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之魂?水電情深

他是中國共產黨早期領導人羅亦農烈士之子，曾創下4000萬元高票房的國產反法西斯影片《紅櫻桃》中專門發送陣亡通知書的“黑色信使”羅小蠻的原型就是他；他的一生經歷坎坷，卻依舊懷有開闊的胸襟；他用一生為中國的水電事業而奮斗，東起富春江，南至珠江三角洲，西延大渡河、金沙江，北至黑龍江，都印有他的足跡；黃河上游的劉家峽水電站、龍羊峽水電站上依舊留有他描繪的藍圖；我國大江大河的規劃、大型水電站的設計工作，都曾有他忙碌的身影。他就是我國著名的水電專家，水電規劃者、設計師——羅西北。2005年11月17日，羅西北先生因病于北京逝世，享年79歲。

童年磨難 延安求學轉現生機

羅西北的父親羅亦農，湖南湘潭人，16歲離家求學，20歲剛過就在蘇聯莫斯科東方大學任黨支部書記兼教授。19世紀20年代初，由于革命需要，羅亦農回到祖國并在北平創辦了第一所黨校，為大革命時代培養了一大批干部。1926年農歷十二月初六，羅西北出生于上海，時任江浙區委書記和武裝起義總指揮的羅亦農奉命在上海組織武裝起義，忙碌使他僅匆匆與愛子見過一面，然而這一面竟成永別。1928年，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羅亦農被秘密殺害。不久，被中央派到蘇聯學習的羅西北的母親也不幸在莫斯科溺水身亡。不到兩歲的羅西北從此成了孤兒，由外婆帶回她的家鄉四川，為了避免國民黨“斬草除根”，外婆將羅西北改名為周西伯。

1937年夏季，中共中央找到了羅西北，讓他到延安接受革命教育。1938年春節過后不久，延安又寄來了路費，外婆帶上羅西北從成都來到重慶，在重慶，迎接羅西北和外婆的是在這里工作的四舅，四舅買好船票，一起把羅西北和外婆送到了漢口八路軍辦事處。在八路軍辦事處，羅西北第一次見到了爸爸的戰友周恩來，就是這時，羅西北才知道是周恩來千方百計地找到自己并把自己送到延安的。幾天后，羅西北隨著幾十名北上抗日的進步青年，登上了開往西安的列車。經過艱難的跋涉，羅西北終于到了延安。

到了延安，羅西北成了八路軍小戰士，這里的一切讓他既新鮮又溫暖，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覺。不久他自己把名字改回了羅西北，報考邊區中學，成了一名中學生。當時為適應緊張的戰爭形勢，學校被轉移到了安塞縣吊兒溝，開始了半軍事化管理制度，學生除了學習，還要軍訓。緊急集合、夜行軍成了常事。經常在睡得正香時被集合哨吹醒集合，一走就是八九十里，這些都清晰地存留于羅西北后來的回憶中。

1940年9月，羅西北中學畢業了，進入同年8月剛剛創辦的一所自然科學院學習，這也是共產黨創辦的第一個培養科學技術人才的陣地。

二度赴蘇 締結水電一生情緣

1941年，羅西北與朱德總司令的女兒朱敏、王一飛烈士的兒子王繼飛以及毛澤東主席的女兒李敏一道被送往蘇聯學習。

到蘇聯后，羅西北被送到了伊萬諾沃國際兒童院，這里專門接納教育世界各國共產黨領導人和受迫害的革命者的子女。在這里的會議室，羅西北從掛著的中國領導人照片中第一次“見到”了自己的父親，從此父親的形象深深埋進他的心里。

沒多久，蘇德戰爭就爆發了。兒童院組織學員參加集體勞動，要求每人掌握一定的技能。羅西北開始對無線電產生了特殊興趣，尤其喜歡鼓搗老式的礦石收音機。衛國戰爭期間，羅西北參加過蘇方組織的軍事訓練，還挨家挨戶送過前線戰士死亡通知書。

1945年8月，當時蘇聯已經對日宣戰，并開始進入中國作戰，幫助解放東北，在蘇聯國家安全部一位將軍的安排下，羅西北被派往赤塔學習無線電發報技術。1946年6月，蘇聯紅軍撤離東北，八路軍進駐齊齊哈爾，羅西北告別了短暫的地下工作，到東北齊齊哈爾報道，并進入哈爾濱工業大學繼續深造。由于學習成績優異且在各方面都表現優秀，羅西北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成了自己父輩們創建的先進組織中的一分子。

