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立足于唐蘭先生的《中國文字學》與裘錫圭先生的《文字學概論》來探討唐裘兩位先生在文字學思想方面的差異。首先通過對兩人的生平研究的側重點進行分析,論述兩人在闡述文字學思想、論述方法、論點的措辭、論據選擇方面存在的差異;其次從文字的演變,文字的發生及文字的構成等三個方面探討兩人文字學思想的差別;最后,探尋兩人文字學思想差異的原因及各自的貢獻。
關鍵詞:文字學思想;唐蘭;裘錫圭;《中國文字學》;《文字學概論》
中圖分類號:K825.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26X(2013)12-0000-02
唐蘭先生和裘錫圭先生是文字學思想方面的大師,現階段,大多數人都把兩人的文字學思想方面的著作作為學習文字學的藍本。盡管對兩人的某些思想依然存在很大爭議,尤其在“六書”說和“三書”說上。關于這方面的論文俯拾皆是,如《淺議“六書”“三書”》(肖方平),《“三書說”比較說略》(張先坦)之類。當然,爭議是真理的必經之路,這恰恰證明了兩者理論的價值。目前關于唐裘兩人文字學思想的差異的研究,筆者考察了一定的背景,發現有一些期刊論文從兩者的文字學思想差異都只是做一些零星的涉及。故筆者以此為切入點,主要是從兩書學術側重之差異、書目編排之差異、對漢字發生時代、性質及“八分”的看法之差異、對傳統“六書說”的批評及各自新“三書說”之差異、寫作的學術背景及貢獻內容之差異等五個方面來說明。
一、 學術側重之差異
兩人的研究軌跡的差異,造就兩人知識體系構成方面差異,故兩人著作在語言措辭和論點選材方面就有很大不同,這些差異通過研讀《中國文字學》和《文字學概論》就能找出一二。唐蘭先生的《中國文字學》用詞自信而清晰,書中常有論斷之句的提出。如,“三書,可以包括一切中國文字,只要把每一類的界限,特征,弄清楚了,不論誰去分析,都可以有同樣的結果”。在作此書時,對自己前期的作品多有涉及,如在51頁就有這樣的句子“我在《殷奇佚存》的敘里還說過”。又因為他曾寫過文字學密切相關的《古文字學導論》,所以他在寫《中國文字學》時,主要是厘定概念,而省略了大量的具體論證,大有鳥瞰中國文字學之勢。而裘錫圭先生在《文字學概論》中,對于論點的提出方面一般持謹慎的態度,不直接對前人的理論加以批判,而是通過大量的例證,充分利用了他的在文字研究方面的造詣和研究成果來說明自己的觀點。如在闡述自己的“三書說”時,就用了大量的甲骨文、金文等加以說明。如果是無法用大量事實來說明的,他絕不會當即就下一個結論,而是把問題留給讀者自己來思考。如,在關于“八分”得名的原因研究中,他就列舉了古人的各種說法,然后說“究竟哪一說符合或最接近進入八分命名者的原意現在已經難以確定了,也有可能這些說法全都是不正確的”。
二、書目編排之差異
《中國文字學》和《文字學概論》兩書,比較集中地反映了唐蘭先生和裘錫圭先生在理論創建方面的成果。這兩部書的主要理論可以概括為三個方面:探討中國文字的起源,研究漢字的構成,追溯漢字的發展演變。書的用途各異,因此書的編排結構很不一樣,唐蘭先生的書是界定文字學理論,具有里程碑的意義,而裘錫圭先生的書是在唐蘭先生對文字學界定之后的思考,主要是用于教學,故對文字學領域內的爭議說得相對詳細。
現以兩書的目錄為例,從中揣摩各自的側重點及思路。唐蘭先生重整體輪廓,因此目錄的主要組成部分包括文字學范圍的界定、文字發生的時代、文字的構成、文字的演化和變革。其中最有特色的當屬“文字的演化”和“文字的變革”等。在編錄文字的演化時,就有包括如用“繪畫·鍥刻·書寫·印刷,行款·形式·結構·筆畫,趨簡·好繁·尚同·別異,致用·觀美·創新·復古,混淆·錯誤·改易·是正·淘汰·選擇”直接將造成文字演化的因素運用于標題上,如此,只要看到標題讀者就會明白他要說明的是關于文字演化的原因。誠然,在這個什么都要求深奧的年代,我們完全可以學習這樣的做法,因為文化是必須經過傳播才有意義,普通讀者能讀懂的理論自然是最好普及的。
