品一號”。馬月紅原本不喝,老戴等人就不干,要馬月紅說出不喝的理由。馬月紅一時也說不出來,周干凈就體貼地問是不是那個來了,如果那個來了就批準你不喝。馬月紅明白過來就拍打了周干凈一下。又拍去了一些陌生感。馬月紅說,我喝了你們就不夠了。老戴說,不夠有老周,今晚他埋單。王必經插一句說,月母子遇見情哥哥,寧傷身體不傷感情。王必經這話語焉不詳,眾人互相望著嬉笑了一下。周干凈不由分說拿過馬月紅的酒杯,就半杯,你吃點虧。好歹你是領導。
馬月紅說,你們一會群主一會領導的,什么意思?
周干凈說,綠葉襯紅花,你當然是我們在座的領導。
馬月紅就喝了。酒入肚,臉上飛出紅霞,煞是好看。
眾人都呷了一口酒。周干凈吐出一根雞舌骨繼續說。
我爸還是展開了報紙。看見是我們從來沒有吃過的糖果,況且很快這些糖果會安慰我們的喉嚨,那種甜膩膩的感覺,你們想想,有多幸福。我哥抑制不住高興,在屋子里叫嚷著奔跑起來,我姐姐吮起了手指,我在干嗎?我真的不記得我在干嗎了,哦,對了,我想小便。我這人一激動或者一緊張就想尿尿。不是吹牛。馬月紅有體會,你的笑這么會心難道不是有體會?唉喲,打是親罵是愛。你們想不到,我們那天沒吃到糖,摸都沒摸。我爸壓根就沒想給我們吃。他要送人!送他的領導!因為是領導照顧他讓他出差,也同意他可以順道回一趟老家,報銷路費。我們那個失望啊,不給我們吃,卻又拿出來給我們看,讓我們白高興一場,我們恨啊,恨我爸不近人情。我媽也看不過去,她一直在一邊關注著我爸的一舉一動。我媽說我爸,你也是,既然要送人,就別拿出來眼饞孩子。我媽建議我爸,是不是每人發一顆?我爸一個勁搖頭,說本來就不多,怕拿掉幾顆更加送不出去。我爸說,讓孩子們看看也是好的,看過了也表示吃過了。我爸的意思是看過了就當是舔過了,舔過的糖果再送人就沒舍不得了。這完全是狗屁理論。那天夜里,我爸就捧著報紙包去了領導家。領導家住在前樓,有兩個小孩,一男一女。女的是我同學。很快,我爸就空手回來了,我媽看著我們,她和我們想的一樣,巴望著人家嫌棄不會收下。我爸說,怎么會不收呢?我說是專門買給你家孩子吃的。
周干凈低下頭看了一眼,他覺得腿下有動靜,好像誰碰了他一下。沒人碰他,馬月紅的兩條白腿交叉著伸在桌下,像兩截瓷實的藕。屋里空調呼呼地扇著熱氣,馬月紅幾時脫掉了羽絨服,一件羊毛衫得體地烘托著她窈窕畢現的身體,尤其是胸前的一對乳房,高聳挺拔。周干凈腦子一熱,就想起了那張照片,險些有了反應。
第二天,我們就吃到了糖。周干凈加快了敘述的過程。第二天下班后不久,我爸的領導就到我家來了,他站在門外不肯進屋。他把我爸叫到門口,順手就從拎著的布包里拿出一個報紙包,丟給我爸。同時嘴里丟下一句話,老周,你看你,客氣個啥?這幾顆糖你留著給自己的孩子吃吧。說完,就轉身走了。我爸像接球一樣接住報紙包,站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后來,我爸把我們叫進屋,在飯桌上,他撕開報紙,招呼我們,說,他媽的,老子一番誠心,他看不上,真是狗咬呂洞賓。吃吃。我爸恨恨地說,我們自己吃,再不吃都要化了。
我媽問了一句,你送過去的時候,報紙打開沒有?
我爸搖搖頭。
我媽說,難怪呢,人家以為包著個什么值錢東西呢!
