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跟吳笛約好在798見面,當天正好是周六,展覽開幕的日子,于是邊看邊聊,走累了就找個咖啡館歇一會。
對于看展覽,吳笛并沒有很強的目的性,除了朋友的展覽之外,常青畫廊是為數不多幾個她定期會去看的地方。作為國內最為活躍的年輕藝術家之一,吳笛在798轉上一圈,免不了跟遇到的藝術家和媒體朋友打一聲招呼,但是在這種場合之外,接觸就比較少了。“現在有時候會跟一些藝術家朋友一塊玩兒,或者聊天兒之類的,其實以前這種交際特別特別少。”
但這并不能說明吳笛缺少朋友,恰恰相反,在朋友眼中,她是個特別喜歡收集各種“奇葩”的人。這么說或許有些調侃,事實上,她更多的朋友來自各行各業,很多都跟藝術沒有什么關系。回想起今年5月吳笛個展時的高朋滿座,眾多相識與陌生的面孔,相信這并不是她的自吹。吳笛說,藝術家的生活比較單一,除了工作就是聽音樂、看電影和看書,多一些其他圈子的朋友,比較有意思,也可以學到其他方面的知識。
我想成為一個炮灰
隔天之后,來到吳笛位于北皋農場藝術區1號院的工作室。聊起此次專題的配圖照片,吳笛說自己已經想好了創意,就是用背影來面對觀眾。她解釋說,這是一種反對,亦即反面背對世界。在我些微的不解當中,吳笛緊接著拋出了一個讓我毫無準備的看法:她不想成為一個成功的藝術家,成為炮灰并不可怕。
我不禁問她:俗話說,“不想當廚子的裁縫不是一個好司機”,成功不是每一個藝術家的最終理想嗎?吳笛說,成功的意義不難理解,就是藝術家是著名的,并且在商業和社會上的價值都被認可,這與我們通常所理解的成功并沒有多大出入。但在她看來,自己恐怕沒有能力成為一個成功的藝術家,這需要非常強的綜合能力,而她不可能過多地去改造自己了。
但這絕非自暴自棄,在吳笛眼中,炮灰其實就是藝術圈中的土壤,有了這種土壤才會成就偉大的藝術家,在這種意義上,作為一個失敗者她是完全可以接受的。況且,“完全的失敗不代表真正的失敗,也不代表毫無價值。一粒沙都有它自己的命運。”
或許這是吳笛的自謙,但我們可以這樣理解,成為成功藝術家并不僅需要很大程度的自我犧牲,而且要維持這種身份,必須遵循某種游戲規則,行動上也不免受到各種條條框框的限制。況且,每個成功藝術家所處的時代、機遇和背景完全不一樣,一個人熟悉、適應的規則可能便是另外一個人的枷鎖,因此成功不可復制,為此而改變自己,這早已背離了吳笛的初衷。
1:9
吳笛的初衷便是保持自己的個性,也就是具備獨立思考的能力,能夠認清自己能夠把控什么,而不是完全異想天開,“我能把控的就是我知道我成為不了偉大的藝術家。”
這種想法或許有些頹廢,這可能源于她十幾歲時對于搖滾樂的浸潤,但是現在能夠理智地“做自己感興趣的事,而且無害”,更遠一些,可能來自于她父親的影響。
吳笛的父親以前也畫畫,但不像很多人那樣畫完保存起來,他只是享受畫畫的過程。那時候吳笛家用的是公共廚房,她爸爸就把畫撕成紙條,當成去別人家借火的火引。吳笛說,這個行為對她特別有影響,“我覺得他是無畏的。”
耳濡目染中,吳笛也走上了學畫的道路。雖然小時候不怎么愛聽課,但是憑著自己獨特的自學方法,吳笛的考試成績一直都很好,通過這種捷徑她也順利了考上了藝術類的高中。但是意想不到的是,高三那年她報考中央工藝美院,最終她卻落榜了。
吳笛說,那是一種巨大的挫敗感。但也正是在此時,吳笛的一個朋友給她寫了一封信,大概的意思是,人是按照1:9的比例去分配的,9是大多數,而1就是很有可能無法被主流世界觀認可的少數,“對于現在的你,要么做很多,要么什么也不做”。
這句話幾乎造成了吳笛整個人生的轉變,于是她不顧父母反對,用學文化課的學費報了美術班,并且住在了那里。一年之后,吳笛順利考入了中央美院壁畫系,這也是她那年她唯一報考的專業。
尺子吳和怪博士
因為報考油畫系競爭太過激烈,通過壁畫系考入美院雖然有幾分曲線救國的意思,但進入美院之后,吳笛發現壁畫系非常適合自己。
“壁畫系的老師對每個學生都非常包容,不介意你是不是對的。”吳笛記得那時候上陳文驥老師的課,只有她一個人用尺子比著畫素描。按理說,美院的學生都是從小畫畫,一條直線、一個圓,隨手都能畫得很好,但是吳笛的用意是想追求一種機械的效果,去除畫面中更多人和情感的因素。于是,在不解其意的同學之間,“尺子吳”的綽號卻因此不脛而走。不過,陳文驥卻非常支持吳笛,并引導她把想法完成。以致到后來,陳文驥課上的每一張畫吳笛都沒有半途而廢,而她也在這些實驗當中更加堅定了自己。