1948年，為了即將誕生的新中國的需要，羅西北又一次奔赴蘇聯，到莫斯科動力學院水能利用專業深造。1953年，學成后的羅西北，懷揣著莫斯科動力學院給優秀畢業生頒發的“紅色畢業證書”和一腔熱血壯志，回到了祖國。

回國后，羅西北被分配在北京水電勘測設計院水能室任主任工程師。不久，便被派到水能資源極為豐富的大西南，履任全國八大水電勘測設計院之一的成都勘測設計院總工程師之職。從此，羅西北開始了他為之奉獻畢生的水電事業，開始了跋山攀崖，以水為伴、依山安家的艱苦的水電生涯。大西南有很多條河流，水能、礦產資源豐富，羅西北忙在其中，苦在其中，也樂在其中。近十年時間他經歷并參與了大西南200多條大中河流的勘測設計工作。

1954年，羅西北帶隊在滃江考察時，雖是冬季，但滃江上游氣候暖和，夜里蚊子很多，擾得人們難以入睡。當時只有一頂蚊帳，于是羅西北指揮大家把蚊帳吊在房子中央，然后讓每個人的頭和胸伸進蚊帳，大家睡成一個圓圈，胸部以下個人自蓋被子，就這樣他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滃江考察的夜晚。1956年，羅西北帶隊考察南廣河，考察隊租了一條木船，從源頭順流而下，兩岸絕壁對峙、水流湍急、險象環生。為了防止萬一，羅西北指揮大家脫光了衣服坐在船上冒險考察，晚上他與大家同宿一室。

就在羅西北以自己吃苦耐勞、不畏犧牲和忘我的工作激情以及嚴謹求實的科學精神，帶領同志們投入到大西南水能資源的勘查設計工作之時，一場無形的劫難駛向了他。1959年中共廬山會議召開，在全國形成了一場政治風暴。時任毛澤東主席工業秘書的水電部副部長李銳成了反黨集團成員，受到批判。受李銳賞識的羅西北也在劫難逃。被批為“黑干將”，再加上他在水電建設上的認識與當時四川有關領導意見相左，被整得更加厲害，甚至一度被折磨得昏死。面對這些，生性倔強的羅西北沒有屈服，他仍然堅定地認為：水電只能按照科學軌道發展，每條河、每個流域的開發整治都是一個系統工程，如果沒有高壩大庫，沒有龍頭水庫，其他河段的水能資源就不能充分開發利用，農業灌溉用水也不會得到充分調節。

1964年，羅西北舍下妻兒，只身西上到甘肅一個偏遠的山峽，那里有當時全國最大的水電建設工地——劉家峽水電站，也是當時我國惟一的一座百萬千瓦以上的大型水電站。羅西北來到這里時，攔河高壩已經高高聳起，但大壩是“大躍進”的產物，問題倍出，根本無法攔蓄50億立方米的水，國家決定炸掉重建。經過調研，羅西北向工程局局長劉書田建議：“劉家峽工程建設一定要處理好前方與后方，主體工程與附屬工程，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關系。附屬工程的砂石料、混凝土拌合系統是大壩的糧倉，同時，又是大壩的質量所在，是重中之重。”工程局就把砂石料和混凝土系統建設的重任壓在了羅西北身上。在砂石料和混凝土系統建設初期，鋼材不足、建廠無法進行時，有人提出改用“小洋群”取代系統。羅西北說：“‘小洋群’澆的混凝土大壩已經炸除了，我們不能再走彎路，再造成浪費，沒有鋼材可以想辦法解決，系統一定要建。”會后他又和同志們從設計上想辦法減少鋼材用量，并到倉庫實地查看，尋找可替代材料。通過仔細計算，鋼材用量減去了三分之一，倉庫的零號鋼和廢舊輕軌也作為替代品派上了用場，解決了工程的急需。羅西北風趣地說：“石頭地雷能炸死敵人，零號鋼總比石頭強吧。”從大灣溝砂石料場、大鹽溝砂石料場到四級平臺的砂石料場，工作線長達十余公里，三個料場用鐵軌連為一體，在當時是國內一流的。合格的砂石料生產出來了，但砂石場與混凝土拌合系統之間的距離有2.4公里，原設計為火車運輸，但修鐵路工期來不及，況且國家當時又困難，也拿不出那么多錢。砂石料如何運到拌合系統？這時，羅西北又提出用皮帶運輸骨料，這樣既節省投資又節約時間。在羅西北的領導指揮下，從選料場的改進工藝、解決材料不足直至隊伍組建，不到兩年時間，就把一座現代化的砂石篩分系統和混凝土拌合系統建了起來。