周干凈適時地結束了故事,大伙笑著和周干凈碰杯。周干凈招呼大家吃菜,又叫來服務員點燃熄滅的火鍋。其實他的故事還有下文,比如高中的時候他和班里的一個女同學好上了,那女同學就是領導家的女兒。他們好了很多年,大學畢業后,他就和落榜進廠的女同學結婚了。女同學就是辛欣。他為他的父親解了恨。最初的甜蜜早已變成如今的苦澀,于是他不想說了。他看了一眼馬月紅,馬月紅對他嫣然一笑,像許多年前愛情里出現的笑容。他心里有了某種想法。
他想起了那張照片。
其實那張照片一直就在他心里,糾葛著他中年的夢境。
那天,在馬月紅下車前的五分鐘,周干凈突然說了一句話,說之前,他先笑了。他不想就這樣放棄被羊肉大餐烘托出來的滋味。
真有你的。他突然說,你下得了手?
什么?馬月紅說,什么下手不下手?你說清楚一點。
剛才吃飯的時候,你拿著刀。不記得了?
哦。馬月紅噗哧笑出聲來,這有什么下不了手的,是羊好不好?
哪里是羊,你說的是人,你說,人的你也敢,真敢?
那有什么不敢的。
周干凈笑著搖搖頭,馬月紅如果就此打住,他也打算就此沉默。馬月紅的家就在前面的小區。可是出乎他的所料,馬月紅又接著說,你以為我不敢?是不是想試試啊?
這句話說得極富想象空間,隱含著不確定的挑逗意味。試試?拿羊試還是拿人試?羊好試,再吃一頓,人怎么試?因為不能確定試的對象,所以就有了想象的余地。周干凈沒有想到馬月紅會這么說話,馬月紅的話有意思,不管你怎么理解,都有再次見面的隱意。
周干凈一腳剎住車。還沒有完全消退的酒意叩響了他大腦中的一扇門。門關閉很久了,門鎖開始長滿銹跡。好在是門長久失修,開啟的時間一長,熱情轉眼消退。他看著馬月紅,感覺到了心里某種意念的退卻。馬月紅也看著他。兩人奇怪地對視了幾秒鐘。
后來他們都笑了。馬月紅豎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搖動了幾下。
帥哥,不要想歪了哦。
怎么會?周干凈似是而非回答著。再見,美女。
拜拜。馬月紅下車而去。車燈下,她的背影顯得更加裊娜多姿。
火候。周干凈拍了一下方向盤,火候不到,滋味不足。
他更沒有想到,馬月紅會在半夜給他發來一條短信。其時,周干凈剛剛洗了澡躺下。屋里就他一人在家,辛欣去泰國散心了。一星期前,辛欣的錢包在單位不翼而飛,辛欣出于某些原因沒有聲張。周干凈也是事后幾天知道的,是保衛辦的人透露的,一個清潔員順手拿走了辛欣的錢包,監控錄像拍攝了偷竊的過程,她哭啼啼地交代了經過,可是她并不是在辛欣的辦公室作案的,這就是案情的關鍵,留下了想象的空間。辛欣為此出國散心了。他聽到手機叮咚了一下,以為是辛欣發來的。前天,辛欣發來一條短信,說曼谷發洪水了,她沒事。讓他不要擔心,三天后就能見面了。按照辛欣的行程,三天后她應該在香港。顯然,辛欣被曼谷的洪水沖昏了頭,發錯了短信。周干凈回了一個“?”,辛欣再沒了音訊。周干凈沒有追問,生活就像一盆存入冰箱的湯汁,誰也想不起倒掉卻又不愿意添加主料。盎然著別人的生活,封存著自己的湯汁。婚姻的桅燈就在意興闌珊中時明時暗。
洗澡的時候,周干凈觸摸了自己。周干凈很愿意觸摸自己,讓自己被一種昂揚的姿態所支撐和圍繞。這個習慣由來已久,周干凈自己也記不清楚開始于何時何種心境,總之他被自己喚醒了。每一次他都讓自己在臨界爆發的邊緣戛然停步,不多一步不少一步,火候把握很到位。他感覺自己有了兩個心臟,一上一下,錯落跳動,怦然有力,遠沒有男人間自嘲的所謂人到中年今非昔比的說辭。
可是,周干凈的火候不等于辛欣的火候。在那次觸及靈魂的落馬之后,周干凈就想著恢復名譽,為名譽而戰。后來,他們有過兩次,一次在周干凈的小床上,辛欣光溜溜鉆進被窩的時候是凌晨一點,辛欣滿嘴酒味。周干凈半夢半醒,很快就結束了。他有些懊惱。似乎又一次被辛欣抓住了“不行”的把柄。他說,我沒有準備好。辛欣抱著衣服就去了自己的大床。周干凈懊惱了半宿。還有一次是在辛欣的大床上,周干凈保持著洗澡時的昂揚,那是一個周末的清晨,他鉆進辛欣的被窩,不由分說就將熟睡中的辛欣脫了個精光。辛欣明白過來,也沒過多掙扎,她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周干凈惡狠狠地忙活了幾下,就不動了。銀樣蠟槍頭。辛欣推了他一下,完了就下去,我還想睡會。不屑之色不言而喻。
中年痛。周干凈想到了這個詞。又何止是中年痛?他知道自己隱藏的心病所在,每次在辛欣的身上,就會有一個模糊且清晰的人影鉆入他的大腦,冷卻著他升溫的高潮氣缸。他是被那個人影拽下馬來的,每一次的摔落都讓辛欣歸結為中年的衰頹,是亞健康,是中年痛,是無藥可醫的“不行了”,是不屑一顧的“你省省吧”。久而久之,意興闌珊的他開始疏遠這份游戲,作為排遣的出口,他選擇了在浴室里自得其樂,且火候到位。
出了浴室,他拿起手機,看到了馬月紅的兩條短信。
認識你們很高興。
我躺下了。你睡了嗎?