另一個讓吳笛記憶猶新的老師是武藝,吳笛在他的課上胡寫胡畫,武藝就對她說,書法應該怎么寫。吳笛那時候年輕氣盛,就跟老師說,她覺得字是畫出來的,畫是寫出來的,武藝不生氣,反倒說她的想法跟晚年的李可染很像。
這樣的包容和引導,使得吳笛敢于實驗自己的各種想法,她也被朋友們稱為“怪博士”。也正是因為如此,她后來的作品也經常被人用古靈精怪來形容。
簽約
同絕大多數同學一樣,畢業后的吳笛首先面臨的也是生存問題,帶考前班便成了他們最初的選擇。
雖然19歲開始就不住在家里,但北京人的身份也解決了她很多后顧之憂,父母的支持更是給了她強大的后盾,乃至現在吳笛偶爾做作品沒錢的時候,家人依然會給她資助。
帶考前班雖然讓生活有了保障,但每天不停地重復自己,這是吳笛無法忍受的,于是兩三年之后,她決定退出,為自己的藝術之路進行一場賭博。
也正是在此時,通過朋友介紹,偏鋒新藝術空間的負責人王新友找到了吳笛,看了她平時畫的一些小畫,覺得不錯,于是吳笛很快便以職業藝術家的身份簽約了偏鋒。
那是2005年,4年之后,吳笛的作品已經積累到了一定的數量,于是在她30歲那年,吳笛實現了人生最大的愿望,舉辦了第一次個展“螞蟻,螞蟻”。
人不知而不慍?
藝術家與畫廊的關系不僅僅全是蜜月期。個展結束之后,吳笛感到自己受到了很大的委屈,她覺得制作畫冊、布展這些工作都是她一個人在做,王新友對她缺乏關心。于是,她開始鬧小脾氣,3個月沒有接王新友的電話。
“冷戰”結束之后,吳笛反思,很多問題都是出在自己身上。她說,以前拒絕跟別人交流,就像孔子所言: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自己是一個畫畫的,通過作品表達自己就足夠了。但現實并非如此,漸漸地吳笛發現,她跟王新友完全可以正常交流,雖然后者的有些想法她不認同,但只要說出自己的意見,王新友也能接受。
當然,畫廊結款慢也是一個普遍的問題,吳笛也不例外,但在她眼中,與偏鋒合作7年來,王新友一直都是她精神和經濟上的強大支柱。就在采訪前不久,吳笛與王新友還有過一次溝通,她對王新友表示道歉,自己以前太自我,只想成為一個什么樣的藝術家,而沒有考慮到畫廊的利益。自己沒有給畫廊帶來最大的利益,但畫廊還是支持她,這讓吳笛感到非常內疚。
Black Bridge
吳笛是一個理想主義的人,也是一個為了理想敢于嘗試的人。2012年,她與朋友劉斌、白潔在聊天中冒出一個想法:太多偉大的藝術家留給了我們豐厚的文化資源,他們可以做一個品牌,在早期文藝復興時的藝術與現在的時尚之間搭建一個橋梁。于是,Black Bridge由此應運而生,中文的意思便是“黑橋”。
從最初的幾款首飾,到現在的圍巾和幾十款T恤,前期每人幾千塊錢的投入,很快便有了盈利。但吳笛的想法遠不是做幾件服飾那么簡單,在她的設想中,Black Bridge應該像一個文化共同體,可以實現各種有意思的想法,包括將來做一本雜志,只要有好玩兒的觀點都可以在上面發表。
這會不會占用太多的時間呢?吳笛說,自己的主業還是藝術家,三個人當中,她只負責資料的收集,每天從工作室回家,用兩三個小時沉靜下來,在網上查到的資料也會成為自己創作的靈感來源。至于這個品牌未來的發展,吳笛并不著急,將來怎么做,還是要“等東風”。
尾聲
農場藝術區大約有20多個工作室,很多租戶都來自央美的版畫系。吳笛的生活比較規律,每天中午吃完飯去工作室,工作完6小時候回家,基本上不去工作室的鄰居家串門。
但這種規律并不意味著單調,吳笛身邊有很多朋友,平時也少不了各種局和趴。在她眾多的藝術家朋友當中,楊勛是她特別提到的一個。采訪當天,正趕上泓藝術空間的負責人胡涵到訪她的工作室,便是通過楊勛的介紹。
至此,采訪接近尾聲,我不覺想,認識吳笛已經很長時間,如果沒有這幾次詳談,其實我并不真的了解她。一個重要的細節,當我們聊起那些遲暮的搖滾明星時,吳笛不覺潸然淚下。或許,這感動和悲傷便來自于吳笛的初衷,曾經不為瓦全、寧為齏粉的見證。
因此,無論是直面迎擊,還是反身面對,炮灰也好,偉大也罷,吳笛正在以她的方式尋找生存和規則的縫隙,以此來撬動一種未來的可能。這也印證了她特別提到的那句箴言:The need to ascend to love but through darkness(趨向光明的需要,必先經過黑暗—Joel Peter Witk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