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居”的時光

方召麐是無錫著名實業家方壽頤之女，1914年生于無錫，家中的第一個孩子，取名“召麐”表達了父親對女兒寄托的無限希望。1933年師從錢松喦、陳舊村學習書畫，1953年跟隨張大千學習，在其指導下研究古人名跡，游歷山水，正所謂師造化。20世紀70年代開始，方召麐往來于世界各地，創作、舉辦展覽、出版成為這20多年里最重要的事情，見過其作品的人無不為其獨特風骨所折服。2006年2月20日，心臟病突發，方召麐在香港去世。

1970 年， 張大千先生由南美遷居美國西岸的卡梅爾（Carmel）居住。方召麐應召喚由倫敦赴太平洋海岸隨侍老師，整整一年。

方召麐十分珍惜這段在“可以居”的時光。每天，她侍奉老師、師母，和老師談畫、看畫、畫畫，接待來訪的朋友，協助師母烹飪，看老師提筆作畫寫字。張大千作畫一向不起稿，無論山水、花鳥、人物都是如此。他并不每天作畫，因為他非常好客，據方召麐的回憶，當時張大千“住在卡梅爾海邊風景區，來拜訪者往往是遠道而來。老師會招待中飯晚飯，師母很是辛苦，然而老師喜歡朋友來看他，可以談天說地，若沒有人跟他說話，老師便會覺得無聊寂寞，但我私下覺得招待朋友卻把作畫的時間都糟蹋掉了，十分可惜！”

1970 年年底某日的一個清晨，張大千在與方召麐散步時提及畢加索、石濤、金冬心、齊白石等幾位畫家，以及當代其他幾位畫家作品的“巧與拙”、“生與熟”的問題，他說：“前些年看不懂畢加索的畫好在何處，認為他的畫玩世不恭，但近來逐漸了解他的作品，每過幾年就變一次，畫出來的東西，由于題材、畫風都是異于往昔，所以俱有‘生’的性質，叫人看了不得不佩服他思想前進、感情豐富、想像力高人一等，的確不同凡響！石濤的畫也有‘拙’的味道。這是非常不容易達到的藝術境界。一幅畫能兼具‘生’與‘拙’，就比別人高超，可以百看不厭?！?/p>

這段談話讓方召麐終生難忘，也正是這段談話，使得方召麐堅定不移地將自己的風格走下去，走向成熟?？梢哉f，一位藝術家得以大成，除了與成長的環境及人際關系有關，最重要的還是老師。在張大千那里，方召麐領悟到國畫藝術的精髓；而方召麐也成為他的得力助手，不僅幫他完成英語傳譯，更協助他處理文件和賣畫事務。先生在倫敦辦展覽會時，也由方召麐打點一切，做好所有的準備工作。教學相長這個詞，用在張方這對師徒之間再恰當不過了。方召麐畫風的形成，自然是受到過張大千先生的點撥，而在點撥方召麐的過程中，張大千先生在畫風上也開始有獨特的創新。兩者的畫風相互影響，師徒之道的互相啟發，將彼此內在的才能和潛質最大地發揮出來。

多年之后，方召麐說起張大千，仍舊滿懷感恩。她說，自己最尊敬、最受感化的就是張大千先生，能找到這位老師，真是不可思議的緣份。兩人的結識，促使她踏上成功的康莊大道。張大千也多次稱贊她是自己優秀的弟子。某日清晨，方召麐在大千畫室畫畫，大千先生起床后看到學生的成稿興奮不已，擊掌稱許，馬上寫了“二三星斗胸前落，萬千峰巒腳底青”贈之，以稱贊方召麐的豁達精神和廣闊視野。方召麐生前告訴兒子方順生，這是眾多稱頌她的字句中她最珍愛的。

正像張大千先生所教導的那樣，方召麐開始從大自然的山川樹石中尋求啟發，并作出多種構圖、技巧上的嘗試，風格開始蛻變，邁向20世紀80年代她豐碩的創作時期。

在美洲期間，方召麐通過研究張大千先生的珍藏，以及和老師對美國西岸風景區的游覽，創作了不少山水畫新作?！肚锝肪褪撬诩又菘嗣軤柶鸶宓纳剿?，最后完成于倫敦。圖中遠景山變以干筆淡墨擦，與圖左方前景以濃墨濕筆繪成的山石房舍形成強烈對比，營造遠近層次效果。類似這樣描繪山石的手法，亦見于1972 年所作的《愚公移山》。圖中長篇題《愚公移山》的故事，當為她矢志于藝術，不斷耕耘心態的反映。70 年代開始，她在60 年代后期“書法構圖”山水畫作的基礎上，方召麐進一步以書法條描繪出抽象化的山水構圖，并以赭石黠淡墨染畫，創立了另一種風格。她作于1975 年的《山水圖》，亦屬同一風格作品。值得注意的是她在題識中說：“當自己將所看見的較遠較大者鼓勵別人，而遭到拒絕后，甚感心痛。過后想想，既已盡力而為之，何必自苦而因此去氣惱?！边@段題識，或可反映她在畫藝上尋求突破，作出嘗試而未必受人認同，但仍貫徹其信念，付之實踐的精神。

除了這種以書法為基礎而創作的新風格外，方召麐在20世紀70年代的另一種風格是變化其師張大千的青綠潑彩山水畫風，采用凝厚青綠設色，配合濃墨而作出的一批山水畫作品。這種設色方法，甚至蘊含油畫意味。1973 年，在方召麐近六十歲的時候，她回國攀登黃山，尋求畫稿素材。其作品《黃山一線天圖》即是這種從實景中尋求靈感來源的代表作。圖中仍以粗獷雄渾的焦墨書法筆觸勾描黃山山石，并敷以厚重石青設色，加強山石質感肌理。而以山石峭壁為屏障，中間留有狹長山徑，人物向上攀登的獨特構圖方式亦于此時出現。

這種構圖方式，在她日后的畫作中不時得見。同年所作的《農忙季節圖》，雖然設色較淡，但描畫樹木的處理方法和整體構圖上，頗有西洋風景油畫的意味。而最能代表這一種畫風的，當屬1977 年所作的《黃河流域圖》及《大寨精神圖》。1977 年她取道黃河，游歷鄭州、西安、洛陽等地。作為中國文化象征的黃河，開始成為她重要的畫材之一。在《黃河流域圖》中，方召麐以凝厚的青綠設色，溫和濃墨描繪山川，氣魄雄厚，反映著中國文化的深厚傳統。而在《大寨精神圖》中，她任由石青、石綠在畫面上自然流麗，形成獨特效果。在此圖題識中，她自言：“……古人畫山水，有所謂荷、亂麻、解索，實則郭熙、荊浩、聞仝、董源、巨然、范寬、李成、米芾各有其法。古人之技法可供研究，不可一味死學，若老仿古人畫山水之法，自囿于古人也，絕對要不得?！贝藞D以自然流麗的青綠設色表達山石肌理，實變化了傳統山水畫法，顯示著方召麐曾于古代諸家技巧下過功夫研究，亦能加以變化創新，秉承她在《山水圖》題記中反映的信念，追求更遠大的獨創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