馬月紅一只手捂著嘴,另一只手在空中揮舞著,像驅趕一只討厭的蒼蠅。老戴,你惡不惡心,別講了,呸呸呸。接著剛才周干凈的故事,老戴也講了一個吃的故事,也是童年時代的記憶。那是這一代人抹不去的“成長痛”。
戴中揚的故事周干凈沒仔細聽。一方面,他一直在琢磨著剛才是誰在桌子底下碰了他的腿,另一方面,他腦海里那條記憶的帆船還一直航行在敘述的河流里。一些記憶像零亂的鏡頭時隱時現,模糊或者清晰。他盯著老戴看,隨著他們笑,也端杯喝酒,只是不時地關閉了耳鼓讓自己走神。
直到馬月紅呸呸呸的叫嚷重新讓他恢復了耳道的通暢。馬月紅顯得有些嬌嗔地說,媽呀,我要吐出來了。真惡心。周干凈也聽了一句半句,好像是老戴小時候上課趁老師不注意偷偷吃東西。吃的方式很講究,用小拇指一點點摳。吃的是什么,周干凈沒在意。這時,他裝出想重溫情節的興趣說,老戴,你再說一遍,你是怎么吃的?
戴中揚喝得有些過量。他不由分說翹起小拇指塞進鼻孔里,隨后拔出手指又做出往嘴里送的樣子。周干凈頓時明白了,心里不免一陣惡心。難怪馬月紅的反應會這么強烈。周干凈笑罵說,老戴,虧你還是人民教師,一點也不注意師表。
戴中揚說,老師也是人。
周干凈說,你這老師是吃屎長大的。
大家就跟著笑起來。王必經說,可惜了,這么好的一個雞舌宴,被老戴的鼻屎毀了。
李來朝說,撤席,按老規矩,打牌!
周干凈的腿又被人碰了一下,并不很明顯的碰觸,周干凈趕緊低下頭去看。這時,馬月紅站了起來,她要去洗手間。周干凈玩笑說,你可千萬別去吐啊。馬月紅說,死老戴,下次看見你就吃不下了。
戴中揚等馬月紅離開,就朝周干凈眨眼睛。老周,美女對你很有意思啊,眼睛一個勁地往你身上瞟。
王必經說,那兩個奶子,嘖嘖,摸到了是福氣。
三人就夸周干凈是最有可能接近福氣的人,要老周“福氣”的時候也代他們福氣一下。周干凈連聲反對,說這事不能分享。正說笑著,他的手機來了短信。戴中揚經驗十足地說,眼睛東瞟西看,一準就是風騷娘們。
一條短信:
小貓要打滾,不許打牌。
李來朝問,誰來的短信?別說打不成牌啊!
周干凈收了手機,壓抑著心中翻滾的熱浪,飛快地轉動了腦筋,很快,就拋出了香辣的誘餌。我看,我們今天改改方式,也提升一下生活檔次,去水上之都泡澡去,享享福,順便也醒醒酒。幾人四顧問,誰埋單?周干凈說,今晚我全包了。三個人一致同意,鼓掌通過。馬月紅臉色紅彤彤地進來了,周干凈說,美女和我們一起泡澡去吧。馬月紅說,我不去,我一個女的,不方便出入那個地方。周干凈說,女的就不洗澡?馬月紅說,老娘那個了,不陪你們。
周干凈說,酒后不能駕車,你打車自己回去。
馬月紅說,不送拉倒。
幾人出了門,馬月紅獨自打車走了。周干凈攔下出租車招呼大家上車,他坐在前排。大街上霓虹繽紛,裝點著夜晚城市的浮華。穿行在燈的街道,恍惚間進入了時光隧道,一路身不由己快速地前行,更替著除去肉身之外所有的一切,隨波逐流,哪里還能弄清楚最后的目的地?哪里還有人會去思考去琢磨?
