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知天命:農村的現實與魔幻
段少鋒
近來友人鵬飛拍了一部《知天命》,關于農村的人與神的討論,現實寓意就是說,中國現在如此魔幻,真實與魔幻因這個國度而戲劇化。
我記得我出生的農村不足二百人——不是二百戶,人很少。村里有個龍王廟,小時候玩總去那里,那里畫了天上和人間以及陰曹地府,龍王顯靈的事情在農村是經常聽說的。很小的時候那時候,才六七歲的樣子吧,我打了人生中第一次卦象,顯示吉兆:風調雨順。那時我回家跟母親說這件事,被母親一頓揍,說我這么小就打卦,恐怕冒犯龍王。后來家搬到鎮里,鎮里的村同樣也有一座龍王廟,我們一幫不靠譜的小孩后來也去龍王廟打掛,我得到的不知道是什么卦象。
所有村里的龍王廟都坐落在深溝之中,每年村里都會把神仙抬出來做一個廟會,或叫攘瘟。
鎮里有一座山,叫做周洪山,扇面也有一座廟,是個極小的佛殿。初中的時候,我們一幫同學長途跋涉爬上去,據說那是鎮里的最高峰。在那里我許下了人生第一個靠譜的愿望,居然是考上重點中學。
后來高中畢業,我過了一段特別不靠譜的日子,這段時光有4年,我母親一直以為我精神出了問題:一個農村孩子居然要去考電影學院!姨媽很迷信,據說鎮里某個村有一個半仙兒,于是母親拉著我爬山涉水找半仙,半仙的家里很簡陋,屋堂正中供著菩薩,兩邊是關公和佛祖,以我淺薄的宗教知識,我跟我媽說這是不對的,騙人的,我媽一個巴掌。那時我二十歲,渾渾噩噩不知前程何處。大神用紅布包住我,幾處插有鋼針,念念有詞。我忍不住笑,母親一頓臭罵。最后是招魂,巫術最精彩的地方。神婆宛如真的鬼神附體,渾身哆嗦,似哭似唱的念一堆我和母親不懂的話,隱約是天神菩薩之類。這情形像是我后來看電視里面的薩滿。
后來我還經歷過一次跳大神,那時母親把我從鎮里帶到縣城,另一個大神,一樣的跳大神。
這就是我這么大以來經歷的跳大神,這種宿命感有時候會有,不過好像我又不相信命運這么一說,倒相信性格使然。所以更相信改變命運還是自己。
村里曾經有一個老頭,據說是文革時的紅衛兵,他說我會在人生的27歲經歷一次巨變,由此告別諸多不順,生活會開始順利起來。現在看來這個老頭是對的,至少我愿意相信。
采訪
段少鋒
你有過考電影學院的經歷,這段經歷給你帶來了什么?
那段經歷現在看來對我的影響就是人總要相信什么,比如說理想,現在談理想主義可能很多人覺得過時了,我覺得不是,這些年我最大的收獲在于我認定了堅持和熱愛是解決很多問題的途徑,除了這二者,我們能把控的實在太少了。
你最喜歡的電影人是誰?為什么?
我喜歡的電影人是賈樟柯,可能是因為我們都是來自晉西北小縣城的原因吧,我有一次看許知遠的《中國紀事》,他對汾陽的描繪也很像我的家鄉。后來看賈樟柯的一些書或聽他講座,覺得我們的生長經驗很相似,比如考學,比如漂泊,比如等待,還有小縣城文藝青年那種憂傷和青春期的絕望,這些情緒都是極為類似的。賈樟柯曾說他對于陳凱歌《黃土地》的喜歡是無法從理性角度來分析的,就是一種感性的喜歡,我想我也是如此。
其他的一些電影人,比如庫斯圖里卡,比如婁燁,其實還是挺多的,我覺得電影和文字對我來說是一種排解方式,我需要他們。
是什么促使你考中央美術學院?那時候你對藝術的認識和看法是什么?
來美院之前我是根本不會想到自己是要考美院的,我從小也畫畫,不過是自己摸索著畫,當時在村里鎮里畫畫還是有些小名聲的。當然小地方上是這樣,后來因為讀文科學習成績還好,家里就不讓畫了,因為據說藝術院校的學費很高,事實也的確如此。我考電影學院那年,聽說美院有美術史這樣的專業,所以就報考了,后來就考上了。
那時我考美院寫的畫的評論是關于羅中立《父親》,對于藝術的認知還局限在自己的閱讀經驗上,考美院之前很少有機會接觸藝術展覽或者畫冊。我突然發現原來這么多年過去了,藝術資源還是集中在某一個群體。八九十年代的問題在現在看來還是一樣,藝術資源的壟斷依舊沒被打破,當然可能網絡能解決這其中的一些問題,但是還是局限。
我發現我在中央美院讀了4年書其實本質上沒有什么變化,我依舊覺得藝術更多的應該是人的故事,這種感受在藝術實踐中感受更強烈。
新青年藝術沙龍是怎么產生的?