“牛棚”受迫害 追求真理百折不撓

1968年6月，羅西北這位只知道一心埋頭工程建設工作的技術型領導人，一夜之間成了“劉瀾波的死黨”、成了“隱藏最深的階級敵人”、成了“蘇修特務”，批判羅西北的大字報貼滿了工程局的大院。他被關進“牛棚”，白天專案組的人逼他干重體力活，晚上逼他寫交待材料，要他寫清楚三十年前經歷的每一件事，如在東北做地下工作時每一次發電報的內容等。滿腦子裝的都是河流走向、地質構造、梯級庫容、壩址選位的羅西北，過去三十年的事他實在無法記清。而造反派所要的并非當時的真實情況，而是逼他承認經過篡改的事情，要他承認“不是隨蘇聯紅軍進東北的”等。倔強的羅西北堅決不承認胡編亂造的虛假之事，受盡變本加厲的折磨，“牛棚”的窗戶被用牛毛氈釘死，不能流進一點光線，還時常被打的劈頭蓋臉。一次，羅西北實在忍無可忍想要反抗，結果招來更狠毒的折磨，被打得頭破血流，遍體鱗傷。在這樣長期非人的折磨下，他的精神崩潰了，經常眼睛直直盯著前方，不住地胡言亂語，說的都是光、電和速度之類別人都聽不懂的話。專案組將他送至蘭州檢查。從蘭州檢查回來，沒有人愿意承擔管制精神失常的羅西北的責任了，只好由軍事管制、群眾管制變成由家人管制。最后在妻子的精心護理下，羅西北才慢慢地恢復起來。

一天晚上，工程局技術處附企組長劉勁軍從后院偷偷地溜進了羅西北家，想看望和安慰一下自己的老領導。羅西北告訴他： 一定要相信我們的國家，相信我們的黨是偉大的黨，一定會醫治好自己的創傷。羅西北指著床上的一本《三國演義》對劉勁軍說：“你看，我們國家歷史上就多災多難嘛。”當聽說大家都沒心思搞生產，羅西北著急地說：“這不行，我們是給國家搞建設，修建水電站是造福千秋萬代的事業，不能不干。”或許正是由于羅西北的周身流淌的是父親敢于舍身為國的血脈和精神，骨子里注塑的是父親百折不撓追求真理的信念和意志。憑著這種堅強的意志和信念，他又闖過了“文化大革命”這場生死大劫。

1973年底，在周恩來總理的關懷下，關押囚禁達六年之久的羅西北被解放了，組織上對他做出了“過去的工作是革命工作”的結論，同時讓他出任中國水利水電第四工程局黨委常委和勘測設計院黨委書記、院長、總工程師。正如有的同志形象地比喻的那樣，“羅西北的血管里流的不是血，而是祖國蜿蜒曲折、奔流不息的大江大河。”沒有祖國的水電事業，也就沒了羅西北的一切。1974年春天，醫生建議平反后的羅西北出去療養、調整身體，但他卻急切地投入到已近尾工的劉家峽水電站，并開始思考“中國水電四局往何處去”的問題。

傾其一生 足跡踏遍祖國江河峽谷

羅西北走過黃河、走過長江、走過金沙江、雅礱江、大渡河、紅水河、瀾滄江、牡丹江……他一生都在走，祖國的水利水電、水能環境和區域經濟的發展，都有羅西北付出的心血，都有羅西北智慧的光華。

1954-1964年，20多歲的他精力和體力都處在鼎盛期。僅僅幾年，他參與完成了我國第一條梯級開發的河流——龍溪河的梯級開發，主持完成了岷江的8個梯級壩址勘測設計，并第一次提出了“先上游、后下游、抓龍頭、建大庫”的流域開發理念。率先提出了“在大西南、大西北等水資源豐富的地區，應優先發展水電”，以及“水電為綠色可再生能源”和“西電東送”等觀點。

羅西北清楚地知道，黃河上游是祖國的“水電富礦”。青海省是偏遠且經濟落后的少數民族地區，而在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共和縣境內的一個不起眼的山峽——龍羊峽上可以建起黃河上的一座“龍頭”電站。他堅持：“要上龍羊峽，否則黃河上游這片所謂的國家水電富礦最終富不起來，落后的青海地方經濟永遠落后。”最終，建設龍羊峽水電站的意見得到了中央、水電部和青海省的同意和批準。這使羅西北異常高興，因為他清楚，龍羊峽的裝機容量或許算不上什么，但它有很大的梯級效益，在黃河龍青段梯級全部建成后，龍羊峽將是國內外最大的“蓄電庫”。