更多的人愿意相信眼前的光怪陸離,甚至是昏眩在其中。
周干凈就是其中之一。
坐在車上的他沉默著,他盤算著后面將要發生的故事,心里自然而然地充滿著某些期盼,毋庸置疑的是,周干凈平淡的生活開始泌溢出一些滋味。
有人從他的冰箱里拿出了那盆湯,不僅加熱,而且還撒上了一些香氣四溢的蔥花。
洗浴城很近,一會就到了。幾人搖晃著下車,抬眼看著高聳在面前的大廈,竟有些吃不準洗浴城的所在樓層。周干凈笑罵一句一群土老鱉,就率先進了大廈,走向電梯。幾人相隨而進。果然在電梯口看見洗浴城的招牌,招牌上的女人酥胸半裸,媚眼含情,激發著男人的想象力。幾人簇擁進了電梯,門再開啟時,一股香波的濕味兒撲鼻而來。燈光黑暗,人影憧憧。周干凈在總臺交了款,領了衣柜的鑰匙和拖鞋轉來,一一交給李戴王三人,嘴里說,記住啊,只能自己給自己洗啊。三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就齊聲責怪周干凈小氣,陪洗小姐也不派發,提升生活檔次就是一句空話。周干凈說,你們三個“大姨媽”群的主力,哪里還需要小姐?三人就想起飯桌上的綽號,就壞笑,就放棄了玩笑的擠兌。四人換了鞋,進了更衣間,各自找到衣柜,施展手腳,開始解衣脫襪。
周干凈脫至短褲時突然哎呀一聲,其時李戴王三人已成光豬,正要掀起布簾去大間。聽到周干凈叫喚就回頭看他,周干凈抓起秋褲正往身上套,嘴里急急忙忙說,老子把錢包丟在總臺了,操。三人并不起疑,催促他快去詢問就魚貫而入。周干凈快速穿戴齊整,心里有了某種輕松,更多的是期盼。摸出手機就編了一條短信:小貓,你在哪兒?一不留神,在大廳和人撞個滿懷,周干凈連聲幾個對不起,對方一臉慍怒,聞著他身上的一股酒味兒就沒有發作。周干凈來到大街上,有些茫然。正遲疑這是不是又是一個玩笑時,電話突然響起了。是馬月紅的電話。周干凈接聽,大街的嘈雜干擾了他的耳道。他大聲說,喂,你說話了嗎?這里太吵了,我聽不清。
喵嗚——
聽筒里清晰地傳出一聲貓叫。
馬月紅清麗且嬌滴滴的聲音隨即響起:“聽到小貓叫,你會不會柔情似水啊?”
周干凈說:“快告訴我,你在哪里?”
從浴室出來的周干凈仍舊保持著自慰的余興,面對馬月紅不期而至的短信,他突然誕生了延續下去的念頭。此延續并非物理運動,是來自于腦際比拼的類似調情的智力。況且,你既來,我必往。何樂而不為?
他們開始用文字隔空聊天。
“美女來了,我哪里還睡得著。”
“哈哈。”
“對了,我發現你的背影更好看。”
“有嗎?”
“當然,好比你剛進門給人的感覺像一團熱烈的火,那你下車離開時就成了水,是那種青碧間流淌的水。”
“哈哈。”
“真的,就是這種感覺。”
“你吃糖了?”
“為什么這么說?
“嘴甜唄。你經常這么低劣地夸女人。”
“低劣的是手段,不是女人。”
“哈哈,有意思。”
“和美女聊天本來就是有意思的事。”
沉寂了一會,手機又抖動起來。
“哈哈,你膽子不小了,不怕你老婆一腳把你踢下床去。”
周干凈不是傻瓜,一下子明白了對方試探的隱意。
“你應該知道此刻我是一個人的,就像我知道你是一個人一樣。”
“是啊,都是天涯淪落人。嘻嘻。”
“都是天涯多情客。”
“你為什么叫清湯寡面?不好聽。”
“只要不是油頭粉面就好。你怎么稱呼?”
“小貓。”
“小貓?小狗?”