新青年藝術沙龍的產生很偶然,大三開始進入藝術管理系就想為自己找點事情做,當時失戀了,心情也不好,幾個朋友一起商量,于是大三上學期做了一個“后青春期的詩”,就想著能不能邀請一些批評家或者策展人、藝術家來談談藝術,當時我從微博上聯系楊衛老師,沒想到他很爽快地答應來,接著顧振清老師、鮑棟等等都邀請來了,后來逐漸形成每周一次的講座,兩年差不多30來場這樣的講座交流會,我從中受益很多,這也算是我給自己大學開了一個第二課堂,現在來看效果很好。新青年藝術沙龍后來活動不局限在做沙龍,我還想著做展覽,還有做做小的出版物,這些都是有一幫美院的朋友一起在做,我現在特別懷念和他們一起做這些事的時光,我們今年都畢業了,一下子散了,有些舍不得。
從新青年藝術沙龍到π藝術沙龍,這兩個藝術沙龍的性質有何異同?
π藝術沙龍其實只是新青年的一部分,新青年名下的一些藝術小組或者小的團體還有“冷墨”,之后我還會建立其他更為精準的關于專業的小組,比如攝影、雕塑等等。通過小運動醞釀大思潮是我一直以來的理想,我會向往八十年代的那種文化氣息,雖然我沒有經歷,我會想著我能不能做前輩那樣的事情,現在來看從小處著手罷了。
π藝術沙龍對參與者有要求么?比如說?
π藝術沙龍對于參與者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參與者能不能真誠的來看待藝術問題,真誠這個問題在當下的藝術中凸顯的尤為重要,現在藝術市場這么大,藝術家這么多,但是我們會發現作品的力度越來越弱,可能真誠在其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我們今天是不是依舊真誠的仰望藝術?如果每個藝術家都能真誠的面對自己做的事情,我想這已經很不簡單了。
藝術沙龍的活動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從你的角度來說,這些活動給你帶來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活動給我帶來的遠遠大于我失去的,另外更重要的是我沒覺得自己失去什么,得到了朋友,得到了認可,得到了知識與視野,這些便足夠了,不是嗎?失去的東西終究要失去,我只能左右我能得到的,至于失去的,這個不是我能把控的,這是我最近兩年特別深刻的認識,不能強求什么,也不要患得患失,低頭做好自己能做好的事情最重要了。一個事情出來毀譽不論它就在那,剩下的就是老天的事情了。
你認為藝術小組這樣的青年藝術團體這對中國當代藝術發展有何意義?
小運動最終形成大思潮,這是八五的經驗,我覺得對于當下也是可能的,藝術小組對于當代藝術的發展是具有推動性的,這一點我深信不疑。
同樣作為“青年策展人”,如何簡單地說明青年藝術家與你之間的關系?
每一代人解決的問題不一樣,我關心我這個時代的藝術家的問題。我們其實就是一起成長的關系,一起來創造一個我們認為對的好的未來。
接著聊聊你對“好的藝術”和“壞的藝術”的理解吧。
我很難說藝術的好壞,現在的價值觀都這么多,標準這么多,很難說出一個好壞,要說好壞,首先要制定一個前提,標準是什么?
回過頭來看“知天命”,你覺得你的性格給人生帶來的改變有那些?
有幾件事情對我影響是決定性的,首先是農村縣城的生活經驗,與土地的關系,我的父母都是農民,他們是很善良的,但我這些年看到城市人對于農村人的誤解與標簽化是我不能接受的,我覺得我們這個時代剝離了與土地的關系。縣城的生活其實是我最懷念的,小縣城里面的人情世故,我對于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的閱讀對我現在很重要。其次是考學和談戀愛,通過這兩個事情我明白了堅持與熱愛,在自己最為失意的時候如何找到一種排解苦悶的辦法。
應該承認,當代藝術對我們大多數父輩來說仍然有距離,假如有機會,你會如何對你故鄉的人解釋當代藝術為何物?
以前付曉東做過一個叫做“鄉愁”的展覽,我最近也在看這個展覽的資料,故鄉與當代藝術的關系在其中可見一斑,前些日子《新周刊》有一個封面專題叫做《我的故鄉,在遙遠的八十年代》,我現在想起自己過去在老家上學的日子,就仿佛我對于八十年代的想象一樣,家鄉是一個文化荒蕪的地方,那里沒有當代藝術,甚至沒有藝術,民間藝術也慢慢地喪失掉了,比如剪紙現在已經沒了,我奶奶會剪紙,今年她去世了,那是我小時候能直接感受到的鮮活的藝術,老家還有一個給山廟畫畫的人,他也給棺材畫畫,這是我最早對于藝術的觸碰。有機會的話我給故鄉介紹當代藝術,我可能更愿意采取左靖、歐寧的方式,比如“碧山計劃”那樣的形式,我覺得對于農民最重要的介紹是通過事情,要接地氣。
推薦幾本讀了之后對你的工作等等了解會更多的好書吧。
呂澎先生的《藝術操作》不錯,對于想熟悉這個行業的人可以了解做展覽的流程,蜜蜂書庫出版的一個當代藝術系列的叢書包括《行動的書》、《策展簡史》等,可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