《文字學概論》實際上是為了說明文字學領域三個主體部分—文字的性質、形成和演變。在說明文字的演變過程時,作者沒有像唐蘭先生那樣把演化和變革分作兩部分來寫,而是以變革為主線,中間略微夾帶了些文字的演化。這樣很好的告訴了讀者其實演化和變革是兩個彼此相依無法分割的兩個部分。在文字形體的演變之上與唐蘭先生的第一章有一個很明顯的差異,那就是裘錫圭先生將秦系文字劃分到了古文字的范疇。唐蘭先生以文字變革的主要字體為主線,而裘錫圭先生直接陳述了隸楷階段各字形的相互影響。
三、對漢字發生時代、性質及“八分”的看法之差異
首先,兩人對文字的發生的時代的看法不同,唐蘭先生意識到文字發生的時代在文獻里沒有直接的憑據,只能尋求其他的途徑來尋找答案。從文字本身來看,現能考察的各種古籍最早的也只有商代的文字;從歷史的角度來推測,歷史是在文字很發展以后才能產生的;從歷法的發明及卜辭的研究的角度,得出文字遠在夏以前已經有了,于是推定文字發生應遠在夏以前,至少在四五千年前。關于文字的發生形成和發展,裘錫圭先生認為由于缺乏原始文字的資料,沒有復原漢字形成的具體過程,所以只能做一些初步的推測。對于原始漢字有關資料是否具有漢字的特征的研究,推斷,我國原始社會時代普遍使用的幾何形符號還不是文字。“大汶口文化象形符號可能與原始漢字同時存在,相互影響,或曾對原始漢字的產生起過一定的作用,距離事實大概不會太遠”,于此,他推測的結果是,漢字形成過程開始的時間,大概不會晚于公元前第三千年中期。
其次,定義中國文字的性質的時候,唐蘭先生對現有資料和觀點的批判,否定了中國語言為單音節語,認為中國語言對大體是由單音節語和雙音節語構成,由于無法弄清楚古漢語的讀法,所以無法做出定論;其后又批判了中國古代漢語有復輔音的說法;最后提出“如果硬要給中國語言下個定義的話,那就說是“聲調語”吧”。而裘錫圭先生從語言的角度比較了近代研究中的一些叫法中來尋找可能,從把文字作為語言的符號的角度出發,認定一種文字的性質就是由這種文字所使用的符號的性質決定的,所以把中國文字定義為意符音符記號文字。另外,如果把字符看做在語素層次,那就可以定義文字體系為語素-音節文字(即使用屬于語素這個層次的字符,又使用表示音節的字符的文字)。在這一點上唐蘭先生顯然沒有裘錫圭先生對漢字的性質定義清楚的。
再次,唐蘭先生在他的《談談文字學》中提到,“文字學就是研究這些文字的形體的科學”“研究文字學最好的方法就是研究中國文字的歷史與其該走的路”。從這些話語中,可以看出,漢字的演化和變革過程是唐蘭先生文字學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在關于漢字的演變過程,他說理論上來講,應該是對著簡易的目標前進的,在這一點上兩人的觀點是相似的。但是,在說到漢字的變革過程時,兩人的觀點有了分歧。裘錫圭先生認為唐蘭先生把古文字分為商代文字、西周春秋文字、六國文字和秦系文字四類,這種方法也能夠反映出古文字形體變革過程的一些重要特點,但是其實這四類文字之間的界線并不是十分明確,所以他在寫書時主體注重的是用大量的史料來說明各階段文字的特點,而未涉及到這四類文字的區分。
最后還有關于“八分”的說法,唐蘭先生認為王愔的說法是對的,在《文字志》中古書三十六種有楷書而沒有“八分”,所以楷書就是“八分”。例證是在毛宏的教秘書中卻只是八分,這就很像近代所謂寸楷,一般要學書,非得從八分楷法入手不可,所以他的觀點是八分就是楷體,而裘錫圭先生認為漢隸才是“八分”,其依據是啟功的《古代字體論稿》。在涉及了“八分”得名原因的問題時,唐先生認為“八分”是“割程隸八分取二分,割李篆二分取八分”,裘先生則陳列了現存的各種可能的情況,并且對當代各學者的觀點進行辨析,但是最后沒有做一個總結,并陳述自己的理論。