“我媽媽就叫我小貓。我生下來的時候,就像一只小貓,不哭不鬧,好乖。”
“小貓美女。”
“喵嗚——”
幾天以后,他們再一次聊天,這一次不是短信,是在電腦上。彼此很熟悉的感覺。周干凈直呼馬月紅的小名,馬月紅“喵嗚”一聲應答。這一次,他們圍繞著馬月紅的小名進行了更有意思的交流。話題是馬月紅打開的。馬月紅一聲喵嗚后,就直接問周干凈的感覺,周干凈說,像一只叫春的貓。馬月紅發過來一個“錘擊”的表情。隨后就說,她每一次喵嗚一聲后,是男人的馬上會油然而生惜香憐玉的柔情,會有把她當作一只小貓懷抱的沖動。總之,男人們都抵不住她的輕聲叫喚,會立刻倒伏。她問周干凈是不是真的有這種感覺。周干凈說,不強烈。馬月紅就說周干凈不是男人,或者只是外表像男人。周干凈回一個“錘擊”的表情。說是不是男人試驗一下?對話框里出現了一把剪刀的圖案。周干凈回了一個暈倒的表情。馬月紅又喵嗚了一聲,周干凈順著說,有了有了,膝蓋變軟了,你快跳到我懷里來。馬月紅說,呸。是每一個男人都想抱我,不是我想去每個男人懷里好不好?你搞清楚。周干凈語塞,半天沒有回話。
第二天夜晚,周干凈坐在電腦前期待著什么。馬月紅的頭像一直黑著,沒準是隱身。但是他不想率先說話,雖然心里一直有著發送一個擁抱表情的念頭。時間捱過去了不少,他有些沉不住氣了。我是男人。他這樣給自己打氣也算給自己一個臺階下,由此,他還想到了一個詞:火候。趁熱打鐵或者厚顏無恥。于是,他給馬月紅發送了一個貓咪微笑的圖片,馬月紅沒有搭理,似乎不在線。周干凈又叫了一聲小貓,快出來說話。馬月紅的頭像突然閃爍起來。馬月紅的回話充滿了風塵的油膩感。
“你叫我小貓,我就有打滾的意思,就想在你膝蓋上蹭啊蹭。”
這話給了男人周干凈放肆的勇氣。
“我們見一面,給你一個打滾的機會?”
“可以啊,你準備好。”
“我已經武裝到牙齒了,出來吧,現在。”
“不見不散。”
馬月紅說了一個有趣的地點,是距離馬月紅所在小區附近的一家商城的地下停車場。離她家近,幾分鐘就到。周干凈也方便,駕車也只要幾分鐘。預料之外的見面讓周干凈把握不住真假,忐忑也希冀。忐忑的是地下停車場里男女究竟能做些什么?希冀的是,真是因為什么也做不成才有了想象的空間。貓打滾?如何滾法呢?一路上,他就在這兩種情緒里來回穿梭。
在底層電梯口停好車,周干凈開始心無旁騖地等待。他把手機忘在桌上了,好在馬月紅會坐直達電梯下來。電梯門的每一次開啟都讓他目光如炬。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二十分鐘,周干凈出現了一絲焦慮。該不會是一個美麗的玩笑吧。正疑慮間,電梯門開了,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來。是辛欣。拎著大小不一的幾個紙袋。瞻前顧后的樣子似乎在尋找什么。俄頃,一輛黑色的轎車緩慢地在她身邊停下。車門開處,頂燈亮了,駕車的男人正是傳說中的劉志君。辛欣滿臉嬌嗔地鉆進轎車柔順地往劉志君的懷里靠了一下。走了。
周干凈的臉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摑了一掌。自己的女人在別人懷里打了一個滾,太有戲劇性了!周干凈的膝蓋變得猙獰起來,溫柔盡失。啟動汽車,他離開了。他并沒有跟蹤而去,而是回到了家。屋里仍舊如他離開時一樣空寂。他再次打開電腦。馬月紅的頭像閃動不停。
“人呢?真有你這么傻的人?我玩笑的。”
“你就不想想,那地方黑燈瞎火的,能干什么?該不會也有壞心思了吧,就不怕剪刀?”
“喂。你真的去了?手機也不接,生氣了?”
破滅的即便是出自玩笑的氣泡,周干凈還是有些沮喪,更多是懊惱。顯然這懊惱來自電梯口的畫面,馬月紅的玩笑變得不再重要了。因為這玩笑,有了一次偶爾的求證傳說的過程,他燃煙而坐平靜著心情。很快,門外有了響動,辛欣回來了。他站起來,語調平緩地問了辛欣一個問題。
“一男一女在地下停車場能做什么?”
