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鷹無淚》作為一部地震災難敘述的作品,它既是一部反映自然生態危機的小說,也是一部反映人類精神生態問題的小說。作品以地震災難為敘事出發點,從自然生態環境的惡化和人物精神生態的異化兩個方面進行敘述。小說以地震為契機,對人性趨向的拷問,深度探討人性之惡的演變軌跡,思考人性與金錢、權力、欲望的較量。
關鍵詞:《鷹無淚》; 生態危機;人性危機;災難敘事
中圖分類號:I26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26X(2013)12-0000-02
《鷹無淚》(原載《中國作家》2008年第11期)是四川籍作家鐘正林的一篇以汶川大地震為題材的中篇小說。作品以“5·12”汶川地震中的極重災區什邡市紅白鎮青牛沱山村——作者的家鄉為背景進行創作。作品通過地震前后山村所發生的事件及人們的生活與命運所發生的變化,表現他們的生存狀況和生活態度。青牛沱山區在商品經濟大潮的沖擊下,人們物質上得到改善,山村也發生著各種悲喜劇。隨著地震的發生,一切又都回到了原點,災難摧毀了物質,但人們在精神上卻藉此契機獲得重生。作品通過“鷹”這一象征,寓意人們從廢墟上振作起來,重燃起對新生活的希望。因此,《鷹無淚》既是一部反映自然生態危機的小說,又是一部反映人們精神生態問題的小說,并對同一時期汶川地震文學中浸蔓的哀情敘事予以回應,體現了鐘正林災難敘事的特點。
作者不閾限于單純的地震災難敘述,而是以此為敘事出發點,以更為寬廣的視野開掘題材的深度。《鷹無淚》從兩個層面表現生存危機,即從自然生態環境的惡化和人物精神生態的異化兩個方面進行敘述。地震在種種危機下潛伏,人性也隨著人們對物質財富的追逐而發生變異。地震是天災,它作為契機,所造成的災難也未必不是因為人禍,由此形成了作品對人性的拷問。
一、自然生態環境危機
與中國古代傳統文學中以自然山水、田園風光和花草蟲魚的自然文學書寫形式不同,中國現當代文學注入了對自然生態危機的思考,對生態的關注是作家們“對地球以及所有地球生命之命運的深深憂慮在創作和研究領域里的必然反映”[1]。它的出現“與現實自然生態和精神文化生態的危機,與生態科學和生態哲學、生態倫理學等思想理論的建構緊密結合在一起,有著極為豐富和深刻的現實根源和思想理論依據”[2]。
中國古代詩歌的自然描寫古樸而典雅。如“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聲。返影入深林,復照青苔上。”(王維《鹿柴》)這里有空山、人語、深林、青苔,相互映襯出一幅寧靜而神秘的深山寫意圖。“綠遍山原白滿川,子規聲里雨如煙。鄉村四月閑人少,才了蠶桑又插田。”(翁卷《鄉村四月》)又繪出初春的江南一派鄉間春忙的情景。而“弄石臨溪坐,尋花繞寺行。時時聞鳥語,處處是泉聲。”(白居易《遺愛寺》)鳥語花香,山寺四周的美景增添了廬山山寺的美麗情趣。而到了現當代,文學作品中的自然環境書寫更多地被披上了主體的理性色彩,以至借自然現象反映社會問題。《鷹無淚》開始敘述了山村出現的離奇自然現象:紅拐子,狗豹子——地震發生前出現的先兆。第1章祥幺爸回憶山村曾出現過狗豹子,“一九五八年過糧食關時出現過,吃逃荒中餓得奄奄一息的人。……只吃活物,東倒西歪的死人和動物的尸體它們聞都不會去聞一下”,讀者對野獸在繁榮年代突然出現所引起的疑問,我認為可以通過深挖文本來解開謎團。作品在寫到狗豹子吃母牛的情節后,緊接著通過王富娃之口描寫關于“隊上亂砍濫伐”的線索,這一環節用筆雖不多,卻能回答關于狗豹子下山吃牲畜的生態鏈問題,揭示生態危機亟須關注與解決的社會現實。大自然所面臨的生態破壞與在這一環境中人們的生產生活息息相關,也為下文描述的地震災難中所發生的泥石流泛濫、山體崩潰的情節埋下伏筆。