四、對傳統“六書說”的批評及各自新“三書說”之差異
關于唐裘兩先生的文字學方面的思想,在《中國文字學》和《文字學概論》兩本書中有足夠的體現,最可圈可點的當屬兩人對“六書說”的態度和“三書說”的提出上。六書是造字之本,也就是造字的六種方法和原理,既然它是理論,那么這六種造字方法就必須要有清楚的界定。這些造字法之間是否有明顯的差別,兩種造字法之間重疊的地方是不是能引起爭議,有沒有充足而準確的例證,都將是這些造字法能否讓大家信服的依據。
在這一點上,唐蘭先生對“六書說”是持很明顯的批判態度的,首先他認為,“六書說”的界定粗疏。其理由是,象形、象意、象聲就已經包括了字的形音義三方面,為了把圖畫的實物的文字和少數的記號文字分開,所以多出了一種象事。至于轉注和假借,根本就不屬于造字法,而是漢字孳乳的一種方式。其次,是“六書說”的義例問題。 這一問題是“六書”界限不清導致的必然結果,不明晰的定義,就使得一些字的歸類不同,使得后人的解釋,各執一詞。對于劉昕、班固、許慎三家說法,清代學者討論得很多,但依然沒有得到解決。即使在條例最詳細的《說文解字》中,每一書的例子也都只有一兩例,并且沒有注明某字屬于某“書”,也未能清晰表達每一“書”的定義。如鄭樵的《六書略》,因沒有看到許慎義例本身的缺點,對于不容易分類的字,只好采用“聲兼意”一類的遷就方法。所以唐蘭先生不得不提出“三說書”,以達到不遷就的目的。“三書說”的內容為象形文字,象意文字,形聲文字,據唐先生自己的看法,這三種基本類型包盡了一切的中國文字。裘錫圭先生對此有很大的意見。
裘錫圭先生認為,六書說很難從實際出發去將漢字完全歸類,這是先立其名而后將漢字歸類的結果。例如,象形字和指事字,前者所用的字符像實物之形,所代表的詞是所想之物的名稱。后者用的是抽象的形符,所代表的詞不是“物”的名稱,而是“事”的名稱。這兩類字的區別似乎很明確。但是實際上卻有不少字是難確定它們究竟應該歸入哪一類。“六書說”建立之初是有其重要意義的,對現如今漢字的研究也有很大的意義,但是自從它建立其威信時,很多學者就限于此,做了很多沒有必要的研究。如,就如何對轉注下定義這種說法就有很多,在裘錫圭先生的書中就列舉了九種。裘先生不希望大家再陷于這毫無意義的探討中,因此,他開始探尋文字史上“六書說”的異聲,唐蘭先生的“三書說”進入了裘錫圭先生的視線。并且,他在此基礎上做出的自己的判斷,認為唐蘭先生的三書說——象形文字、象意文字、形聲文字沒有多少價值,其理由是三書說存在一些問題:首先,完全沒有必要將象形字單獨列為一書,象意字就可以把它包括其中;其次,沒有給非圖畫文字類型的表意字留下位置,裘先生推測唐先生可能認為這些字都是后起的,數量也不多,故能不管,在裘先生看來這是一種不認真解決問題的態度;最后,沒有把假借字列入漢字基本類型,這是不對的,假借字不但在構造上有自己的特性而且數量也很龐大,作用也很重要,不把假借字看作一種漢字的基本類型實在是沒法反映出漢字的本質。在此基礎上,裘錫圭先生提出了自己的“三書說”——表意字、假借字和形聲字。分別是使用意符、音符還有同時使用意符和音符的造字法造的字。另外他還將三書不能概括的文字進行歸類,分別命名為記號字、半記號字、變體表音字、合音字、兩聲字。
五、學術背景及貢獻內容之差異
由于唐蘭先生和裘錫圭先生處于不同的時代,所以知識體系的形成也通常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進一步完善,當然因為論述的方法有所不同,我們無法評定兩人到底誰對文字學的貢獻更大。筆者認為,對于兩人對文字學貢獻的討論應該放到當時的社會背景中去。唐蘭先生是較早從建立古文字學角度來研究古文字的古文字學家,是現代古文字學的奠基人。他的著作《中國文字學》成書于20世紀四十年代, 1949年由開明書店出版發行,1979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重印。《文字學概論》出于同世紀的八十年代,是一部用新的觀點系統地研究漢字字形的理論性專著。