辛欣收拾著手中的紙袋。“什么意思?”
“是不是可以打滾?”
“什么打滾?無聊。”
“真的蠻無聊。不過,我倒想試試。”
說完,周干凈轉身回到電腦前。他打開與馬月紅的對話框,敲下了一行字:“特別想看看你在我懷里打滾是什么樣子。”
“你真去了?”
“曉得你耍我,但是我去了。”
“不好意思。下次一定彌補你。”
電梯口的一幕成了周干凈網聊的潤滑劑。他變得主動而殷勤起來,馬月紅的回應也很積極。兩人的聊天時斷時續,沒有確定的時間和主題,多是選擇亦真亦假的調侃語調,與其說是為了追求彼此的放松,不如說暗含著類似調情的輕松,比如,一到子夜時分,一個會說,下了,洗澡去。一個馬上回,我也洗澡去。一個說,我們一起(去)洗。一個接,洗完一起睡咯。等等。隨即分別黑了頭像,讓話意豐富著彼此的黑夜。
自然而然地,他們開通了語音(兩個人都沒有視頻器)。他們的打字速度都不快,說話掙脫了打字的羈絆,變得迅達和直接,語調的輕重轉合承載了文字不能盡述的感情色彩,他們變得更加輕松隨意和慵懶。語音的那天,他們彼此都很方便,都是獨自在家面對對方。
他們甚至說起了童年。馬月紅率先說起,童年的記憶讓馬月紅的聲調充滿了快樂,她不時發出屬于十二歲女孩的笑聲,這邊的周干凈回報以十二歲男孩的微笑。回味讓他們變得年輕起來。馬月紅說起了她十二歲的一件趣事。那年暑假,她是在外婆家的鄉下度過的。那時的鄉下缺穿少吃,同齡的鄉下孩子衣不蔽體,蓬頭垢面。他們在最初的幾天里都會圍著馬月紅,看著這個從縣城來的漂亮女孩。馬月紅的口袋里并沒有他們想象的糖果。他們變得失望起來,失望的他們繼續回到了屬于他們歡樂的山林,尋找可以一飽口福的刺梨和棘果。馬月紅跟隨著他們,成為他們的一條小尾巴。伙伴們會把采摘的少得可憐的成果與她分享,那些青澀的滋味豐潤著她的童年記憶。在這些鄉下孩子中間,馬月紅是高貴的,她成了被寵幸的公主。
她想到了回饋。就像多年以后的飯桌上的“割肉”致謝,“來而不往非禮也”,可是拿什么來回饋呢?外婆家一樣貧窮啊。有天晚上,臨睡前,外婆突然變戲法地給她一把花生,也就這么十幾顆。花生在她的手里飄散出泥土的清香,引誘著她乏味的口舌。她幾乎是貪婪地消滅了那些花生。吃完就后悔了,這些花生不就是最好的回饋禮物嗎?她接著問外婆討,外婆攤開雙手說,這些花生也是自己舍不得吃專門留給她的。她不相信外婆的話,在媽媽的嘴里外婆一向是對子女吝嗇的。第二天,她趁著外婆不在家,就里里外外地來了一個大搜查。毫無所獲。她更加細致地又搜查了一遍,還是一無所獲。難道外婆就真的只有一把花生?