1975年冬天，集黨委書記、勘測設計院院長、總工程師為一身的羅西北帶領勘測設計院的幾十名同志，冒著嚴寒，由甘肅的劉家峽向海拔2600多米龍羊峽進發了。他們是第一批龍羊峽人。那時的龍羊峽谷處處荒蠻，常年干旱寒冷，烤火期長達半年，六級以上的大風一年要刮上三個月，空氣中的氧含量只有70%。有人說在龍羊峽有“三個一樣”，即：吃不吃一個樣（因為缺氧，人缺乏胃動力，吃不吃飯肚子都是脹乎乎的）；睡不睡一樣（因為缺氧，睡覺也睡不安穩，迷迷糊糊，醒來也感覺頭昏腦漲）；干不干一樣（因為缺氧，在這里人們空手在平地上走路就像負載幾十斤的重物，感到氣喘吁吁）。

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羅西北帶領工程人員邊勘測、邊設計、邊施工。終于，龍羊峽這個國內外公認的“水電硬骨頭”被羅西北帶領的這批勘測設計人員啃了下來。

龍羊峽是我國自主設計、自主制造、自主施工的水電站，代表著當時我國水電站建設的水平，有“三最”（攔河大壩最高、庫容最大、發電機組單機容量最大）之稱和“萬里黃河第一壩”的美譽。以及它的復雜的地質構造等等，在當時國內乃至亞洲都是最大最長最難的。當年，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的胡耀邦同志親臨龍羊峽水電建設工地視察，也深深地被水電建設者的無私奉獻精神感動了，他飽含激情揮筆寫下“向根治黃河，造福中華民族的同志們致敬！”這些都是人們對龍羊峽這座宏偉工程和龍羊峽工程建設者的褒獎和頌揚。

1986年起，羅西北等人組織一批專家開始了對大江大河的考察。他搞大江大河的調查研究，不僅要為水能開發利用和地區經濟發展提供科學設計和宏觀決策的依據，更希望水電體制改革之勢能匯成改革的大潮，他想讓水電體制改革的步伐加快。經過考察調研，羅西北又最先提出了“建立水電開發公司”的設想和建議。羅西北說，他是要尋找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的發展水利水電建設的新路子，為國家制定水電大開發的有關政策提供依據，為實現西部水電大開發的順利進行起到推動作用。為了使自己的設想得以實現，羅西北上下奔走，四處呼吁，到處游說。現在，全國的水電開發公司大大小小有幾十個，羅西北的思想在他走過的地方變成了現實。

1999年10月，經國家同意黃河上游水電開發有限責任公司才正式在西安掛牌成立。黃河水電公司以已建成的龍羊峽、李家峽為母體電站（之后又把鹽鍋峽、八盤峽、青銅峽劃歸黃河水電公司運營）。黃河水電公司的成立，既圓了這位老水電人的夢，又充分證明了這位老人的思想的正確性。該公司成立后的七年中，年年都是青海省的財政支柱企業；它成立后滾動開發建設的第一座水電站——公伯峽水電站，創造了中國水電建設上的一個樣板工程，造價最低，工期最短，從2001年8月電站開工到2003年10月大壩澆筑到128米，創造了兩年筑起一座百米高壩的新紀錄。電站首臺機組比計劃工期提前12個月發電，為黃河水電公司和中電投集團公司創造了巨大的經濟效益。電站從主體工程開工到全部竣工只用了五年時間，其安全生產和環境保護在國內都處于領先地位，在我國水電建設史上寫下了輝煌的一頁。

然而這時的羅西北，身體已經每況愈下。1990年黃河北干流考察時，羅西北第一次犯心臟病。他第一次感到確實累了，但第二天的大會他仍堅持出席，并堅持作完了會議總結，自己卻倒在了講臺上。2001年9月，已經75歲高齡的羅西北支撐著自己多病的身軀，全程考察了怒江，并提出了規劃意見和建議。

2004年，已經住進北京協和醫院的羅西北還在跟查房的主治醫生幽默地說：“你知道嗎？我的五臟六腑都是和水電相通的。我的腎臟就像水輪機，心臟好比發電機，血管就像輸電線路，腦子相當于中央控制系統……”一年后，這位一心裝著祖國水電事業的老人，走完了他艱難曲折卻也充滿輝煌卓著的人生歷程，永遠地離開了他所眷戀的江河與摯愛一生的水電事業，留給后輩永恒的敬意與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