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尼斯軍械庫(Arsenale)的一個廢舊大倉庫里,斑駁古老的土紅色墻壁映襯著灰色的人像,一種莫名的懷舊感與憂傷感緩緩彌散。這是波蘭藝術家帕維爾·阿塔莫(Pawel Althamer)在父親的塑料制造廠創作的一組群像——《威尼斯人》(Venetians),一系列威尼斯本地人的形象,自藝術家的手中鋪展開來。
帕維爾·阿塔莫被視為波蘭當代最有代表性的藝術家,他的作品涉獵雕塑、影像、裝置、行為藝術。國內對于他的介紹并不多見,但在今年的第55屆的威尼斯藝術雙年展的主題展上,這組體量不小的雕塑《威尼斯人》得以讓為數眾多的觀眾,包括中國所見。威尼斯雙年展的組委會宣傳冊更如此介紹這件作品:《威尼斯人》展現了威尼斯城市宛如鬼魅般的肖像,是一群失去了靈魂的行尸走肉。
在這個有些破敗的大展廳里,《威尼斯人》每一件真人大小的雕像,三三兩兩地散落各處,他們的面部極為寫實,意大利人標準的俊美面孔栩栩如生。但他們的軀體卻極為抽象,甚至粗糙,與精致的面孔形成了鮮明的反差:他們的手、身體和四肢,無一例外都變成了灰色的塑料帶,融合了石膏,藝術家甚至把人的肌肉、骨骼分解為一條條長短大小不一的,與面孔的顏色一致的灰色帶狀。他們姿勢不同,表情也不一樣:或成對地斜躺于墻邊,舒展著身體,表情愜意,宛如沐浴陽光的情侶;或蹲坐地上,環抱雙膝,表情嚴肅,宛如陷入沉思之中的智者;或幾人站成一圈,仿佛在彼此交談,喃喃細語;或獨自一人,悵然地望著遠方,似乎在思索命運之路將這座城市把引向何方。一切都顯得古怪、猙獰而有趣。
經歷了歷史歲月的滄桑,現代商業文明的侵襲之時,威尼斯人是否已經被無盡的物欲給壓倒,失去了自己本真的靈魂?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莎士比亞筆下的威尼斯商人讓人印象深刻,其形象固然夸張,現實的威尼斯人還是很會生活,但這“會生活”正是他們先輩過去經商精明的積累和文化隨之跟進的結果,藝術是其中翹楚。在威尼斯雙年展期間,你在各個碼頭、街角甚至狹長的巷道里,都能發現雙年展的各種廣告。有趣的是,威尼斯人似乎還是按照自己古老的生活方式,時常能在碼頭、廣場上見到躺在地上曬太陽的當地人,特別是在威尼斯電影節期間明星薈萃的利多島(Lido)上。沿街的店鋪依然每天只開5小時(大多從上午10點到中午12點,下午4點到晚上7點),打烊的時間里,店主悠閑地喝著啤酒咖啡,曬著太陽,與朋友暢談。
從情節豐富的威尼斯步入這個展廳,外面的世界被厚重的高墻擋住。面對同樣的問題,藝術家阿塔莫在這個仿佛隔絕于世的展廳里給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答案。藝術家采取這樣的藝術語言描繪是一種物理身體形式和意志的解釋性說明,阿塔莫說過,“最大的成就去是意識到身體僅僅是靈魂的媒介載體”。藝術家的觀念借用這樣奇特而富有張力的雕塑語言進行表達,比那些純粹寫實或者肆意抽象的雕像有趣很多,也更震撼,探索新的藝術語言,阿塔莫留給人們以廣闊的創造空間。
由于身體的抽象和粗糙,人們的注意力更加集中在雕塑的面孔上。微細的表情便在注意力的集中里得以放大。微蹙的眉尖、迷茫的眼神、欲說還休的停頓......一切靜止于這一切,又消失在永恒之中。
站在空曠的展廳里,探索、挑戰身體和感知的藝術家為所有觀眾帶來了不一樣的感受。同這個世界上每一寸土地上生息不止的人類一樣,威尼斯人也在這片海水環繞的小島上變化著。就像展廳外生活悠然的威尼斯人。而靜默于此的這些身形模糊的威尼斯人,除了代代不變的俊美面容依然鮮活,他們的行跡卻在生命的長河中漸漸模糊,只留下如一些帶狀的模糊形態。而后來的人如你我這樣的觀眾,只能在大概的輪廓里,尋找蹤跡可疑的過去。這不由得讓人想起威尼斯大街小巷那些精美的手工面具:精雕細琢的空洞無處安生,只能靠那些被擋住面孔的那個人恣意支撐。
帕維爾·阿塔莫曾說:我相信薩滿教的藝術,相信藝術要面對的是人內在和外在的世界,在宇宙中,在他人中,在人、動物和植物的差異性存在中認識自我本身。藝術家無疑我很愿意敞開自己,更樂于面對來自他人,在這些雕塑里,人們能夠讀到一樣的人的思想、情感和信念,在這機緣巧合的促成之下,人們共聚一堂,一起展開了對世界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