你真是一個好吃的賊丫頭。周干凈插話說,其實我們都是好吃的人,因為好吃而相識。
馬月紅并不希望被人打斷沉浸中的敘述。她說,你別打岔嘛,聽我說完。
你接著說,說完了我也說一個。
屋里所有的角落都被我找遍了,就在我打算放棄的時候,偏屋房梁上的一個竹籃引起了我的注意。竹籃里墊著報紙,看不清里面裝的什么。看到這個竹籃的時候,我就開心地笑了,我知道外婆的秘密即將被我偵破。我在門后找到了一根竹竿,長度正好夠著籃底。雖然我沒有力氣把竹籃整個地放下來,但是我有力氣捅籃子,我使勁捅了一下,你知道發生了什么?哈,沒想到嘩啦啦地掉下來花生啦。真的就是外婆苦心藏著的花生,滿滿一籃子。捅一下震落一些,像碰觸到了一個意外會從天而降的開關,有趣極了。我裝了滿滿一口袋花生,就跑去山林找小伙伴了。你能想象我們吃著花生的歡樂勁頭嗎?以后很多天,我隔三差五地去捅那個竹籃,然后到山林或者就在柴屋下與伙伴們分享。我儼然成了每天派發美食的仙女,被簇擁被羨慕。竹籃里的花生越掉越少了,一個月的時間,我吃掉了外婆大半籃的花生,直到最后顆粒不落。幾天后,我媽媽就來接我回城,暑假要結束了嘛。就在我暗自慶幸偷吃者將神不知鬼不覺安全“返航”的那天夜里,我和媽媽睡覺的房門咣當一下被人推開了,媽媽打開燈,就看見外婆怒氣沖沖地站在那里,眼睛直直地瞪著我。手里當然拎著她的花生籃子……
媽媽知道了原委,又氣又笑。媽媽當然袒護我了。媽媽說,不就是一點花生嗎?再說又不是到了別人的肚子里,還不是在自己的親孫女肚子里呀。笑死我了。我媽媽肯定看不慣外婆的小氣啦,我媽說,你把花生送給我,我拿回去給誰吃?我媽這么一說,外婆的氣就消了一半,可她非要我認個錯。我當然認啊,我要給我媽媽面子啊,不過,你猜不到我一開口說的什么。猜不到吧?我告訴你吧,我說,外婆是個小氣鬼,是狼外婆。
哈哈,我媽和外婆噗哧一下樂了。
媽媽摟著我,撫摸我的頭發說,你真是一只饞嘴的臭小貓,惹狼外婆生氣了。
馬月紅在她的笑聲中結束了她的故事。
周干凈在她的笑聲中想到了什么,但是他說不出來,也沒必要說出來。他只是回應著馬月紅的笑,他在自己的笑聲里品咂“不同”的滋味。
馬月紅補充了一句,她說,后來我還給了外婆滿滿一籃子的花生,放在了她的墳前。其實外婆教會我和媽媽很多東西,比如,生活最困苦,信念最動搖的時候,都不要放棄你想要的東西,并且嘗試不擇手段。這是我后來才明白的,可惜外婆已經不在了。
話題有了某些沉重,尤其是在語音間歇的停頓中,這顯然違背了網聊的本意,好在馬月紅很快就恢復了輕靈的語調,她說,喂,該你了。
我?該我什么?
該你說一個吃的故事。你不會忘記了吧?難道和美女聊天你會走神?
哦,對對,該我說一個了。說什么呢?
喵嗚,小貓要聽故事。
說有一個女人,紅杏出墻,和公司的老總好上了,他們的開始是在電梯里。老總在20樓辦公,女的在19層。他們經常在電梯里碰面,人多的時候,他們客氣地打著招呼,一本正經,沒人的時候他們就嘴對嘴身貼身問候對方。電梯是直達15層的,因此他們有幾分鐘的時間演繹激情。他們采取早來晚走的時間表,錯開上下班的高峰人群。很快,偷嘴就不能滿足日益增長的文化水平的需要,哈哈。就轉移到老總的辦公室。女的常去找老總簽文件或者口頭匯報工作,這就是他們最初好上的緣由。郎情妾意,一拍即合。如今的社會,男貪色女貪財,就這么回事。有一次,出了點情況。老總晚上加班,提出讓女的陪。女的就給丈夫打電話,說晚上有飯局不回來吃飯了。等公司上下的人都走完了,女的就去了老總的辦公室。二十分鐘后,老總的辦公室進來一個人,是臨時請來的保潔員,她因為不熟悉路段來晚了。她匆忙在值班室領了老總辦公室的鑰匙。開門后的她看見辦公桌上的臺燈亮著,就以為房間主人走的時候忘記關。但是不久她還是感覺出了房間的異樣,她注意到辦公桌上多了一個女式的拎包,小間休息室的門口躺著一只高跟鞋。她的耳朵捕捉到了什么,她一下子明白過來。
三分鐘后,她退出了房間。
休息室的男女正在打滾(周干凈突然用了這個詞),他們絲毫沒有察覺有人進入過辦公室。酣戰的時候,女的大腿上留下一塊咬痕。戰斗的紀念品。白皙的皮膚上就有了一塊明顯的青瘀。戰斗結束不久,兩人分頭下樓,老總開車將她送到住地。
第二天早晨,她發現拎包里的錢包不見了。她記得昨天下班臨去幽會前,她拿過口紅和小鏡子補妝時看到過錢包。她給老總打電話,她以為他又開玩笑嚇唬她,有一次,他就偷偷拿了她的銀行卡(也是他送給她的),再還給她的時候,卡里的數字有了變化。她就是這樣被俘虜的。老總接了她的電話,有些不舒服。他雖然用金錢俘虜女人,但是他不喜歡女人為了金錢而不擇手段。老總覺得她是用這種方式向他變相索取。
后來,女的報案了。她說自己放在辦公室的錢包不見了,一定是被人偷走了。保衛處的人要她不要聲張,怕引起同事間不必要的猜忌,弄亂公司的日常工作。在監控錄像里,保衛處的人看見了神色慌張的保潔員。他們還看見了她和老總前后進入了電梯,就在電梯閉合前的瞬間,她抱住了老總。
她被通知去看監控錄像。看到自己的身影時,她要求放棄調查,她甚至說錢包已經找到了。那天臨睡前,丈夫無意中發現了她腿上的青痕,她說是不小心在桌子上撞的。撞痕不同于咬痕。丈夫心知肚明地走開了。
小貓。周干凈結束了故事,他說,我的故事好不好聽?
