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逾古稀的旅美畫家錢培琛作為一個畫家的低調已經不復存在,因為美國聯邦當局已經裁決他正是近期最大膽的藝術詐騙案之一的核心——那些偽作的作者。頗為諷刺的是,在此之前的7月26日下午,他的個人畫展在北京的一家畫廊開幕,在近一個月的展期里,展出了他近兩年的50余幅新作。
住在紐約皇后區伍德哈芬第95街的鄰居們都知道中國人錢培琛靠畫畫維持生計,他經常在太陽下晾畫,將一張張畫撐在他樸素的屋子外風干。但他們不太清楚為什么這個畫家總是把家中的窗戶蒙上,也不明白為什么總是有個開好車的男人過來找他,更加奇怪的是,這個男人總是給他帶畫來,而不是將他的畫帶走。“他會帶張畫來給他看,讓他加工或者修復一下,”跟錢培琛住對街的埃德溫·加德納(Edwin Gardiner)說:“我不知道他怎么處理它的。”
鄰居們的困惑在美國聯邦調查局的解釋下變得清晰了:這位總是穿著落者顏料痕跡工作服的中國移民,被懷疑仿造了幾十幅美國現代主義大師的作品,這些作品以大師的名義通過諾德勒畫廊等藝術機構賣了超過8000萬美元。
藝術界的人覺得受到愚弄了。而這個四十多年前來到這里的中國畫家,試圖在這個國家出售自己的作品卻困難重重。在被遞交的聯邦起訴書中,并沒有提到錢培琛的名字,但熟悉這個案件的人確認他正是這些指控中所說的“畫家”。法庭文件指稱,在15年以上的時間段內,這位畫家在他家中的工作室和車庫中制作了至少63幅有著名藝術家特點的作品,它們都不是仿品,而是以這些著名畫家“新發現”的作品名義銷售的。
為了證明這些畫的真實性,來自長島的神秘經銷商格拉菲拉·羅薩萊斯(Glafira Rosales)捏造了許多逼真的故事。她對諾德勒畫廊說,其中大部分畫作來自家中的一位朋友,這位朋友從他父親那里繼承了這些畫作,而且堅持要求匿名。她甚至提到了這些畫的保存方法:這位朋友的父親在20世紀50年代獲得了這些作品,把它們藏在一個封閉的容器里。
在過去的15年,藝術界最德高望重的一些經銷商和專家對這數十件新發現的現代主義巨匠畫作予以盛贊,倫敦一家對沖基金的負責人以高達1700萬美元的價格購買了一幅波洛克的偽造品。美國一篇報道里為這樁詐騙案感到疑惑,“一個完全不知名的人物模仿劃時代的抽象表現主義藝術家繪出的贗品,是如何愚弄鑒定家和客戶的,至今依然是個謎。”而最早公開甄別出其中一些畫作是假畫的專家之一弗朗說,不僅假畫本身,就連假畫的背面以及處理畫布的方式和畫框結構都和原作者的風格相仿。
藝術界的偽造之風從未停過。在今年6月,德國和以色列警方在一次代號為“Malefiz”的行動中,發現了近1000幅可疑的油畫、素描和水粉畫。這是歐洲警方破獲一個歷來利潤最豐厚的藝術贗品集團,成員專門出售偽冒俄羅斯藝術大師的名作,詐騙數以千萬歐元計。
這個行動可以追溯至2008年,當時,意大利警方調查一宗藝術品交易期間,一幅名為《K19》的名畫充公,這幅畫在當時被懷疑是贗品。《K19》據說由俄羅斯抽象派大師康丁斯基1919年創作的作品。
而《K19》則要追溯到2005年5月的一個傍晚。在這天,隨著夜色降臨烏拉爾山脈,一個藝術愛好者雅集在莫斯科1150公里外的彼爾姆隆重開幕。聚會在一間國家級畫廊里舉行,展出一批價值極高的俄羅斯先鋒藝術家的杰作。據說,這些失傳已久的作品不久前才重見天日,當中包括俄國構成主義大師埃爾·利西斯基的作品、著名畫家連圖洛夫的《藍衣女子的肖像》、幾何抽象派先驅卡西米爾·馬列維奇的油畫——一直以來,它們在藝術圈中從未現身過。