從人與自然生態的關系而言,“當人們的改造自然、重整環境的欲望無限制地膨脹時,呈現出的人與自然的關系就是一種緊張的對立關系”,此時的自然形象在文學作品中是“恐怖的、強大的、原始的、野蠻的,需要人與之抗衡的力量的代表”[3]。《鷹無淚》交代了人禍因素,作品寫到從上世紀六十年代亭江磷礦開進青牛沱采了幾十年的礦以來,“好采的大礦脈都用機械化鉆山打洞挖隧道開進電軌道車采空”,因而在地震災難面前,大自然所面臨的危機可謂來勢洶洶。如第13章“馬槽灘磷礦的紅磚房子也不見了,連一塊磚的影子也看不見了,原來這里每到雨季泥石流就泛濫成災的,是因為山肚子里全是點數高的磷礦,采了幾十年,大塊的采空了,小腸似的又包給當地農民采。……從金河通往青牛沱景區的公路更糟糕,亂石堆上面不時還有山石在轟隆隆滾下”,“從山外通向青秀鎮的公路由于多處山體崩潰已經中斷了,通向山里的公路更不用說了,據說已經全部垮塌了。”自然的力量是巨大而恐怖的,難道這又不是人禍因素助長了自然災害的氣焰?作者的社會責任意識在文中一而貫之,人們為生存發展的需要而開山掘礦,又引出破壞生態會遭報應的惡性循環,將生態危機與奇怪的自然現象融入其中,揭示不合理的生產生活對大自然的影響,表明生態危機亟于解決的現狀。原來,人禍與天災都是威脅人們生存的殺手。
二、人性危機
“文學應該是面對現實的審美思考,要有對現實清醒獨到的眼光,追問現實呈現和隱藏著的問題,成為文化揭示和批判的力量,影響到現存的思想觀念和價值體系的解構和重塑。”[4]作者通過文學審美的方式來表述現實的自然危機與人性危機,引起讀者對生存現狀的思索與拷問。現實的自然生態危機有著深刻的社會思想根源,反映了人們在生存牢籠中的愚昧和無知,恰與魯迅先生提出的農民身上的劣根性遙相呼應。要根除人們思想的余孽,就要重審人們的生活方式、思想觀念和倫理道德等各方面存在的和潛伏的問題。
《鷹無淚》挖掘的自然生態環境危機是表層,內在的是要延伸到深層次的人性異化的危機。文學是人學,人性的善與惡始終是文學的基本主題之一。作品通過塑造三種代表惡的人物類型形象,將人性危機歸納為狡詐嗜財型、權財型、嗜欲型。小說以地震作為背景深度探討人性趨向,揭露人性惡的嬗變,對災難中的人性作嚴肅的拷問。
狡詐嗜財的趙跛子就是一典型。第3章體現了他的人性之美,這一章同時作為他精神分水嶺,也表現出了他人性的惡。身殘志不殘,自我奮斗是他美好人性的亮點,“發誓一定要有所作為,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不能讓別的男人將青牛沱幾十道山梁里最漂亮的女娃子娶了去”,而之后品行的逆轉,使他成為深諳世俗門道、善處關系的一把好手,由此順利獲得各種承包權。我認為,從人性之惡的演變歷程來論,對于趙跛子這只是開始,人性異化的突出表現是人物以他人生命作為賠價的籌碼為開始的。他暗度陳倉,在重修自家兩層樓的房子時做手腳,“把自己買的低標號的水泥和鐵絲與修青秀中學的鋼筋調換”,為掩人耳目,借花小錢請吃酒而趁機調換物件占大便宜,從而“修學校的高標號水泥和粗鋼筋用在了他的房子里,而鄉鎮水泥廠的低標號劣質水泥和鐵絲卻用入了四層樓大空間的教室里”,他的狡詐自私暴露無疑。第8章又有與此事件相關的人物心理描寫:自以為更高明地看穿了學校所謂的整合資源,提高教學質量是想盡法兒的從家長那撈錢的伎倆,心中自得“前幾年修你們的中小學教學樓,以劣充優,偷工減料,暗度陳倉,早就把錢整夠了”,他是狡詐,人性的惡劣更為以不當的手段斂財害命,最終導致因他承包的教學樓為垃圾工程,在大地震中葬送許多年輕的生命,其人性的罪惡不是狡詐嗜財所能簡單概括的。