喵嗚,馬月紅沒有直接回答他,馬月紅說,你這哪里是吃的故事呢?
周干凈說,怎么不是吃?老總咬了一口肉。
馬月紅呸了一聲,笑了。
周干凈說,女的明明是吃了一個啞巴虧嘛,哈哈。
馬月紅在跟著笑了一會突然說,我們這是怎么了,開起故事會了。黃故事會。
周干凈說,聽人家的故事,想自己的人生。
馬月紅說,不會是你自己的故事吧?哈。
周干凈突然說,我們都是“老天爺”程序設計中的棋子,一切似乎都是安排好的,和某人相遇,相識,甚至是相談,無法破譯其中的原宿。試圖破譯皆是徒勞,只能跟著感覺繼續下去。
馬月紅突然關閉了語音,接著是一陣沉默。
周干凈敲打了兩個字:小貓?
馬月紅回:喵嗚。
周干凈:?
馬月紅:我要下了,他回來了。
周干凈明白了,玩笑說:漫漫長夜,孤枕難眠。
馬月紅很快回:我來陪你。
周干凈:?
馬月紅傳過來一個文件。
周干凈:是什么?
馬月紅:照片,接收。
周干凈點擊接收,接收完畢后,周干凈打開了圖片。
是一張女人的照片,半身裸照!
裸照被制成朦朧的效果,側身,低頭凝思狀,肢體豐腴,雙峰圓潤……神態臉相不是馬月紅是誰?周干凈一陣心急耳熱:你要害死我嗎?
馬月紅:我陪著你。再見。
說完,黑了頭像。
周干凈陷入了遐想。一個女人的赤身玉照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他的眼前,讓他始料不及。慌促之余是慢慢擁聚的興奮。馬月紅的這一招意欲何為?下一步又是什么?周干凈在無限揣摩和幻想中關閉電腦,坐在冰冷的被窩里昂揚著自己滿溢的想象,滿腦子都是馬月紅玉體橫陳的各種姿態……
上帝關閉一扇門的同時,總會為你打開一扇窗。
在夜歸的辛欣輕輕關扣房門的響聲里,周干凈在迷蒙中想到這句話。
地下停車場。周干凈一眼看見了站在自己車旁的馬月紅。
他突然想到了打滾這個詞。只是短短的一瞬間,他就被喉頭翻涌的酒精迷醉,他感覺自己被不斷涌溢的酒精兜頭淹沒,他險些倒下。
停車場還能做些什么!?
小貓。
喵嗚——
車廂后座里。他一把抱住馬月紅,像一只饑餓而尋釁的野獸。女人在他的懷里回應著激勵的呼吸。像復仇般,他的掌間滿是久違的圓潤和綿軟,他有了欲毀滅的野心。
女人拼命抵抗著,女人的抵抗顯得柔弱,充滿欲拒還迎的誘惑。
終于,低伏在膝頭的女人開始了回擊,像掙脫了桎梏的獸爪,又像驚蟄蘇醒的蝮蛇,遲疑且又堅定地探向了男人蓬勃的源頭。
一切正如事先設計好的程序,按部就班遵循指令快速點擊……
突然,在源頭外徘徊的獸爪或者蝮蛇像遭遇了挫折般離散而去。女人重重地推開男人,神情變得焦躁起來,抵御著男人火熱的糾纏。
男人覺出了異樣,帶著疑問低頭去查看。
俄頃,男人頹廢地笑了起來:“老天,我怎么把秋褲穿反了?”
車門開處,一陣寒風迎面而來,冷冽如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