這個頗為轟動的展覽來自私人收藏,主人是名為艾迪克·納塔諾夫(Edik Natanov)的神秘商人。他一身黑衣出席展覽,自稱忠實的藝術愛好者,展出這些珍貴收藏只為同好共賞、絕不涉及私利,“我想讓人們看看一些他們從未見過的東西。”
這個藝術愛好者雅集本來要展出一幅格外神秘的畫作——抽象派繪畫大師瓦西里·康定斯基的《K19》,上面還附有畫家的親筆簽名。但觀眾們無緣得見,因為此時《K19》正在意大利米蘭等待拍賣,估價高達數百萬歐元。
這件傳說中的《K19》備受俄羅斯美術教授瓦雷利·圖爾欽(Valery Turchin)的推崇,教授相信他從《K19》上不僅認出了康定斯基復雜的視覺語言,還發現了“飄忽不定的靈光”。他甚至專門為本次展覽編寫了作品目錄,為《K19》開出了言之鑿鑿的鑒定證明。
然而,遠在米蘭的鑒定法庭卻沒有給圖爾欽教授足夠的面子,《K19》被判定為貨真價實的贗品。技術分析顯示,這幅來歷不明的《K19》不可能是1944年去世的康定斯基所畫,而是在畫家死后的數十年后才面世的。意大利的鑒定專家們甚至在《K19》上發現了“還未干透的油彩”。
暫且不論米蘭的鑒定結果是否具有權威性,實際上,眾多美術專家對《K19》一無所知,唯一可查閱到的是一本小眾藝術雜志上的一篇文章。文章提及,《K19》的收藏者艾迪克·納塔諾夫“來自烏茲別克的一個高貴家庭,家中數代人一直從事藝術品收藏。”
納塔諾夫的祖父米哈伊洛維奇被形容為一名“游歷豐富的學者”,他在蘇聯時期牽頭開辦過一個藏品畫廊,獲得大量畫作。米哈伊洛維奇死后,這些收藏傳給了兒子,繼而到1995年為孫子艾迪克所有。2002年7月,納塔諾夫家族收藏中的5件作品(包括神秘的《K19》)被送到莫斯科140公里外一個小鎮的博物館里寄存。當時,納諾塔夫是以色列一個鉆石交易公司的老板,同時在德國威斯巴登有一盤畫廊生意。2002年8月,納諾塔夫和另外兩個合伙人在威斯巴登一幢歷史建筑里租了一個地方,花幾十萬歐元進行翻新,開辦了“SNZ 畫廊”。
此時俄羅斯先鋒藝術家的作品在藝術市場上炙手可熱。“納塔諾夫收藏”很快就找到一條通往市場的路:當中的一件構成主義繪畫被法蘭克福一間拍賣行估出10萬歐元的高價。不過,就在一堆顏料即將變成真金實銀之際,拍賣行突然接到一個神秘電話,對方稱這件畫作是贗品。為保險起見,拍賣行取消了這場拍賣。
到2004年,納塔諾夫的名畫生意有了起色。一個由荷蘭船運富商資助的藝術基金買下了“納塔諾夫收藏”里的一件作品,成交價為數十萬歐元。而納塔諾夫的目標,是賣出康定斯基這樣的世界級大師的天價作品。
在有鼻子有眼的收藏歷史之后,是一樁樁像模像樣的藝術品詐騙案,而這核心之一,是一批代筆的藝術家。聯邦檢察官在談及“代筆者”時頗有些耐人尋味,“作者是一名極具才華的不知名畫家,每繪制一幅畫作,他只拿到幾千美元的報酬。” 一個傳聞說,錢培琛是在紐約街頭賣畫室被人看中了。這多少為這樁藝術界的丑聞添了些傳奇色彩,而這些出于種種目的(多數是為了生計)而偽造大師作品的藝術家,他們不被發現和認可的才華,在陰差陽錯間,成了投在大師光環上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