另外,權財型的王富娃、嗜欲型的遲女子與牛胖子也都是表現人性之惡的體現。人物精神上的自持關鍵是自己獨處時能否自制,做到獨善其身,人性之美應保證言行皆善。第1章王富娃來隊長鐘二哥家告密,“凡是生產隊里有什么有關自己不利的流言飛語或村人偷嘴偷人損公肥私的事,他都會來打小報告”,行為上有監督的意義,但終免不了有自己的私心。第14章余震中某一下午,多數鄉親在棚子里迷糊,他借此機會來到魏東娃家垮塌的屋里偷東西,夾著包有金耳環金項鏈玉手鐲的紅綢布包溜出,其家人為因行竊而被當場抓住的王富娃求情,并道出他的真心話:隊長本來是該他當的,又挑唆攙和謝三娃告隊長鐘二哥亂砍濫伐。王富娃外表上是正人君子,但在獨處時掩蓋不了自己第三只手的欲望與罪惡,內心堅持應為官的忌妒心與對現實的不滿充分體現他嗜權財的本性。同樣,第6章的遲女子——全娃子在山外路邊的小飯館里撿回陪客人喝酒唱歌的遲姓女子,她以花枝招展又賣弄風騷地招攬客人在牛胖子的山花香山莊打工,女性應有的操守因追求個人欲望而自甘墮落。而她人性的危機與上述趙跛子以葬送他人性命為籌碼相同,但也有不同。第14章殺人案件的真貌得以揭曉,遲女子和牛胖子偷奸被全娃子碰上,兩人用鐵棒將其砸死后掩埋起來,為遮人眼目,在掩藏尸體處蓋上了療養院。以上三種類型的人物形象共同刻畫出青牛沱地方雖小,但是人性危機重重,災難出于天災,更出于人禍。
自然生態危機是本體作用于他者的結果,而與本體有直接利害關系的人性危機是赤裸裸的現代文明所帶來的惡果。各種信息、各種觀念充斥著平凡的山村生活,美妙的山村黎明、重疊的山巒樹叢掩蓋不了人們對新生活的追求、人性的嬗變。《鷹無淚》讓讀者看到了在地震的到來面前,人們作為主體是如何對客體自然生態施加作用的,而客體的受限制反過來又鉗制了主體的咽喉。作者就是在作品中娓娓道來他對人們步入新生活的姿態和自己對嚴重問題的理解,反映山村在歷史發展中的人性真實。
傳統的文學寫作大多是“一種主體性寫作,作家的敘述和立場一般以主體自居,作者站在自己的角度關照、認識、描述和評價世界”[5]。土生土長的汶川極重災區作者鐘正林,在他的《鷹無淚》中既有自然界的美麗與神秘,又有天災與人禍。作者從個人的體驗以及因此而產生的情感中獲得創造靈感,寫就的《鷹無淚》就是作者生命經歷和體驗的真實記錄和情感寫照。在災難敘事的背景下,小說以地震威脅來感受人物性情的異化,追述人們種種精神上的災難與人性危機,對山村現實進行理性審視。
在同類災難敘事文學中,《鷹無淚》的主要價值恰在于別具一格地對生態危機的探討,包括自然危機和人物精神上的危機,引發讀者思考這部作品的深刻內涵,而不止于對地震災難的簡單描述。作品的重點是以地震為契機,在地震陰霾的氛圍中對人性趨向的拷問,探討人性之惡的演變軌跡,思考人性與金錢、權力、欲望的較量,以權衡人性的墮落與升華。人性之善、惡就擺在天秤的兩端,一端罪惡入了人念,人性就會變沉重;另一端善念在心,人性就會升華。從這一角度進行探討研究作品,雖題材迎合了主流宣傳的需要,卻彰顯其災難敘事的特點和亮點,區別于同一時期的災難敘事文學創作,標新立異、獨樹一幟。
參考文獻:
[1]王諾.歐美生態文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2.
[2][4][5]薛敬梅.生態文學與文化[M].云南:云南大學出版社,2008:9、64、59.
[3]王寧.文學的環境倫理學:生態批評的意義[J].外國文學研究,20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