唐蘭先生《中國文字學》的貢獻主要體現在如下幾方面:第一,確立了中國文字學的名義;第二,從實際出發,確立了中國語言、文字在世界語言文字史上的地位;第三,解決了中國文字的起源問題,否定了倉頡造書等不可靠的說法,確定了文字由眾人創造的說法;第四,進一步深度批判傳統的六書說,創立了三書說,在中國文字是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唐蘭先生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新的思路,勇于提出自己的觀點。這為我們走上真理之路提供了更多的可能;第五,系統地論述了漢字演化、變革的歷史。他的《中國文字學》該處于什么樣的地位呢?無疑它開辟了中國文字學的新時代。
裘錫圭先生的著作《文字學概論》的貢獻,我們必須把它放到與前人理論的比較中去加研究。第一,《文字學概論》第一次明確定義了文字的性質即語素——音節文字;第二,比較合理地論證了圖畫文字和漢字體系的形成過程及關于漢字何時何地開始形成的問題去中,以嚴謹的態度做的論斷,對于扭轉許多論著簡單草率地把原始陶符與表意性古漢字相比附的傾向有著積極的意義;第三,第一次論證了俗體字對漢字演變的關鍵作用,揭示出漢字演變的內在原因和動力;第四,從字符所反映的漢字性質來看,如果撇開隸變后才大量增加的記號字和半記號字,其三書說無疑是迄今所見最能反映漢字本質屬性的結構類型模式。第五,他把“表意字”再分為六小類:抽象字、象物字、指示字、象物字式的象事字、會意字、變體字。這種分類盡管在某些劃分細節方面沒有必要,但是他避免了傳統六書說中像“指事”、“轉注”那樣含義不明的糾紛,而且更客觀全面地反映了漢字結構的實際情形;第六,對先秦古文字發展階段的研究繼承了自唐蘭以來既按時代又按地域劃分階段的處理辦法,分為商代文字、西周春秋文字、秦系文字、六國文字四塊。這種劃塊法既能反映時代差異(商、西周春秋、戰國),又能反映空間差異(秦系與六國),構成了一個比較接近實際狀況的立體系統,比過去習慣于,按書寫材料分為甲骨文、金文、大篆、小篆的處理法要科學合理得多;第七,快刀斬亂麻似的處理舊的糾紛,對引導漢字學研究的正確方向也是很有益的;并且他還指出在語文研究中跟假借有關的幾種錯誤傾向。當然,從漢字學研究史的角度來說,《文字學概論》一書凝聚著作者30年獨立思考和研究的心血,總結了前人漢字學研究的成果和教訓,在漢字學史上具有歷史性的地位和價值。
綜上所述,唐裘兩人的文字學思想的差異,實際上也是中國兩代文字學大家對中國文字學本體及未來的思考,無所謂優劣。但是我們能從對兩者文字學思想的比較中去學到很多,我們未來的文字學該何去何從,文字學思考的角度有哪些,不能僅囿于現有文字學家研究的論點而不去思考這些理論是否真正能夠適用“唯物”的文字學。唯有這樣,中國文字學這門古老而又年輕的學科才能煥發生機。
參考文獻
[1]裘錫圭.《文字學概論》.商務印書館,1988,(8)
[2]唐蘭.《中國文字學》.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5,(4)
[3]詹勤鑫.《漢字學研究的總結和發展一評裘錫圭<文字學概要>》.語文建設,1991,(5)
[4]孫英梅.《唐蘭先生理論研究》.曲阜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06,(4)